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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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凛病倒了。

毫无预兆,在朝臣退散后,与赵林出了明正殿,栽倒在雪地里。

除夕的夜晚,这个对于萧国百姓来说最欢乐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为昏君死去,新皇入京而庆祝。

萧凛却攥着俞塘送他的木簪与香囊,浑身发抖,缩在被褥里,不住地咳嗽。

皇宫里的寝殿都有冬日用的地龙,比寒冷的北境要暖和了太多,可萧凛却仍抖的像筛子,剧烈的咳嗽声响在室内,夹杂着几声干呕。

赵林不敢声张他生病的事,只偷偷找来随行的军医,推开殿门,就看到萧凛吐出一口血在床下。

“陛下!”

赵林和军医都慌了神。

因为他们都是一路看着萧凛过来的。

当初将军带人突入敌营,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连夜烧光了敌军的粮草,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

后来敌军气急败坏地攻城,他们都顾不得悲伤,只能迎战。

把当时的萧凛送走,也是怕他伤心和护他安全。

但是没想到萧凛自己回来继续守城,表现的还那么冷静,他们就以为萧凛还是以大局为重,挺了过来。

再后来,萧凛又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布局成功,带着他们一路打上京城。

还手段凌厉地斩杀昏君,震撼朝臣,眼见着就要成为下一任新皇。

如今又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萧凛双眼通红,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艰难地喘息。

“赵林……”

“臣在!”赵林赶紧走上去,军医紧随其后,打开药箱,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给躺下的萧凛号脉。

“我生病的事不要声张……”萧凛的声音很哑,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必须尽快好起来……咳咳好起来……”

“盛世……”头脑昏沉,他像是喃喃自语道:“将军要的盛世还没有出现……”

“我得好好活着…活着……”

“伤疾严重,悲痛郁结于心,陛下的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军医叹气:“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撑这么久的。”

从开战到现在,萧凛身上受的伤比普通的将士多几倍。

后来听到俞塘深入敌营的消息,又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些痛苦积压在心里,再这么下去,不过多久就能要了他的命!

赵林看着萧凛,听到对方说的话,嘴巴抿成一线,忍了半天,仍是没有忍住。

这个高大的汉子伸出手捂住眼睛,粗重地呼吸,眼泪便从指缝透出来。

他应了一声是,便快步出门。

不敢再在这里多待。

他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萧凛,让人伤心。

军医给萧凛施针,又开了方子让人拿药,怕走漏风声便自己在旁照顾。

夜深,窗外的雪还未停,在宫外铺了一层干净的白。

萧凛缩在被子中,又开始发抖。

他的声音哽咽,带了哭腔:“别、别走……别去……”

“将军,将军求你……”

“好多人,好多人,别碰他!躲开!将军躲开!”

“别进去!那是火……火,不要!求你啊啊啊——”

后面竟成了惨叫。

那种像是尖刀刺骨的凄厉惨叫将军医都吓醒。

他睁开眼睛,就见萧凛身上的被子已经全被他掀翻。

头发散乱的少年抓狂一样地抱着脑袋惨叫。

军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凛。

失了所有冷静,痛苦的像一个疯子。

“陛下!”他急忙走过去,按着萧凛的肩膀喊他:“陛下醒醒!”

这样喊了好几声,萧凛的惨叫才稍稍平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看清军医的脸。

“陛下,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军医目光担心。

听到噩梦两个字,萧凛的身体微颤,他起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断摩挲着手里的木簪与香囊。

目光空洞,里面尽是恐惧和荒芜。

“我梦到将军了。”

“他带着慕辰他们深入了敌营,好不容易找到粮草放置的位置,却被敌军发现了……”

“那么多人,三十万、三十万人那么多,他们拿着弓箭,铺天盖地的箭雨……”

“把将军淹没,但是他们、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将军、将军他带头把火油浇在身上,用火折子把自己点燃啊……”

说到这里,萧凛又难以克制地发出困兽一样的呜咽:“好疼、肯定很疼……”

“他们就这样,身上那么多箭,却拼着最后的力气扑进了粮草里,漫天的大火,漫天的大火……”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火、像一个怪物……吞噬了将军,烧了很久……很久……我看不到将军了……那身红衣,将军还穿着我们成亲的喜服……”

“啊……”一只手抓挠着头发,指甲几乎抠进肉里,萧凛双眸涣散,像是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痛苦地呻吟。

脑中尽是梦中惨烈的画面,让他浑身发抖,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军医震惊。

只是这般听着便觉得心中发冷,眼眸泛酸。

如果陛下的梦是真实的……

那么将军等人岂不是…连尸骨都未留下?

就像他们当初在敌军营地时看到的那堆焦黑,许是将军连同那数以万担所计的粮草一同随着大火化作了灰烬……

但是心中就算再怎么觉得这个想法合理,此时的军医都明白,他必须让萧凛振作。

“陛下!”他蹲在床下,对萧凛说:“那是梦!是噩梦!您当初不是还说了吗!玉不碎人不亡!如果将军真的死于大火,那么那块玉佩为什么没有找到!玉石又不会被火融化,就算烧的焦黑,也该被我们找到了不是吗!”

