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2 / 2)
钱亮亮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虽然我没有贪污受贿搞腐败,老百姓看见我这种人也不会喜欢,因我专门花老百姓的钱请别人吃喝玩乐,不过老百姓也应该明白,这怪不着我,这是我的工作。”
李处长起身告别:“今天就先谈到这里,你晚上躺在床上好好想一想,不要存侥幸心理,即便你拒不交待,你的所有问题我们也会查得清清楚楚。”
钱亮亮起身送他们,让看守拦住了,钱亮亮就对了他们的身后喊:“祝愿你们早日查清楚我的问题,看看到底谁在陷害我,说不定还能揪出真正的腐败分子呢,别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精力,浪费纳税人的钱。”
李处长两人没搭理他,在楼梯拐角消失了。钱亮亮怅然若失,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挖空心思地搜寻那个陷害他的人,干成这件事情第一必须要有强烈的动机,或者是深仇大恨,或者是利益冲突;第二还得有实力,既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和人事关系,又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光靠关系不花钱不可能指使别人无中生有的制造出这么几张收条来;第三,精明老辣,工于心计,有策划一套完整行动方案的脑子。用这三条标准衡量,答案并不复杂,除了黄金叶,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符合条件。他把黄金叶得罪到家了,过去跟黄金叶发生的恩恩怨怨先不说,这一回他搞的人事任免制度改革对于黄金叶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等于把人家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基础彻底摧毁了,人家不跟他玩命才怪。想到了黄金叶就难免想到常书记,事情的脉络在钱亮亮脑子里更加清晰了:如果没有常书记的支持和配合,单凭黄金叶也玩不转这一套。
“去他妈的,常老大看样子这一回是要跟我算总账了。”钱亮亮暗暗骂了一声,开始感到问题比较复杂,也比较麻烦,有常老大在那儿盯着,他这件事情想善了恐怕也难,想把事情彻底弄清爽恐怕更难,即便最终弄明白他没事了,那也不知道得让他们关到何年何月去。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能再傻待在这儿陪他们玩了,自己势单力薄陪不起。
想到逃跑,钱亮亮就接着想如果自己跑了,将会发生什么后果,纪委没招,因为纪委不能发布通缉令,要想抓他只能把他的案子转到检察院去,转到了检察院再发通缉令,那时候他就成了通缉犯。再说了,自己往什么地方跑呢?跑回老家?人家肯定会追到老家去,爹妈退休后回到老家养老,知道他是通缉犯还不得吓个半死?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起码不能再给他们增加痛苦,老家不能去。跑到老丈人家去?根据老丈人的思想觉悟,如果他不投案自首老爷子肯定会大义灭亲把他送给检察院,即便他再怎么说自己没犯法是人家整他,老爷子肯定也得让司法机关来裁决到底是他犯事了还是人家整他。况且,还有他大舅哥那个因素,估计他大舅哥不会象老爷子那么单纯,可能会听得进去他的冤屈,在劝他投案自首的同时肯定也会花力气捞他,但这样一来他不又成了靠大舅哥庇护的可怜虫了吗?本来人家就说他是靠大舅哥的裙带关系当上处长的,如今更加证实了人家说得没错,钱亮亮宁可让人家关起来,也不愿意让人家说他既靠大舅哥当官,又靠大舅哥逃难。剩下的最后一条道就是流落江湖,到外头东躲西藏地混日子,可是又没钱,混不了几天。想到这里就又有些气恼桔子,根据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原理,桔子绝对不让他身上有超出三百元的资金,为了遮人眼目,桔子给他身上装的钱都是十元票面的,万一有需要露钱的场合,让别人一看挺厚实的一墩子钱,其实没多少。