三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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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叶问他:“钱处长,我也要做竞争报告吗?”

钱亮亮说:“你不用,你直接做述职报告就成了。”

这段对话是钱亮亮宣布了他的改革计划之后第二天进行的,黄金叶能够主动过来找他问这件事情,钱亮亮暗暗紧绷的心情松弛了许多,如果黄金叶根本对他的改革置之不理,既不报名参与竞争,也不做述职报告,就等于给钱亮亮出了一道难题,因为,如果她真的不当总经理了,钱亮亮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她,而在人事局的干部花名册上她还是名正言顺的正科级。

钱亮亮对黄金叶说:“你也不用报名,因为你是现任的宾馆总经理,但是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公示一下,接受群众的监督和评议,希望你能理解。”

黄金叶说:“我肯定要接受群众的监督和公示,我也肯定得参加这次聘任制度的改革,不然我不明不白的下台了,别人还以为是我主动不干了呢,即便不能继续干了,我也得明明白白的,不能不明不白的下台。”

钱亮亮连忙解释:“你别这么想,这次改革绝对不是针对任何人的,我也没有让你下台的想法,如果我想让你下台,用不着兴师动众的为了你一个人折腾,我还真的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我想的是整个接待工作的体制改革问题,我只是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持改革,支持我的工作。”

黄金叶半信半疑,用了那种文物鉴定专家看到赝品的眼神盯了钱亮亮审视,钱亮亮做出坦然自若的样子,正视着她的目光。黄金叶说:“那好,我就开始准备述职报告。”

钱亮亮说:“这就对了,现在就是改革的年代,正确对待改革,积极投身改革才是正确的选择。”

刚刚送走了黄金叶,窝头就推开门鬼鬼祟祟地进来悄声询问:“钱处长,你看我是直接报名竞争总经理好呢,还是先报名竞争副总经理好?”

“随你,这方面我没有供你参考的意见。”

钱亮亮暗想,不管你报名竞争什么角色,我看都挺悬,你的人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当然,这些话绝对不能对窝头说,从那天会议的情况判断,郭文英如果竞争副总经理,可能比窝头的胜算还大一些。

窝头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进一步追问:“钱处长,这一回真的要通过竞选提拔吗?该不会你们事先已经有了人选,让我们陪着玩吧?”

钱亮亮正色而言:“你怎么会这么想?这绝对不可能,这次改革除了方案以外,没有预设任何界限,完全按照公开、公平、公正、透明的原则办事,关键还是看群众对你的评价和组织对你的考核。”

窝头嘻嘻笑着,眼睛里却满是怀疑:“那怎么行,如果选出来的人跟你们的要求根本不一样,你们还能让人家上任吗?前段时间市里不是也搞过公开招聘吗?最后上去的都是那些事先就已经内定了的人,那些没有背景没有根基报名参加竞争的最终不都是跑龙套给人家当了陪衬。”

钱亮亮反问他:“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再说了,市里怎么回事儿我也管不了,我能管的范围内就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别跟我研究这些事了,有这个功夫还是抓紧时间准备演讲报告吧。”

窝头讪讪地走了,钱亮亮不禁摇头叹息,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往难听说是有野心,往好听说是有事业心,可是真正给了他们这份实现野心或者事业心的正道,他们却又疑神疑鬼思前想后的踌躇不前。

“你最近忙啥呢?我听说你在金龙宾馆搞改革呢?”

“对呀,我就是通过改革把那个屎窝窝铲干净,然后我拍屁股走人。”

“你怎么铲,就靠公开竞争那一套?那一套别人早就玩腻了。”

“在中国,你想想还有什么把戏是没有人玩过的?玩过的不见得就不能再玩了,其实我也没多想什么,我想的就是健全金龙宾馆的管理体制,为下一步彻底推向市场做组织准备。今后我不干了,起码可以有个健全的管理机构和管理制度,那个地方如果没有接待处管着,绝对是一个人说了算,一手遮天,啥事情都能干出来。”

“你不干了?你干吗去?”

“可干的能干的事情多了,我干吗非得当接待处长?让我说,连接待处都不应该存在,纯粹是多余,搞的全是党纪国法不让搞的东西。反正我是下决心了,宁可辞职卖馄饨去,也不当那个整天迎来送往跟店小二差不多的官了。”

桔子腾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赤身裸体坐在床上眼睛瞪得象受惊的兔子:“怎么,你真的不想干了?”

