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北山南（2 / 2）

“呼——”

四周突兀的冒出一圈灰蓝色烟尘，在一片朦朦中，熟悉的声音落进了耳朵，“真烦，这儿没有虫子哎！”

拍了下安琪尔蹭过来的头，安格瑞替她紧了下围巾。他是幸运的，即便遭遇了无数灾难与祸患，他的家人依然健在。“至少……”

“咯咯咯～～”

突如其来的笑声将安格瑞从深沉中拉了出来，看着扒住自己右臂的绿眸姑娘，他释然的“忘掉了”刚才。是的，今天该是高兴的日子，不能让好朋友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右臂骤然发力将妹妹一把送上肩头，安格瑞扛着“人形地图”向山坡下走去。交战双方的尸体早就被虫子清理完，除了焦黑的人类载具，并没有什么挡路。

当兄妹二人走到巨大的防爆门前，安琪尔扭个腰伸展四肢，用手臂勾住脖子，双腿圈住腰，让自己挂到了哥哥背上，“刚才我来看了，这个门不仅外面烂，里面也被人破坏过，除非有不朽者帮我们轰击，不然弄不开的。”

“那就绕道吧。”回想起之前无意中触发的时间重合节点，安格瑞把目光投到了山壁上。那里，有不少被生物电浆炮摧毁的火力点。

背起一只手将妹妹扶住，安格瑞激活腿甲上的行进增幅器，踩着陡峭无比的山岩开始了攀登。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黑首金躯的甲壳虫在爬墙。

几分钟后————找入口的过程还算顺利，花费几分钟寻找后，安格瑞二人从一个半开的半固定火炮放置点进到了人类基地。沿着满是血迹与尸骸的道路，两个没带照明装置的星灵战士，凭感觉走完了满是残渣的长廊。

“嗒——”

当光线出现在前方，安格瑞停下了脚步。这儿安静得有些异常，就像有人刻意抹除了一切声源，万籁俱寂。死亡的沉寂，促使他戒备起来。

心灵链接展开，安格瑞偏过头看了眼自己的“背部挂件”。即便处在这种状况不明的境地，她依然显得无忧无虑，时间并没有杀死她的童心，“安琪尔，要自己走吗？”

用头顶住兄长的侧脸，安琪尔原本勾住脖子的手挪了地儿，“才不要，哥哥你得背我，要把我背到目的地才行。”

被人突兀的抓住神经束，是个星灵都会炸毛，但在安格瑞兄妹之间，那是不存在的。忍住不适，高阶武士安格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前走去。

就这样，因为背着小孩子脾气的妹妹，安格瑞虽然行走在人类和虫族的埋骨地中，心情却始终没有陷入低沉。一边走，俩星灵还一边在卡拉里讨论，比尔回地球可以干什么，该阶段战役结束后他们又能去哪儿玩耍。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到了一个矮坡上，翻过它，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待会儿见到比尔，你可…...”

来这儿的路上，安琪儿曾说比尔住在一所还不错的房子里，但到目的地时，安格瑞只看到一片破败。如果这也算“不错”，那么外面被毁的基地其它区域绝对是“一般”。

“比尔大黑狼…...骗我……”

看着矮坡下破败不堪的建筑群落，安琪尔原本灵动的幽幽绿双眼黯淡了下来，好似小夜灯遭遇电压过低。现实总是残酷的，但总会有那么些好的地方。嗯，总会有那么一些…...