好在他过去吃吃喝喝都是公家埋单,极少有用钱的机会,倒也没感到有什么不便。想到钱的问题,又想起来,即便是桔子批准的那三百来块钱现在也不在自己手上,关进来的第一件事人家就是把他个人随身物品通通没收了,包括钱包,如今身上是分文没有。钱亮亮又想,实在不行就先跑到省城,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没钱了再想办法跟桔子或者他娘家人要,想必桔子跟他娘家人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饿死,让桔子守寡让核儿没爹。想到这里,钱亮亮居然凄惨悲哀起来,好像他真的已经成了通缉逃犯,沦落江湖,有家难回,有冤难申,眼泪象堵不住的管涌,把眼角和枕巾洇得湿漉漉地。
悲伤了一阵,却又豪情勃发,暗想,他妈的,一不做二不休,还不如跟他们拚个鱼死网破,常老大不就是市委书记么?中国这么大,上面还有省委,还有中央,出了金州市这块地面,常老大算个什么东西?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既然跑,干脆就跑到省纪委去鸣冤叫屈,不是说省纪委正要调查常老大跑官行贿的问题吗?自己手里正好有他跑官行贿的证据,实在不行就把贾秘书也拉出来作证,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无辜,再把自己的遭遇写成文章通过网络广为散发,唤起舆论对自己的支持,到时候常老大就死定了,常老大一死自己不就活了?想到这里钱亮亮一跃而起,开始准备逃跑,在地上转了两圈才想起来,真要逃跑,根本没什么可准备的,他是从办公室直接被带来的,个人物品一律没拿,随身携带的东西包括手表、手机、钱包都让人家没收了。
陪他睡觉的看守见他起来在地上转磨磨,也赶紧爬了起来问他:“半夜三更不睡觉折腾什么?”
钱亮亮说:“睡不着,你睡你的。”
看守嘟囔着:“有啥问题交待了不就成了,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真是的。”说归说却不敢再睡,坐起来看着他在地上转磨磨。
钱亮亮说:“算了,我睡你也睡,省得你难受。”说着躺回了被窝。
看守说:“你别打鬼算盘啊,这里可不是光我一个人,外面还有三道岗呢,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
钱亮亮闭上了眼睛,看守也躺了下去,钱亮亮真希望自己有《水浒传》里顾大嫂做人肉包子用的那种蒙汗药,给他吃上一顿,或者有现代化的杜眠灵给他打上一针,那样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一跑了之了。可惜既没有蒙汗药也没有杜眠灵,只好耐着性子盼看守自己睡着。钱亮亮屏住呼吸忍着困乏仔细听看守的动静,只要看守一开始打呼噜就行动。今天换的这个看守睡觉非常安静,既听不见打酣也听不见翻身,弄不清他到底睡着没有,钱亮亮轻声唤他他不吭声,可是钱亮亮刚刚一起身他马上就坐起来盯着他问:“干吗去?”钱亮亮只好说上厕所,然后在厕所里硬憋出几滴尿来应付他,再回到床上接着跟他耗。钱亮亮把这个看守恨得牙根痒痒,却也不无可奈何,耗来耗去还没等弄明白人家睡着了没有,他自己倒先睡着了,而且睡得极为深沉,连早上武警上操的号声都没听见。
吃过早饭,一直到九点多钟了,李处长跟王科长都没有露面,钱亮亮如今一门心思的想着逃跑,注意力集中到寻找看守的破绽上,倒也没象往常那样觉得时间难熬。吃午饭的时候机会来了,每天打饭的任务由外头的看守负责,到了打饭时间外头的看守就到武警食堂去给他和屋里的看守打饭,外头的看守还非常负责,每到打饭的时间都要推开门告诉屋里的看守一声我打饭去了,意思是提醒屋里的看守提高警惕。钱亮亮见外头的看守打饭去了,便假装肚子不舒服,到卫生间方便,然后便抓紧时间卸卫生间面朝走廊通气的窗户,这是钱亮亮偶然发现的,这个窗户是木制的,由于卫生间空气潮湿,时间一长木头就朽了,稍微用力有可能把窗扇从窗框子上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钱亮亮没费多大功夫就把窗扇从窗框子上掰了下来,然后他就试着从窗户往外挤。窗口刚刚够他的脑袋和肩膀钻出去,可是如果他脑袋朝外钻就得大头朝下摔到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摔个头破血流还是轻的,要是摔昏了爬不起来,就真成笑话了。