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2 / 2)
彻夜没睡,半点疲累也没有。守在安静的黑夜,除了坐着,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宋井桐多希望自己能倒头大睡,一觉睡醒,发现原来是自己做了个恶梦,一切都不是真实发生的。她的父亲依旧是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存在,美好从未被人颠覆。那段刻骨的分手,背后没有难以告人的隐情,如所有正常的情侣一般,厌倦了过不下去才散的伙。
许因没能入睡,故而梦不是梦,连宋井桐自己亦骗不了自己。眼底之下一片青灰,脸色苍白无血色,嫣然的唇一夜间干裂起皮。镜子里的人,宋井桐无法入目,憔悴,枯萎,沧桑。尚未到陨落的年华,过早地凋零了,花容月貌的一张脸,着实刻上年轮的轨迹。打了粉底,上了遮瑕,全套的妆容描在脸上,堪堪遮住眼下的青黑。
指尖抚上眼尾,怔怔望着镜子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人,那里边的人一张愁苦的容颜,望着自己时眼神哀婉无光,像极了躲在历史长河上了年代的旧物。
宋井桐去了看管的狱里,在那里,她见到了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中间隔着一道冷冰冰的玻璃墙,可望不可即,此一词用在此真是应景。对方不知其会来,不安地搓着手,欲言又止,几次重复才憋出一句话来。仿若不曾入耳,宋井桐自顾自地道,“明年夏天你能出来吧?”宋惜日闻之一怔,眼神躲闪,惊慌失措。良久,突兀地笑了,宋井桐似自言自语又似肯定,“不能对吧。”
宋惜日慌神,估摸到了。瞳孔骤然张大,堆积皱纹的眼角轻颤,他慌张了,试探着问,“桐桐,你,你都知道了?”有害怕的成分在内。那害怕什么呢?
反问,面无表情,像没有情感的木偶,或是机器人一样,“知道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长久地陷入沉默,宋惜日抿着唇,一言不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而窒息,此是两人的写照。时之为迟,错了就是错了,无法挽回。宋惜日低下头,沉默许久后,沉重地道了几个字,“桐桐,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反复呢喃着,嘴角挂着的笑都备觉讽刺,连连的嗤笑,“我是不是应谅解你,原谅你,我的爸爸?母亲去世,你为了你所谓的伟大事业,你连病重的她都可以不顾,忍心让她孤独离去。呵,呵,真好笑,好笑极了,竟然现在舍得放弃你宏伟的事业蓝图了。”
这些话刺得宋惜日无力反驳,心口顿痛着。张了张干巴的唇,几番后又作罢。欠了这个家的,负了家庭,辜负了妻儿,此生最对不起就是自己的家人。“桐桐,爸、爸,不后悔,你信么?”在有生之年,终究没再辜负。
不后悔?宋井桐听了怎么想笑?那么当初,他何苦抛弃家庭,到头来,为的是什么?锒铛入狱,声名俱毁,家庭破碎,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后悔,不后悔,怎么敢讲这些话?宋井桐不想再待下去,一分钟都不愿,起身,宋惜日急急叫住她,“桐桐,爸爸…”未等说完,已经打断,背对着,冷硬的背影,她说,都过去了,我等你出来。
言语在宋惜日的意料之外,竟然没有歇斯底里地责骂质问于他。然而,宋井桐失望落寞的身影,比发作失态更让他难受,“不怪爸爸,不恨爸爸么?”小心翼翼地探试着开口。不怪不怨都是假的,宋惜日自己都知道,就是忍不住问了那个答案。
“为什么要恨?”回答恰恰相反。一句话,令宋惜日为之一震,指尖颤颤地发抖。宋井桐转回过身,说道,“我只是感到悲哀,抛弃了妻子、孩子、家庭,明明什么都不剩了,唯一的一点信念都能背叛。”她那样的静、没有起伏地说着话,冰冷的寒气已从宋惜日的脚底流窜到身体每个角落,冷得他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暖意。宋井桐就是有本事,轻而易举的一句话,让人心口狠狠收缩,难受得透不上气。
人生,有时真的只是一念之差,咫尺天涯或是地狱。生命的前几十年,宋惜日自问无愧。他的半生,奉献给他热爱的事业,他无怨无悔。人之力量有限,宋惜日的能力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贡献了自己的大半生,一腔热血倾住于事业,在车子撞向自己的那一刻宋惜日迷茫了,对坚持了几十年的信念产生了怀疑,对他守候的人们产生了质疑,他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妻子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赶得及;孩子怨恨他,眼里除了疏远无外乎就是冷漠。到底,用生命守护的,深深伤害了最亲近的人。他的女儿被自己尽心守护的人们迫害,脸色青苍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似残碎的玩偶。醒来说了那些话,问得宋惜日无从所适。后来,他才意识到,他失去的太多了,不能连唯一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后来,他想守护的,仅她一人。
后悔了么?不曾。好歹有那么一次,他忠诚于自己的家庭,甚至,宋惜日会想着,等到生命走向终点,他要去见罗荼的那一天,他总有一点是对得住那个爱了他一世的女人,他的人生的后半段,他选择了他们的女儿。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