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1 / 2)
不大不小的空间安静到了极点,一个人待着时会嫌弃过大的地方在此刻显得小得可怜,压抑得喘不过气。
两人干坐着,僵持不下的状态,彼此之间互不说话,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有太多的话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都不知晓。打破沉寂的是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戛然而止,再接着彼此谦让,一字不差的三字:你先说。该说是默契满分还是尴尬十足呢?
“爸。”宋井桐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决心战胜了千百种翻涌的思潮,那双清亮通透的眼眸直视宋惜日,里边包罗万象,可是要真正开口说出那番话时,着实不容易。她劝说自己,被子下的手紧紧的交握,指尖镶嵌到了掌心里,“爸,一直以来,有个问题想问您。”
身体止不住颤抖,一股寒气从体内窜出,血液冻得凝固在血管里停止流动一样,使得大脑供血不足令她浑浑噩噩的难以思考。那个问题,是宋井桐最后一次问,她决定不再纠结,真真正正地放下,但也因放下,她想在最后一次时听到一个诚实的回答,而不是吞吐的、隐瞒的、虚假的答案。
宋惜日轻易猜到她要问的问题,他自己的女儿,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他缓慢的扭头看着宋井桐,复杂而难以参悟的表情,藏在身侧的手因她纯粹得近乎无瑕的注视微微蜷曲,痛苦得要从胸膛吐出一口血来。她的问题,也许是他一辈子都回答不了的,又许是他想等到生命枯竭走向尽头之时,到了黄泉地府再回答的。
“只问这么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真的。”
她的话语如此诚恳真挚,又带着深深的无力。宋惜日喉头艰涩地蠕动了下,似有黏腻腥气的液体从喉咙里吐出来。宋惜日几番张口,从未发觉开口的动作万般艰难,他的嘴巴张不开像被控制住了,怎样都挣脱不了那扼制他命运的巨轮。
宋井桐忽地笑了,唇角的弧度微不可见上扬,眼窝最深处极尽苦涩。她暗恼自己,为什么这样子,总爱钻牛角尖,不是说想通了吗,那为什么总要提一些勾起痛苦回忆的问题,尘封着当作相安无事不更好吗?
她的笑容更深,眼泪将将欲落,这形象实在太丑了。指腹覆上眼角,指尖濡湿,挂在眼眶的水雾揩去,又缓缓绽放笑容,她说,“爸,对不起……”
宋惜日一怔,目瞪口呆而不可思议的神情。宋井桐微扬起头,眼眶里的思绪暗藏,才再笑着对着宋惜日道,“爸,我说对不起。那么长时间以来我对你都是冷言冷语,唇齿相讥,争锋与对。我怪你没有在我和妈妈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我怨恨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工作而不在意我们,我更恨你许诺要保护我们一辈子,你自己却总是失约,弃我们于不顾。”
“你说你爱我们,我没有体验到你的爱,你除了能给我们失望,就还是失望。你总说你是大家的,你对他们有责任,你忘了,你也是我和妈妈的,你对我们也有责任。”
宋惜日褶皱着眼,眼角堆叠的纹路仿佛沾了水,眼前的人只剩下空罔无援,悲鸣低吟的低声控诉。不呐喊,不歇斯底里,平静冷淡得像只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且稀松平常的小事,偏偏一字一句狠狠的刺中要害,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地剜着他,心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滴着血,血流成河又逆流回去,呼吸都是痛的。
“我们挣不过他们,哪怕是妈妈的死都不能撼动你,不能让你为了我们抛弃你所坚持的信念,仅是一回也没能。爸,你知道吗,我曾经怄气的想,如果我也跟着妈妈一起去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忏悔,会不会后悔没有好好地陪伴在我们身边。会吗?我苦苦找寻答案,每次只有一种回答。”宋井桐轻蔑而自嘲地嗤笑,自己怕不是在痴人说梦话,不然怎么会心存痴念?
宋惜日因她轻嘲的笑绞痛了,阵阵钻心透骨的痛意已是抵达了神经末梢,深入骨髓,成了种病态。
“你永远不会清楚我有多么羡慕那些孩子,羡慕他们有父亲陪伴,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想,他们的父亲便会出现。我没有,我只有母亲,是她陪在我身边,呵护我、教导我、陪伴我,扮演着你所欠缺的角色,可你残酷无情得连我的母亲都要从我身边剥夺,不给她半点活着的勇气跟希望。你让我怎么不恨你,怎么不怨你?”
至今想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是痛苦的。她忘不了以后的每个夜晚恐惧得不敢入睡,躲到被窝里抽噎的场景,天地之大,再也不会有人给她舒心温柔的拥抱了,再也不会有人搂着她,用温婉轻柔的声音念着一个个故事哄她入睡了。她是那么惧怕黑夜,从今往后却不得不勉强自己学会习惯黑暗。
最痛苦的远远不止于此,那句“听说你妈妈不要你了”,一句话戳伤她,痛得体无完肤。宋井桐有史以来、此生以来发疯的打一个人,揪着那撮梳理得漂亮,别着一只湖蓝色小蝴蝶结的头发不留情的抓上去,撕烂了那精致的发卡,抓了一手乌黑色柔软的头发。耳边是哭声,她却无比的畅快又无比的难过。
如果一句话不算是捅刀,那么令人死心的还在继续。
“为什么打人?快点道歉!”匆忙赶来的人,才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他放之她的狼狈不堪视而不顾,首先要她道歉。
宋井桐依稀记得,她倔强的僵直了脖子,扬起桀骜不驯的下颚,漆黑发亮的眼睛泪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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