于是钱亮亮又试着先把腿脚从窗口放出去,这样做几乎不可能,卫生间里没有垫脚的东西,爬上去需要大头朝上,又要扭曲着身子把腿脚先放出来,简直比杂技动作里软功的难度还大。钱亮亮呼哧呼哧喘息着,做着平常连想都没想过的高难度动作,有两次差点倒栽葱从窗户摔到卫生间里,也许逃跑的强烈欲望激发了他的潜能,钱亮亮忍着腰腿的酸痛,把自己折叠成难以想象的姿势,总算在保持平衡的同时把两条腿从狭窄的窗口里送了出去。接下来似乎就容易了许多,钱亮亮试探着从卫生间的窗口退了出来,脑袋即将从卫生间退出来的时候,为了让房间里的看守安心,钱亮亮还故意叫嚷了一声:“他妈的,擦屁股纸都用完了你们也不说续上。”然后就松手下坠,实实在在的落到了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
一落地他就赶紧朝走廊另一头跑,这也是他事先想好了的,正门很可能还有什么人看着,也可能迎面碰上打饭回来的看守,这种当作宾馆用的楼修建的时候都会有至少两个出口,另一个平时不用,叫做太平门,是发生火警或者其他突发灾难的时候逃生用的,钱亮亮断定这座楼也应该有这种设施,即便没有太平门,随便找个旮旯先藏起来,等到人家发现他跑了,注意力肯定都集中外面,谁也不会想到他跑了竟然还藏在楼房里,等到大家都出去抓他的时候他再瞅空往外溜,逃脱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跑到走廊尽头钱亮亮不由暗暗叫苦,也许是经费紧张武警盖这座楼的时候为了省钱就少开了一条通道,走廊尽头是墙壁,根本没有一般楼房应该有的安全通道。
就在这个时候钱亮亮就听到看守他的人怪叫着从屋里跑了出来朝楼下追去,钱亮亮暗暗得意,看样子自己的谋划是正确的。然后就开始寻找藏身的地方,走廊里光洁如镜,两旁都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根本没有他想象的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钱亮亮只好一间一间的试着推门,如果哪间屋子没锁门,他就可以先藏进去。这时候就听见楼梯那边踢哩嗵咙地有人朝楼上跑,看来追他的人出去后没有发现他,就会上了其他人返回头来找他了。他们上楼后只要在走廊里注意看看钱亮亮就得原形毕露,因为走廊里实在没有可藏身的地方。钱亮亮急了,轮番扭每张门的把手,几乎就在人们冲到楼上的时候,也就在钱亮亮已经绝望,准备放弃的时候,一扇门应手拧开了,钱亮亮顾不上多想,一闪身就进了屋子,屋子里头有人,听到门响便本能地过来看,钱亮亮跟屋子里头的人一照面,顿时傻了,屋里的人也傻了,屋里的人是王科长和李处长。
钱亮亮的逃跑计划彻底失败,而且失败的让人啼笑皆非,他闯进了专案组的房间。事后他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并不是想逃跑,只是想找专案组谈谈,人家当然不会相信他这一套,一切迹象都可以充分证明他就是想逃跑。于是进一步加强了对他的看管,看守从此寸步不离,就连他上厕所也不允许关卫生间的门,卫生间的门锁也被拆除了。
如今钱亮亮唯一的乐趣就是站在窗户跟前观景,窗户外面镶着结实的铁栏杆,对外可以防盗,对内可以防逃。透过窗户,钱亮亮可以看到远处的公路和房屋,由于这里是郊区,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比较稀少,没什么热闹可看。近处只能看到大院和大门,大院里每天都有武警出操,整洁的院子里寸草不生,靠东头有个篮球场,傍晚吃过饭后可以看看武警打球。院子的大门口有武警站岗,钱亮亮想,如果那天跑成了,只能翻墙出去,从大门出去不太可能。这天钱亮亮在大门口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的桔红色羽绒服非常抢眼也非常熟悉,钱亮亮激动万分,桔子来看望他了。随即他就又失望了,桔子跟守卫的武警交涉着,显然人家不放她进来,后来桔子的动作神情越来越激烈,可以看出她正在跟武警吵架,武警由她吵,铁板了脸遵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纪律,死活就是不放她进来。钱亮亮试着打开窗户想对她隔空喊上几句话,窗户却是钉死的,敲了敲窗户声音太小根本招不来正在破口大骂武警战士的桔子。