将妹妹放回地面，安格瑞牵着她的手走下了矮坡。虽说此处现在破败不堪，但在遭受异虫攻击前，倒是人类中产阶级富裕生活的象征。

“嚓呲~~~”

推开血迹斑斑的栅栏，安格瑞兄妹踩着碎玻璃和血凝块，缓慢地走进了基地穹顶天窗无法照耀的院落。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哈，压抑。

院落正上方有数根横梁，上面还挂着因电力不足停摆的天气拟真和照明设备。昏暗的挂灯下，几棵被烟尘覆盖了树叶的白杨仍旧挺立着。一辆汽车撞进了门房，大门倒下来。房子——灰烬中残余的部分——气势恢宏；正面有二十扇法式窗户，新漆的大百叶窗，精心修剪的树篱。曾经，这是一座庄园。

站在空荡的院落中，安格瑞的心突然静了下来，“我闻到一股烟味…...安琪尔，你说比尔会在这里做什么？”安琪儿并不回答，只是化被动为主动，小跑两步拉住哥哥走上了右侧的石子路。星灵的合金战靴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鸣响。

当二人绕过大半个房子来到后院，已经化为灰烬的居民区映入了眼帘。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类男孩从烟雾里走了出来，看样子还不到十岁。他推着一辆带护板的独轮车走上碎石路，车上挂着的银色十字架和铭牌叮叮铛铛的响，车轮咔嗒咔嗒地转。车的四个角上都有一个精致的小天使，咧着嘴痴痴地笑。

看到他，本以为此处已经是死区的安格瑞陷入了短暂的惊愕。整理一下思路后，他用喉咙发出声音，试图与那孩子搭话，“请问一下，比尔·马特斯下士在这儿吗？”

男孩就这样与安格瑞他们擦肩而过，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提问。安格瑞没有注意，但敏锐的安琪尔却察觉到，这孩子的生源体波动已经异于人类。最重要的一点是，那独轮车里面，装的是遗骸。

“你知道发生———？”

小车叮叮当当的远去，在那个方向的视野尽头，隐约能看到火光。

安琪尔扣住安格瑞的护臂使劲拉了拉，这个健硕的星灵狂战士会意，放弃了追问。那孩子外表毫发无损，但稚嫩的心仍在出血。

“没办法。”

综合到现在为止的种种境况，安格瑞判断此地没有塔达林。于是，确信自己不会被反侦察以后，他展开了灵能探测网。

无形的能量脉冲向四周扩散，感官随之拓展，不一会儿，安格瑞就找到了那个高大的家伙。嘿，他似乎还很忙呢。

“他在另一头，我们跑过去。”

用能量盾隔绝外界，安格瑞带头走进了浓浓的烟雾。这基地的供能装置早已报废，通风系统也因此停摆，建筑物燃烧产生的烟雾，就这么囤在了原处。

当哥哥消失在烟雾中，安琪尔悄然取出了长柄曲刃镰。灰蓝色的虚空灵能从四周涌出将自己包裹，中阶暗黑武士安琪尔遁入了阴影。她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虽然非常细微，但非常致命。

同一时刻，烟雾另一头的院落中———

“哐当——”

把战友的遗骸从灰烬中拣出来放进四轮推车，比尔看着一旁钢架上挂的铭牌喘了口气。这个基地，是斯拉法西尔最后沦陷的人类聚集地，两千余名士兵和三万多平民在这里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最终……

将一块尚还完整的头骨从灰烬中拣出来，比尔看着上面的皲裂和孔洞摇了摇头。他与这名少尉从未谋面，仅仅只在铭牌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但是它敬佩他———即便面甲被锥刺击穿，从额头处涌出的血盖住左眼，少尉依然坚守了自己的战位，直至那致命的钝击降临…...

对着头骨点点头，比尔将之放进了一旁的推车。在它身后，两个眼神中充满悲伤与迷茫的孩童静静地坐着，仿佛没有看到前方正在发生的事。活着，有时候是极其痛苦的。

“哟哟，来都来了，我的高阶武士大人，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当比尔将灰烬中最后一块可以收集的骸骨拣起，它打开外层面甲，露出了微微发亮的黑红色独眼。

从烟雾中走出来，安格瑞泛着蓝光的眸子与“狼眼”对视了。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二“人”之间曾是敌人，后来是盟友，再后来比尔“改换”阵营，双方再度敌对……但最后，他们依旧成了朋友。