钱亮亮跟桔子两个人刚刚温习完夫妻功课,这段对话是休息的过程中桔子漫不经心提起的,钱亮亮心想,如果不是你哥,看在处长这个位置以及相应而来的种种好处的份上,好赖我可能还能再混几年,可是你哥成了笼罩在我头顶上的乌云,只要在官场上混,我再怎么干也摆脱不了你哥的阴影。当然,这些想法钱亮亮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钱亮亮不是个好招惹是非的人,却也不是个怕事的人,他唯一怕的就是桔子跟他认真讲理,夫妻间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所以夫妻间认真讲起道理就格外可怕,因为你永远也讲不清道理。

“不想干了,整天陪着人吃喝玩乐,我简直成了三陪小姐了。”

桔子眼睛嘎巴嘎巴地眨着,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活像正在打什么鬼主意,钱亮亮知道其实她没有打什么鬼主意,只不过是正在思考,她思考的时候表情跟打鬼主意很难区分,只有钱亮亮能区别她思考跟打鬼主意之间的不同。

“那也好,你现在干的那个活确实不太理想,整天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搅在一起,弄不好就成了第二个李百威,多恶心。要是能换换地方我举双手赞成,可是,你打算干吗呢?宣传部?你是学中文的,干脆到宣传部去吧。”

“你要是希望我得肝硬化、神经病,我就到宣传部去。”

“咋地了?宣传部不好吗?”

“大刮刀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个脾性,到了她手底下,不出半年就得让她折磨成神经病或者得上肝癌,我宁可到厕所捡大粪也不在她手底下当差。”

“那你就到组织部去,你没听说吗,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在组织部提拔机会多,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再说了,组织部跟我哥他们又是一个系统,有什么事也能关照一下。”

钱亮亮心说,我怕的就是跟你哥有什么瓜葛,靠裙带关系往上爬,这不正应了人家的话吗。嘴上却说:“组织部那个吴副部长我早就把他得罪了,那个人表面上看人摸狗样的,其实连家庭妇女都不如,给他当部下,还不如让我给楼下卖早餐的那个老娘们当伙计呢。再说了,金州市委市政府是你家办的?我想到哪就到哪,有那么方便吗?”

桔子说:“这也不干那也不行,你当你是谁啊?算了,我困了,不跟你说了,实在不行你干脆开饭馆去,咱家今后就不用再开伙了。”

钱亮亮说:“你还别说,我真的挺想开饭馆,当个小老板,每天一开门就有钱进来,再雇上一帮人听我指挥,比当处长还得劲儿。”说完也钻进了被窝,桔子本能地滚到他的怀里,钱亮亮以为她会否决自己这个听上去有些渺小的理想,没想到她却开始打起鼾来,呼噜噜地活象一只吃饱了没事干的老猫。

钱亮亮开展的劳动人事制度改革一开始进展的挺顺利,当然也有点小小的意外:黄金叶、窝头、齐红都报名参与竞争,黄金叶是现任总经理,仍然竞聘总经理,齐红原来说自己要报名竞争副总经理,结果却报了总经理,钱亮亮问她:“你不是说要报副总经理么?”齐红平静地回答:“当不上总经理再考虑副总经理。”钱亮亮估计她直接当总经理可能有些困难,当副总经理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好像商量好了,窝头也直接报名竞争总经理,钱亮亮问他:“你怎么一上来就要当总经理?你能行吗?”

窝头说:“要是还让黄金叶当总经理,改革还有什么意义?我就是要跟她竞争一下,看看谁的人气高。”

