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侦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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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勋章他戴不戴?”

“不戴,但他对此感到很自豪。他说过,他喜欢的是给人类造福者的褒奖,而不是给人类毁灭者的犒赏。”

“敢情他还是公谊会[3]教徒?”

“没错,他是公谊会教徒,不过当然他不戴大帽子,也不穿栗色修士服。”

“他有没有朋友?”

“有,凡是认识他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那他总该还有几个仇人吧?”

“只有一个。”

“是谁?”

“威尔莫勋爵。”

“他在哪儿?”

“现在正在巴黎。”

“他能为我提供些情况吗?”

“很重要的情况。萨科纳在印度的那会儿,他也在那儿。”

“您知道他住哪儿?”

“就在昂坦堤道那一带;不过我不知道街名和门牌号。”

“您和这个英国人关系不好,是吗?”

“我喜欢萨科纳,他却恨萨科纳。就为这,我俩关系很冷淡。”

“神甫先生,您是否认为基督山伯爵在这次来巴黎以前,从没来过法国?”

“嗨!要说这个,我敢跟您打包票。没有,先生,他以前从没来过法国。就在半年前,他还在向我打听法国的情况呢。当时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巴黎,就把他转托给了卡瓦尔坎蒂先生。”

“安德烈亚?”

“不;巴尔托洛梅奥,那位父亲。”

“很好,先生。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要问您了,我凭名誉、人道和宗教的名义,要求您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

“请问吧,先生。”

“您是否知道,基督山伯爵先生买下奥特伊的别墅,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当然知道,他告诉过我。”

“出于什么目的,先生?”

“他想办一所精神病院,就跟德·比扎尼男爵在巴勒莫办的那所一模一样。您听说过那所精神病院吧?”

“是的,先生,听说过。”

“那是个很了不起的机构。”

说完这句话,神甫向陌生人欠了欠身。那意思是让对方明白,他想继续去做刚才被打断的工作了。

来人不知是明白了神甫的意思,还是觉得问题已经提完了,总之,他立起身来。

神甫送他到门口。

“您是位慷慨的慈善家,”来人说,“但尽管人家都说您很有钱,我还是想冒昧地向您捐献一些东西,请您去布施给穷人。不知您是否能赏脸收下这份捐献?”

“谢谢,先生,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看得特别重,那就是凡我布施的,必须是我自己的东西。”

“但是……”

“这个决定是不可改变的。但是您可以自己去寻找,先生,凡寻找者必有所获。哦!每个有钱人走的路上,四处都有穷人擦肩而过哟!”

神甫打开门,又欠了欠身。陌生人也躬身告辞。

马车载着他直驶德·维尔福先生府邸。

一小时过后,马车重又出发,这一回是驶向方丹-圣乔治街。在五号门前,马车停住。威尔莫勋爵就住这儿。

陌生人事先写过信给威尔莫勋爵,约定十点钟前去拜访。所以,当他在十点缺十分到达时,仆人回答说威尔莫勋爵还没有回来,但他向来极为准时,十点整一定会回来的。

来人等在客厅里。这间客厅并无特别起眼之处,跟一般的带家具出租的住宅毫无两样。

一只壁炉,上面搁着两只当代塞夫勒瓷瓶[4];一架挂钟,顶上的爱神正弯弓待发;一面分成两页的镜子,两边各有一个雕像,一边是手执盲杖的荷马[5],一边是求人施舍的贝利萨留[6];用深浅不同的灰色组成图案的糊墙纸,有红底黑条布饰的家具:这就是威尔莫勋爵的客厅。

屋里点着灯,毛玻璃的球形灯罩使灯光显得很微弱,像是考虑到警察总监先生的使者可能受不了强烈光线,特意这样安排似的。

十分钟过后,挂钟开始敲十点。敲到第五下,门打开,威尔莫勋爵出现在门口。

威尔莫勋爵中等身材偏高,长着稀疏的棕红色髯须,脸色很白,金黄色的头发已有些花白。身上的装束全然是怪诞的英国派头,这就是说,穿一件花边高领的金扣蓝外衣,就像一八一一年的那种款式:白色羊毛背心,米黄色平纹布长裤,裤脚短了三寸光景,好在有同样质料的系带扣在鞋底上,才不至于缩到膝盖上去。

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说:

“您知道,先生,我是不说法语的。”

“我听说过,您不喜欢说我们的语言。”警察总监的使者回答说。

“不过您可以说法语,”威尔莫勋爵接着说,“我虽然不说这种语言,但完全能听懂。”

“对我来说,”来人也换成说英语,“用英语交谈也很方便。所以请您对此不必介意,先生。”

“哈欧!”威尔莫勋爵的这种声调,是只有土生土长的大不列颠子民才用得来的。

警察总监的使者把说明来意的公函递给威尔莫勋爵。威尔莫勋爵带着一种英国式的冷漠神情,把它看了一遍。随后,他说:

“我明白,完全明白。”

