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基督山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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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遭受厄运的人,有时也会由于命运的疏怠而撞上好运,唐戴斯这回正是碰上了这样的好运气,竟然有机会用这样一种既简单又自然,不会引起任何猜疑的办法登上基督山岛。

现在,离他向往已久的这次航行仅隔着一个夜晚了。

这个夜晚唐戴斯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斯帕达红衣主教用闪光的文字写在墙上的信;打个盹儿,荒诞不经的梦就会在脑海里回旋。他似乎在往下走进一个岩洞,那里的地面是玛瑙铺成的,墙上镶嵌着宝石,钟乳石状的钻石从岩顶上挂下来,珍珠犹如地下水凝聚的水汽一滴一滴往下掉。

埃德蒙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在口袋里揣满了珠宝;接着,他走回到亮处,珠宝又变成了一粒粒石子。他想回到这些珠光宝气的岩洞,可是洞穴已是若隐若现,路径也变得蜿蜒曲折、缭绕盘旋,刹那间洞口不知了去向。他搜索枯肠,就是找不到阿拉伯渔夫唤开阿里巴巴宝窟洞门的那句咒语。一切都是白费劲;一度有望从大地守护神手里夺得的宝藏,重归于大地,销匿不见了。

第二天同样是在极度兴奋和焦躁不安中度过的;但白天的想象不再那么天马行空,逻辑思维派上了用场,原先朦胧游移的想法,渐渐变得明确起来。

暮色降临,水手们忙着准备启航。这番忙碌,正好帮唐戴斯掩饰了内心的激动。这些日子来,他赢得了同伴的信任,在船上发号施令俨然就是一船之长。他的指令简洁、明确、易于执行,所以水手们执行起来不仅迅速,而且乐意。

头儿任他去干:他也看出唐戴斯比这些水手,比他自己都强。在他心目中,这个年轻人是自己当然的接班人,他感到遗憾的是没有个女儿可以把埃德蒙牢牢地拴在身边。

晚上七点,一切就绪。七点十分,灯塔刚点灯,他们就绕过灯塔驶出了海湾。

平静的海面上吹来凉爽的东南风。夜空中渐次点亮了一个个上苍的灯塔;每个这样的灯塔,都是一个世界。唐戴斯吩咐大家都去睡觉,他一人留下掌舵。

听马耳他人(船上的水手都这么叫唐戴斯)这么吩咐,大家二话不说,都乖乖地去睡了。

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唐戴斯虽说好不容易才从孤独中挣脱,重返这个世界,可他又强烈地感到需要孤独。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在天主的垂顾下,驾着一只小船,形单影只地在海面漂荡,世上还有比这更浩茫、更富有诗意的孤独吗?

这一次,孤独中充满了种种遐思,夜晚被幻想照亮,静寂中有他的誓言在震响。

头儿醒来时,船正鼓帆全速前进,没有一片帆不被风吹得鼓鼓的,船速达每小时两里半。

基督山岛在天际显得越来越大。

埃德蒙把船交还它的主人,现在轮到他去吊床上躺一会儿了。但尽管一夜未眠,他仍然一刻也不能合上眼睛。

两小时过后,他回到甲板上。帆船正在绕过厄尔巴岛。他们此刻在马尔西阿纳附近,位于平坦而林木葱茏的皮阿诺萨岛北面。从这望去,只见基督山火红的山顶直刺蔚蓝的天空。

唐戴斯命令舵工打左舵,从右边通过皮阿诺扎岛。他测算过了,这样航行可以缩短两到三节航程。

傍晚五点左右,全岛尽收眼底,缓缓下沉的夕阳的余晖,把周围照得晶莹剔透,小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埃德蒙目不转睛地望着岛上的岩礁渐次染上层层暮色,从鲜艳的玫瑰色变到深暗的蓝色。他的脸上不时泛出一阵阵红晕,额头发热,眼前犹如蒙着紫红色的雾翳。

即便一个赌徒把全部财产都押在了一盘骰子上,他此刻的心情也不会有埃德蒙的企盼这么急切,这么揪心。

入夜了。晚上十点,少女阿梅莉号靠岸,它是最先按约赶到这座小岛的。

唐戴斯虽说平时极善于克制自己,这回也不能自持了。他首先跳到海滩上,倘若他无所顾忌的话,他一定会像布鲁图那样扑下身子去亲吻大地[1]。

天完全黑下来了。但到了十一点钟,月亮从大海中央升起,把银辉洒在粼粼的波光之上。月亮愈升愈高,它的光辉开始变成一束束瀑布似的银练,在这另一座皮里翁山[2]层层相叠的巨岩上嬉戏。

少女阿梅莉号的水手都熟悉这座小岛,他们常在这儿歇脚。而唐戴斯虽然在地中海沿岸航行时多次经过小岛,却从没上过岸。

他问雅各布:

“我们在哪儿过夜?”

“在单桅船上呗。”水手答道。

“干吗不睡在岩洞里?”

“什么岩洞?”

“岛上的岩洞呀。”

“我没听说过有岩洞。”雅各布说。

唐戴斯额上沁出一阵冷汗。

“基督山岛上没有岩洞?”他问。

“没有。”

唐戴斯一时间瞠目结舌。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那些岩洞由于大自然的变故湮没了,要不就是斯帕达红衣主教早有防备,先把它们堵上了。

所以,关键是找到湮没的洞口。在夜间是没法找的,唐戴斯决定等到第二天再找。再说,半里开外的海面上刚亮起信号,少女阿梅莉号随即发出了相同的信号,这表明马上就要卸货了。

后到的那条船看到回应的信号,得知靠岸已万无一失,于是很快就像幽灵似的悄悄显出白色的身影,在离岸一链处下锚。

开始卸货了。

唐戴斯一面干活一面想,倘若他把在心里和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的想法大声说出来,只消说一句,他就能在伙伴中引起一片欢呼。但他不仅不想泄露这个惊人的秘密,而且担心自己已经说得太多,担心自己这么走来走去,这么反复提问,这么仔细察看,这么老是显得心事重重,会引起人们的猜疑。但幸而至少在当时,痛苦的往事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忧伤的印记,偶尔从愁绪中露出的欢愉,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

没人看出半点儿破绽。第二天,当唐戴斯拿着枪、子弹和火药表示想去打只把在岩石间跳来蹦去的野山羊时,大家都以为唐戴斯要去这么转一圈,无非是因为喜欢打猎,或者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只有雅各布一人执意要跟他去。唐戴斯对此不便反对,生怕拒绝会招来猜疑。才走出不到四分之一里,他就逮着机会射中了一只山羊,他就让雅各布把山羊先带回船上,等烤熟了再鸣枪给他发个信号,他好赶去吃他的那份。烤山羊,再加上几只干果、一瓶普尔西亚诺葡萄酒,就是一顿美餐了。

唐戴斯一边往前走,一边不时回头往后看。走到一块岩石的顶上,只见在脚下一千尺开外,雅各布已经回到同伴中间,大家兴高采烈地准备着早餐,多亏唐戴斯枪法准,早餐添了一道主菜。

埃德蒙带着温和而忧郁的笑容看了他们一会儿,一个人自知比同伴优越时,会有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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