钱亮亮暗暗摇头叹息,窝头这人太没有自知之明,就凭他那天会议上遭到的一片嘘声,他能当上副总经理就不错了,还报名竞争总经理,简直是癞蛤蟆上磅秤,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钱亮亮瞠目结舌。按照他设计的程序,报名结束之后要连续公示三天,公示的头一天便有连绵不绝的匿名举报信递送到钱亮亮手中,绝大多数都是举报黄金叶的,有的信中揭发黄金叶在客房装修的时候,把装修工程交给她小叔子干,其实她小叔子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资质,都是临时抓来的施工队,等于把工程转卖给了包工头,然后他们再坐地分赃。还有的揭发黄金叶独揽金龙宾馆的所有采购业务,大肆收取回扣。也有揭发黄金叶对个别领导行贿的,行贿的金额最多的有三十万,少的也有两三万,这个问题钱亮亮相信确有其事,他自己就收到过黄金叶送来的“奖金”。其他问题钱亮亮无法确定真实程度,有的信言之凿凿,把一些细节都讲得有声有色。比如说收回扣问题,有一封信里就明确点了福建晋江一个长期在金州市做茶叶生意的私营老板,金龙宾馆用的茶叶都是这个人供应的,每斤茶叶竟然给黄金叶提成百分之三十的回扣。还有一封信揭发黄金叶跟山东威海的一家公司来往密切,长期从那家公司购买海产品,然后按照价格的百分之十提取回扣。到了公示结束的第三天,钱亮亮收到的举报信竟然已经达到了三十八封,其中三十封是举报黄金叶的,剩下八封是举报窝头的,举报窝头主要是男女关系问题,说他经常在值夜班的时到楼层服务员那里搞性骚扰,甚至把人家服务员的衣服撕破了。还说他跟餐厅的几个女服务员关系密切,很不正常。抓贼抓赃,捉奸捉双,这种事情没有受害者本人亲自投诉控告,并且能亮出可靠的证据来,根本没办法查清楚。对检举窝头的信件钱亮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窝头不是党员,即便他真的有作风问题,跟党纪国法挨不着边儿,钱亮亮不知道象他这种情况该由谁来调查处理,只好暂时压在柜子里,等着问明白了这种事情该谁管再说。对黄金叶的举报信钱亮亮并不为难,这种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当上这个接待处长耳根子就没有清静过,他也向市纪委汇报过这些问题,市纪委的答复是过去早就查过了,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后来钱亮亮再听到关于黄金叶这方面的事也就听听而已不再当真了。在公开竞聘的时候突然涌出来这么多举报信就更值得怀疑,不能排除有人诬告抹黑阻止黄金叶继任的可能。所以钱亮亮做出了他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将举报黄金叶的控告信一律交给市纪委,由他们调查核实。而公开竞争该怎么进行还是照样。只有齐红比较消停,没有一封举报她的信件,钱亮亮怀疑举报黄金叶的大批信件是窝头搞的鬼,专门把他叫来谈话,窝头的眼睛、面容共同组成了极为真诚的无辜表情,赌咒发誓地坚决予以否认,说他绝对没干这种事情。钱亮亮警告他:“如果这些事情是你干的,一旦调查清楚,即便你竞争上了也要拿下还得追究你的诬告罪。”窝头说:“要是我干的,我就是黄金叶的孙子,这是什么时候了,干这种事情明摆着是给自己找麻烦,我再蠢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干这种事情。”钱亮亮无奈,只好对他的赌咒发誓姑妄听之姑妄信之。既然不是窝头干的,那么就可能是齐红,可是他却没有找齐红谈,跟窝头谈过之后他都有些后悔,这种事情不管是谁干的,谁都不会承认。

“还有,你今后要注意点,别老在女同志跟前撩骚,你不知道人家多烦你,我明告诉你,有好多人反映你的问题,说实话,你这种行为人家要是到法院告你性骚扰,你还想竞争总经理,能保住眼前的饭碗就不错了。现在就有人说,金龙宾馆都是大姑娘小媳妇,要是你当了总经理,等于让狼给羊当领导。”

窝头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脸绷得比上过浆的被单还紧:“真的有人告我?我怎么成狼了?”

“是色狼,我懵你干吗?”钱亮亮从橱柜里拿出举报信:“看看吧,这都是告你作风问题的。”

窝头伸手接信,钱亮亮又把信收了回去:“这些东西你怎么能看?总之今后自己检点一些,别让人看不起。”

窝头做出满脸的无辜:“钱处长,我承认我平时爱跟女同胞逗,可是那也就是开开玩笑而已,你是没当过工人,工人班组里不都是这样男男女女瞎胡闹着玩吗?就是我们金龙宾馆也一样,客房部没男人,我们餐厅部老老少少哪个不开玩笑,有时候闹大发了男女抱在一起摔跤打滚的都有,说实话,整天机械劳动谁不烦?大家搅在一起闹一闹,也算生活有点乐趣,不然就我们这个样子说好听了是厨师,说透了也就是个出苦力炒菜做饭的,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还得提心吊胆,那还不把人憋屈死了。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那种事儿。其实,越是这样的越没事儿,俗话说咬人的狗不汪汪,真正干那种事的人绝对不会象我们工人这样嘻嘻哈哈地瞎胡闹。我要是真的当了领导,我哪还能那么胡来呢。”

钱亮亮说:“即便你不是领导,也不能那副德行,骚腥腥的,让人看不起。”

窝头起立立正举手敬礼:“报告首长,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跟女同志开玩笑了,要是我再犯老毛病,就请领导缝上我的嘴剁了我的手。”

钱亮亮厌烦地赶他走:“去忙你的去吧,给你说正经事你也这副德行,狗改不了吃屎,那是天性,我话说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窝头吐出舌头还想做个怪样儿,看到钱亮亮真的挺烦,就没敢把怪样儿做完整,讪讪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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