向前走上两步，安格瑞张开双臂和比尔来了个熊抱。一边用手拍打对方背部，他一边说道：“看你忙，就想等一会儿。这些…..是你以前的战友吧。”

松开安格瑞，比尔侧过身看着被两个孩童推走的四轮小车歪了歪脖子，“不，怎么说呢…...是战友，但刚认识。也就是焚烧之前，看了下铭牌。”

在七八米外的钢架上，数百块铭牌反射着银光。当比尔走过去拨动其中一块，其余的都跟着晃荡起来，叮叮当当的，好似风铃。

安格瑞在外务处学习过《常见人类作战单位及军事用具》，知道这些东西的含义。将右臂横于胸前，他向这些阵亡的人类战士行了星灵的军礼。

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个孩子，比尔的独眼中透露出些许遗憾，“你知道吗，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它们在吃一切能吃的。”

烟雾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散了一些，找到个位置坐下，安格瑞非常难受地按了下肚子，“我理解，但是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请我吃个午饭？”

察觉到安格瑞声音中的颤抖，比尔惊异万分地转过身盯住了他，“我的天，你没事吧？”说着，比尔拿出医疗包凑了上去。

安格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就像得了疟疾的人类。

“嗷哈哈哈哈～～～”眼见好友越演越投入，早就收到安琪尔提示的比尔笑出了声。在安格瑞期待的目光中，它打开了医疗包，“尝尝吧，我们太空陆战队的的军用干粮。”

一把将小包夺过来，安格瑞也不管什么“武士形象”，抓起块圆形干粮便放进了嘴，好似饿死鬼托生，一刻也等不得。

在离开迅白翼军团驻地之前，比尔便听说了军团里有个狂战士特能吃，它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于是，来到这个停尸房兼大仓库后，它提前搜罗了一堆补给品。想象着吃货外星人扑到食物堆里，身体上已经不是人类的比尔，却和普通人类一样，埋下头偷笑起来。哈哈，比尔61马特斯61滑稽斯基。

“嗯…...比尔。”

就在比尔偷笑到一半，意犹未尽的时候，原本处在饥饿状态狼吞虎咽的安格瑞却吱声了。不论是从从语调还是从脑波动，都可以看出他真的进入严肃状态了。

甩甩脑袋让笑意散去，比尔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说，什么大事儿？”

放下手里的食物包装壳，安格瑞挺直身子正襟危坐，用一种担忧的语气说道：“我外务处的朋友告诉我，明天会有两艘你们的轻型巡洋舰来。他们的优先指令是寻回中控计算机，为重返斯拉法西尔做准备。”

听见安格瑞一本正经的说时事，比尔乐得张开了嘴，“啊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啥……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有你们远征军在，肃清异虫和塔达林的残兵会简单很多，重建也……”

“不，这不是重点。”打断比尔，安格瑞伸出手指着它的心脏画了个圈，“照会里，他们的次级指令是把你‘保护’起来，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像比尔这样的突变感染体，对于人类科学家来说，绝对是上等的研究材料。舆论如果关注到它，有关部门可能就不敢怎么样，但是在这离地球以光年为距离单位远的地方，除了星灵，根本没人关注比尔。

“嗯，我知道。”

相比起略显激动局外人的安格瑞，身陷局中的比尔反倒不怎么在意。

猛地站起身，安格瑞一把按住了它的肩膀，蓝色的眸子不断闪动，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看着自己的朋友，他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说道：“比尔，我的朋友，你大可不必跟他们走，留下来吧，我会说服指挥官们，我们可以保护你。”

“不，安格瑞，你不明白…....”比尔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也许你又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那一抹金色，即便是堕入地狱，他仍不会忘记。作为恶魔，它已经付出应该偿还的代价，它现在只希望，能在泯灭前再看一眼拯救自己灵魂的天使。