“……对。”萧凛在他的喊声中,终于微微清醒,像是要给自己洗脑一般,他不住地念叨:“玉不碎人不亡,没有找到尸骨和玉佩,就说明将军还活着。”

“我的将军还活着。”

“他在等我建成盛世,去找他,梦里有喜服,所以,所以是在暗示我履行诺言,等到盛世建成,我要还他一场婚礼,到时候我们会受到万民祝福……”

“对,一定是这样……是这样……”

“李副将还活着,将军也一定能活下来,是我没找到……”

“只是我没找到……”

军医从旁听着,便觉心如刀绞。

他其实有些相信萧凛的梦。

毕竟没有人能在三十万大军的包围下活着逃出来。

那个任务本就是拿命去搏,若是被发现,还要完成任务,那么浑身浇满火油,以自己点燃粮草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他想以将军的性格……

怕是真的会那么做。

再想到那燃烧了大半个夜晚的大火,军医咬牙,咽下哽咽。

对萧凛说:“对,只是陛下您还没有找到。”

“您要相信,将军一定在哪个地方等着您呢,等着您去……找他。”

*

大局下,没有给萧凛多长的时间休息。

他只躺了两天,便在第三天的时候就下床穿好衣服,处理起了他那几位皇兄的事。

一部分软禁,一部分流放,押送出京城,再也无法进城半步。

他没有选择杀戮。

因为他的将军曾说过,杀戮并不会使人快乐,只会增加身上的罪孽。

萧凛谨记他的每一句话,所以就算再恨,也只是软禁和惩罚,让他们受辱却不致死。

而这些人的妻儿是无辜的,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处理完这些事之后便是登基大典。

因为国库空虚,所以萧凛一切从简,没有办的过于隆重。

在登基之后,立刻开始了繁重的工作。

曾经强盛的萧国,经历十几年的蹉跎,已经满目疮痍。

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国家建设起来,一刻都歇不得。

提拔贤臣,改革土地制度,修筑堤坝,减轻赋税。

萧凛在一步一步地努力建成他和俞塘心目中的盛世。

春秋冬夏,寒来暑往,一晃十数载。

又一年除夕,萧国宫宴。

克什族、牧族、罗族三族的使者对主位上坐着的萧凛恭敬行礼后落座。

这些年来,萧凛不仅复兴了萧国,让其重新成为当之无愧的四国之首,还跟其他三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往来贸易频繁。

之前的连年战争归根究底,萧国衰败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萧国拒绝和这三国进行贸易往来。

自持肥沃土地,自给自足便不理外使,这是大错。

所以这些年来,萧凛跟这些国家签订了平等协议,构筑了贸易之路,让彼此都能获利,自然平息了边境的战乱。

纵然彼此间仍有仇恨,但没人不喜欢和平。

不管是萧国人,还是异族人。

没有了战争。

孩童就不必失去父亲,妻子就不必失去丈夫,老人就不必失去儿子。

这才是正道,才是真正的盛世。

席间,外使和朝臣相谈甚欢,萧凛也时不时地跟几句,却多是孤身一个人坐在主位喝酒,周围除了伺候着的宫女,没有一个嫔妃。

十几年来,朝臣劝过他无数次,让他立妃立后,别再空置后宫。

萧凛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有一次一位朝臣话说的过分了些,他直接拔了侍卫的剑,贴于那大臣的颈侧,冷声道:“若是再提此事,朕要你人头落地。”

那一次惊呆了所有的人。

因为萧凛在他们眼中真的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这么多年来从未缺席过一次早朝,那么多奏折早上交上去,只需一夜便尽数处理完毕。

且每一道批注都非常简明扼要,直击重点,决策力相当出色。

再加上他对臣子的意见多是采纳,就算不采纳也会说明缘由,每次都让人心服口服。

所以众人就以为纳妃之事只要多说几次,萧凛就会同意。

没成想却得了这么个结果。

不过之后,他们就都闭了嘴,再也不敢提这件事。

宫宴过半,外使和朝臣都喝多了。

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大胆,尤其那克什族的外使,满脸通红,酒气上头后便什么都敢说了。

“我们克什族都是大老粗,最佩服的就是武将!”那外使说道:“要说萧国我最佩服的武将就非那北九城的守军前主将俞塘莫属!”

听到这话,萧凛猛然瞪大双眼,手指不自觉用力,将那瓷质的酒杯都捏出了裂纹。

“当年我就是那攻打北九城的联军副将,我们带了那么多人,三十万大军啊!”他显然喝多了,周围的其他外使拉他,他也不理,就自顾自地回忆道:“而他北一城也就两万兵力,后来其他城池支援他们,和我们交手的士兵也不过三四万!”

“这么点儿人,竟然在我们手里坚持了整整半个多月!”

“但也就半个月就到头了,他们没有南城的支援,早晚得败在我们手里!”

“可谁知道,那俞塘竟然带了十几个人在半夜深入我们营地烧毁了我们的粮草……”

那汉子打了个酒嗝:“他们真的是一群疯子,太疯了……”

“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了粮草放置的帐篷,我们离着很远,便让弓箭手拉弓射箭,漫天箭雨下去,他们武功再好,也躲不掉那么多箭……”

“他们脸上遮盖面容的布掉落,我看清了其中一个正是北九城的俞塘,他中了好几支箭,目光还看着那粮草,对周围人大喊‘把火油浇到身上,点燃!我们冲进去!’……”

“他是第一个这么做的,然后那些跟着他的人便都效仿,十几个人啊,十几个疯子啊,像火人一样,就那么扑进了粮草营,看的我们都毛骨悚然……”

随着他的叙述,周遭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那些外使也不再拉他,而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汉子眼眶发红,说道:“所以,要说这萧国我最敬佩的人,便是那俞塘,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如果他还活着,在这个和平年代,我认为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一番话下来,宫宴的气氛沉沉。

所有人都沉默。

美味的食物再难下咽,朝臣们目中带泪,在心里为这位死去的将军默哀。

最后竟是萧凛先打破了沉默。

他举杯道:“这一杯酒,朕敬给俞将军和牺牲在战场上的诸位将士!”

随着他发话,所有的朝臣也醒悟过来,纷纷举杯。

喊道:“敬俞将军和诸位将士!”

宫宴结束,朝臣散去。

萧凛却仍坐在主位,没有动。

宫女太监没人敢进来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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