钱亮亮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拎起一把凳子朝窗户玻璃猛力砸去,尖锐清脆的玻璃破碎声顿时吸引了桔子的目光,钱亮亮站在屋里朝她挥手,看守冲过来阻拦他,钱亮亮抓紧时机朝桔子喊:“我没问题,你放心,我好着呢……”
桔子猛然朝院子里冲了进来,却被武警战士拦住了,窗户破了就能听见桔子的声音,只听桔子骂人家:“你再拦我我就告你耍流氓了,什么东西,让我进去。”
武警战士对了桔子这样撒泼骂人的已婚妇女真有点手足无措,忙不迭地缩回了阻拦桔子的手,桔子趁机冲进了大门,一路朝大楼跑过来,武警战士在后面追,追上了却又不敢动手拉她,怕被她赖上流氓。钱亮亮暗想,桔子这样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别说一个小小的武警战士,就是常老大在跟前她可能也敢撕扯他骂他个狗血淋头。
钱亮亮知道她无论如何不可能真的冲进大楼来跟她会面,便对了她大声喊:“桔子,你别费劲了,听我说话。”
桔子就站住了,武警看她不再往楼里头闯也就没有硬赶她,钱亮亮抓紧时机说:“你放心,我绝对没干坏事,是黄金叶跟常老大他们陷害我,我吃得好睡得好,你就当我休假去了,你看,我都胖了。”说着还把自己脸蛋子朝两边扯了一扯,然后接着喊:“你回去吧,别跟他们硬撑了,我没事儿,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还用不着花钱,你回去吧。”
桔子对他喊道:“钱亮亮我告诉你,只要你没干那些事打死你也不能承认,省纪委调查组已经来了,常老大活不了几天了,你就等着看他的下场吧,还有那个黄金叶,我饶不了她,我要是不把她撕成八片我就不是我妈养的。”
钱亮亮还想再跟她喊着聊几句,通通消息,看守却无论如何不干了,硬扯着他堵着他不让他往窗户前头凑,他就在屋里跳着脚对着窗户喊:“你去找省纪委调查组,说我有常老大干坏事的证据,让他们来找我,快去呀,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桔子又喊了一声:“我听到了,你放心,好好吃好好睡,金州是共产党的天下,常老大别想一手遮天,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放你出来。”
这时候就听到楼下有女人的嚷嚷声,钱亮亮硬挣到窗户前头朝外头觑了一眼,原来是来了两个武警女战士,连拉带扯的把桔子给推出大院了。看守的人对钱亮亮说:“刚才那个女的是你老婆吧?真厉害,你也是的,把人家玻璃给砸了,谁赔?”
钱亮亮说爱谁赔谁赔反正我不赔,谁让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的。看守说也不是我请你来的,你总不能让我赔吧。钱亮亮说谁请我来的让谁赔,让李处长跟王科长赔。看守说也不知道他们还来不来了,好几天不见他们的面了,弄不好真得我赔了。钱亮亮说没关系,等我出去了让我老婆赔,我现在没钱,我保证不让你赔还不行吗,不就几个钱的事儿么。看守说倒不是这几个钱的问题,你把人家招待所玻璃砸了我不但得赔说不定还得受处分,就是觉得窝囊。
跟桔子上演了一出夫妻大闹场,桔子走了,钱亮亮的情绪象高山流水一样跌宕起伏,兴奋过后便是极度的惆怅。桔子的到来把他跟外界又联系上了,他开始想念外面的世界,他叹息了一声,感慨自己太渺小了,不要说对这个世界,就是对金州市来说,有他没他根本就无所谓,现在除了桔子还在思念他、关心他、到处寻找他,替他鸣冤抱屈,对别人来说,他只不过是饭后茶余的吐沫星子。能够想象得出,在人们的口中,他是市里揪出的又一个贪官污吏,是金州市反腐倡廉的最新成果。这种话题就象流水线上的零件,从这个人传到那个人,越传越大越传越完整,最后就变成了由细节和骨架组成的完美故事。想到这些,钱亮亮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之,我这是把女子跟小人一块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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