于是就开始提问。

这些问题大致上跟问布索尼神甫的差不多。但由于威尔莫勋爵是基督山伯爵的对头,所以他回答问题时不像神甫那样谨慎小心,而要随便、直率得多。他谈了基督山青少年时代的情况,照他说,基督山青少年时就在印度一个小邦主的麾下服役,跟英国人打仗;威尔莫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碰到他的,当时他俩是交战的双方。在这次战争中,萨科纳被俘押送英国,但途中他潜水逃出了囚船。此后他就到处旅行,到处跟人决斗,到处追女人。接着希腊爆发了独立战争[7],他参加了希腊起义者的部队。就在服役期间,他在塞萨利亚的山区发现了一座银矿,但他嘴很紧,没告诉任何人。纳瓦里诺海战后,希腊政府已很稳定,他就向奥托国王请求开发这座矿的特许。国王同意了。他靠这座银矿发迹,变成了巨富。照威尔莫勋爵的说法,他的年金收益高达一两百万,但一旦银矿资源开发完了,他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那么,”来人问,“您是否知道他来法国有什么目的?”

“他想靠修建铁路捞一票。”威尔莫勋爵说,“此外,他还是个很灵巧的化学家和出色的物理学家,发明了一种新的电报技术,这会儿他正在为推行这种技术寻找门路。”

“他每年的花销大约要多少?”警察总监先生的使者问。

“哦!至多就五六十万法郎吧,”威尔莫勋爵说,“他是个吝啬鬼。”

显然,英国佬这么说是出于仇恨;他找不到别的理由来指责伯爵,就指责他吝啬。

“关于他的奥特伊别墅,您是否了解什么情况?”

“噢,那当然。”

“嗯!您知道些什么?”

“您是问他为什么要买它?”

“是的。”

“哦,伯爵是个投机家,他早晚有一天会为那些空想和试验倾家荡产的:他声称在奥特伊,就在他买下的那座别墅附近,有一股堪与巴尼埃尔、吕雄、科特雷[8]比美的温泉。他想把这座别墅建成一个就像德国人所说的那种bad-haus[9]。他在别墅花园里挖了两三遍,想找到神奇的矿泉水,可找来找去没找到。您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邻近的别墅统统买下来。我恨他,我希望他的铁路、他的电报、他的温泉浴室统统都见鬼去。我正等着看他破产呢,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您为什么恨他?”来人问。

“我恨他,”威尔莫回答说,“是因为他在英国的时候,勾引过我一个朋友的妻子。”

“既然您恨他,为什么不找他报仇呢?”

“我和伯爵决斗过三次,”英国佬说,“第一次用手枪,第二次用长剑,第三次用重剑[10]。”

“这几次决斗的结果如何?”

“第一次,他打断了我的胳臂。第二次,他刺穿了我的胸部。第三次,他给我留下了这道伤疤。”

英国佬翻下遮到耳朵的衬衫高领,露出一道鲜红的新疤痕。

“所以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英国佬说,“他早晚会死在我的手里。”

“不过据我看,”警察总监的使者说,“您好像没法杀死他。”

“哈欧!”英国佬说,“我天天都在练习打靶,而且格里齐埃[11]隔天就来一次。”

来人想要了解的情况就是这些,或者说,英国佬所知道的情况看来就是这些。于是警察总监使者起身对威尔莫勋爵欠了欠身,威尔莫勋爵也按英国人的礼数硬邦邦地弯了下身子。随后来人就告辞了。

威尔莫勋爵听到沿街的大门关上,就走进卧室,三下两下地扯掉金黄色发套和棕红色髯须,撕去假下巴和疤痕,重新露出基督山伯爵乌黑的头发、苍白的面容和那口洁白的牙齿。

至于回到德·维尔福先生府上的那个人,他也不是什么警察总监先生的使者,而就是德·维尔福先生本人。

王室检察官在这两次访问过后,稍微安心了一点。在两次访问中,他虽然并没有打听到什么让他放心的消息,但也没有听到什么叫他担心的事情。于是,自从去奥特伊赴宴以来,他第一次安安生生地睡了一夜。

[1]荷兰城市,以纺织业著称。

[2]路德派是新教(基督教)中最大的宗派。一译信义宗教会。

[3]又称教友派,十七世纪中叶由英国人福克斯创立的基督教教派。这个教派反对程式化的宗教仪式,提倡和平主义,反对暴力和战争。

[4]指产于凡尔赛附近的塞夫勒皇家瓷厂的瓷瓶。塞夫勒瓷器以风格多样、技巧出新著称。

[5]荷马(约公元前九世纪至公元前八世纪):古希腊诗人,四处行吟的盲歌者。相传是著名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

[6]贝利萨留(约公元505—公元565):古罗马晚期拜占庭帝国名将,功高震主,曾遭贬黜。据《秘史》记载,贝里萨留晚年被查士丁尼皇帝弄瞎双眼,沿街乞讨为生。

[7]指1821至1829年期间希腊反抗土耳其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1827年英、法、俄三国出面干预,在纳瓦里诺海战中摧毁土耳其舰队。1829年土耳其政府承认希腊独立。

[8]这三处都是比利牛斯地区的矿泉胜地。

[9]德文:疗养浴场。

[10]十五至十七世纪时用双手挥使的沉重的长剑。

[11]格里齐埃(1791—1865):法国著名剑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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