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陌生人(2 / 2)
埃德蒙听这两个消息时,脸色很平静;不过他立即离船上了岸,而且不许任何人跟着。
两个小时过后,他回来了;雅各布小船上的两个水手登上游艇帮他操作,他吩咐掉头直驶马赛。父亲的去世并不很意外,可梅塞苔丝,她究竟怎么了?
这事要是让别人去办,就得把事情交代清楚,那样免不了要泄露自己的秘密。再说,唐戴斯还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因此,他只能亲自出马。在里窝那照镜子的那会儿,他就相信没人认得出他了;何况现在他已经是化装易容的高手。于是,一天清晨,游艇后面跟着小船,径直驶进马赛港一齐下锚停泊。当初那个终生难忘的夜晚,他就是从对面那个码头被带上船,押送到伊夫堡去的。
看见一个宪兵乘坐检疫艇迎面驶来,唐戴斯不由得打了个战。但他立即控制住自己,镇定自若地把一本英国护照递过去。护照是在里窝那花钱买的。而在法国,外国护照照例比本国护照吃香。他非常顺利地上了岸。
走上卡讷比耶尔大街,他一眼看见法老号上的一个水手。这个人在唐戴斯的手下干过活,唐戴斯心想,不妨试试他的反应,看看自己外貌的变化到底有多大。他走上前去,问了好几个问题,水手一一回答。从这人说话的口气和表情来看,他丝毫没有觉出说话的对方是他的熟人。
唐戴斯给了水手一枚硬币表示谢意。不一会儿,只听见他从后面奔了上来。
唐戴斯转过身去。
“对不起,先生,”水手说,“您大概是弄错了,以为给了我一枚四十个苏的硬币,可您的是一枚双拿破仑[2]。”
“喔,”唐戴斯说,“我是弄错了。不过,您的诚实应该受到奖赏,这里还有一枚双拿破仑,请您收下,拿去与伙伴们一起为我的健康干一杯吧。”
水手瞠目结舌地望着唐戴斯,连道谢都忘了。眼睁睁看着唐戴斯渐渐走远,他才回过神来说了句:
“他准是从印度回来的大富翁。”
唐戴斯沿着大街往前走;每走一步,就有一份愁绪袭上心头:童年时代的全部回忆,这些难以磨灭、永远萦绕在脑际的回忆,在广场的每个角落,在街道的每个转角,在路口的每块界石上浮现出来。走完诺埃伊街,看见梅朗巷就在前面,他不由得腿发软,差点儿跌倒在一辆马车的车轮下。最后总算走到了父亲居住的那幢小楼跟前。抬眼望去,当年父亲精心缚扎在顶楼栅栏上的马兜铃和旱金莲已不复可见。
他倚在一棵树上,出神地望着这幢寒碜小楼的顶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朝门口走去。进得门来,他问看门人有没有房间出租,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仍执意要去看看六楼的那个套间。看门人架不住他的请求,只好带他上楼去请六楼的住户允许一个外国人看一下房间。住在这个小小套间里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刚结婚才一星期。
唐戴斯看见两位年轻的人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在这儿已经看不见父亲当年留下的痕迹。糊墙纸换掉了;曾是埃德蒙儿时朋友、每个细部都还历历在目的老家具,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那四堵板壁依然是旧时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年轻夫妇的床上,那个位置正是当年房客放床的地方。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老人想必就是在这儿,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年轻夫妇惊讶地望着这个神情严肃的陌生人,两颗眼泪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的脸部表情却始终那么平静。一切痛苦自有其庄严的意味,所以他俩没有对陌生人提任何问题,只是默默地退过一旁,好让他尽情地流泪。最后这对年轻夫妇送他到房门口,对他说他可以再来,他们的陋室随时欢迎他光临。
到了下面一层,埃德蒙在另一扇门前停下,问住在里面的是否还是那个裁缝卡德鲁斯。可守门人回答说,他说的那个人因为生意不好,早就搬出去了,现在听说在贝尔加德到博凯尔的大路边上开了家小客栈。
下得楼来,唐戴斯问了梅朗巷这幢小楼的房东的地址,随即前往拜访。他让仆人通报威尔莫勋爵来访(他在护照上也用这个名字和爵位)。他用两万五千法郎的价钱从房东手里买下了那幢小楼。这要比小楼所值的价至少高了一万法郎。可是即使房东开价五十万,唐戴斯也会照付不误。
当天,办理契约的公证人通知六楼那对年轻夫妇,新房东请他们在楼里任选一套房间,房租照旧,只要把现在住的两居室让出来就行。
这桩奇怪事儿,梅朗巷的邻里议论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他们做了成百上千种猜测,但没有一种是猜对的。
更让他们困惑不解、脑袋发蒙的是,那天傍晚有人看见,白天去过梅朗巷小楼的这个人,散步去了加泰罗尼亚村,还走进一个简陋的渔棚,在里面待了一个多钟头,打听几个人的下落。都十五六个年头过去了,这几个人有的死了,有的不知去了哪儿。
下一天,他走访的那家渔户收到一份礼物:一条崭新的加泰罗尼亚渔船,两张大拉网和一张拖网。
憨厚的渔民想好好谢谢慷慨的访客。可是有人瞧见,头天他从渔村回去,向一个水手吩咐了几句话,便上马赶路,从埃克斯门出了马赛城。
[1]菲洛克忒忒斯:古希腊神话中赫剌克勒斯的挚友。参加征讨特洛伊战争途中被毒蛇咬伤,无法随军行进,遂留在一座小岛上。
[2]这里的拿破仑是法国旧时的金币名称。一枚拿破仑值20法郎,一枚双拿破仑值40法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