就在两个有故事的家伙“对峙”之际，一股凌厉的劲风吹开了他们身侧的烟雾。在蓝红两色眼眸的注视下，怪异生物从半空穿透薄雾，“哐铛”一声砸到了他们脚边。

零点二秒后，披坚执锐的暗黑武士从虚空遮蔽中脱离，猎隼般追上她的“猎物”。合金战靴和镰刀双管齐下，一下子便控制住了威胁。

此情此景，让比尔想起了人类的“警匪片”经典桥段，它不禁咧开了嘴。不过回想起现在的状况，它又强迫自己恢复了严肃。“安琪尔，别杀它，它只是在这里避难。”

初来此地时，比尔也遭到了这个感染体的跟踪和袭击，不过最终它还是制服了偷袭者。也许是因为非同寻常的经历，狼没有杀死莽撞的野狗，展现力量警告一番后，它放走了曾经——也是现在的同类。

安琪尔本来还打算和比尔好好交流，然而余光瞥到它肩膀上哥哥的手时，一种莫名的烦躁让她说出了违心的话。

“它已经不是人类，也没有了理智。留着只会是祸害，它自己也会经受无尽的痛苦，死亡会是解脱。”

死死踩住感染体异化的长臂，安琪尔丝毫没有把镰刃从对方喉咙上挪开的意思。奈拉齐姆工匠打造的“黑濯”合金轻而硬，锋刃上流转虚空灵能后更是“吹毛立断，见血封喉”，她的手抖一下就能开道大口子。

比尔曾经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沾没沾花这事儿……）”的情场高手，安琪尔的异常反应它大致能猜出个一二。要换平常，它绝对会和这大龄妹子好好聊聊，“但今天不行。”

侧过头用独眼甩给安格瑞“你懂的”眼神，比尔选择了最有效的处理方式———爱……亲情牌。

“安琪尔，把武器收起来，这儿是人类基地。”

“哥哥你这个大笨蛋！你就尽管宠着你的狼朋狗友吧！”

当安格瑞以命令的口吻对自己说出要求，安琪尔着慌了。在复杂情绪的刺激下，她撒气似的将镰刀砍进地板里，也不拔出它便飞也似地跑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安格瑞和比尔。噢，还有惊恐交加的躺尸感染体。

“呜嗷～～”

“布兰中士，你还活着，别嚎嚎了。”将躺在地上的Ⅲ型中/重度感染体拽起来，比尔用人类的语言调侃了它一番。虽说异虫感染会让宿主的大脑严重受损，但运气好的话，一些常识还是会保留下来。

看着仍然禁锢住布兰中士的残破装甲，比尔忍住没有感慨，“他们就要回来了，你最好做做心理准备。”说完，比尔按住布兰的肩膀一转，抬腿一脚就将它踹进了烟雾里。

当比尔转过身走到盯着死神镰刀发呆的安格瑞身旁，布兰愤怒的嗷嗷声已经远去。在这个无人能预料下一秒的时代，活着也是一种赌博。

“铿———”

将轻巧的单头镰从石板里拔出来，比尔把它递给了自己的朋友，“嘿，安老板，别发呆了。女孩子都是要哄的，更何况那是你的安琪尔，快追上去。”

安格瑞张张嘴想要说些什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出不了口，场面一时变得非常尴尬。比尔是过来人，非常理解安格瑞此时的心情。掰开他握成拳头的左手，比尔狼将镰刀杆放到了他的手心。这就像一记强心针，一下子便击碎了安格瑞的犹豫。

“晚些时候我们再过来。”

说完，安格瑞激活腿甲的加速装置，像子弹一样蹦了出去。所过之处，烟尘尽散。

“有时候，隔阂本来就是不成立的。”

目送着安格瑞奔入烟雾，比尔的独眼黯淡了一瞬，不过眨下眼睛后又恢复了神采。也许很多事情会改变，但有生之年，蓝色的光终会跃出地平线，和已经流逝的无数个昼间一样，照常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