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夜(1 / 2)
基督山先生按照他的习惯,直到迪普雷唱完那曲有名的《随我来!》才起身离去。
在剧院门口,莫雷尔跟他分手时又重申一遍,第二天早上七点整一定和埃马纽埃尔到他府上。然后,伯爵登上自己的四轮马车,神色始终那样安详,脸上始终笑容可掬。五分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而只要是了解伯爵的人,看见他进门对阿里说下面这句话时的表情,是绝不会搞错其中含意的:
“阿里,把那对象牙柄的手枪拿来!”
阿里把手枪匣拿给主人;伯爵开始细心地察看武器。对一个即将把生命托付给这两柄钢制的小玩意儿和几粒铅子儿的人而言,这样的细心是极其自然的事情。这两柄手枪是基督山定制了特地用来在室内打靶的。只要轻轻地一扣扳机,子弹就会悄然出膛,待在隔壁房间的人,谁也不会猜到伯爵在照靶场行话说的那样练练手。
就在他握紧手枪,朝着一块当靶纸用的铁板上的黑点瞄准的当口,书房的门打开,巴蒂斯坦走了进来。
伯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瞥见房门外站着一个戴面纱的女子;她是随着巴蒂斯坦走进来的,此刻在隔壁房间幽暗的光线下可以看清她的身影。
她看见伯爵手里握着枪,还看见桌子上放着两把剑,便猛地冲了进来。
巴蒂斯坦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主人。伯爵示意他退下;巴蒂斯坦退了出去,随手把房门关上。
“您是谁,夫人?”伯爵对戴面纱的女人说。
陌生女人环顾四周,确证没有旁人在场,便弯下身子,仿佛要跪下似的,两手合在胸前,用凄婉至极的口吻说道:
“埃德蒙,别杀死我的儿子吧!”
伯爵往后退下一步,轻轻地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一松手,手枪掉了下去。
“您在说什么名字,德·莫尔塞夫夫人?”他说。
“您的名字!”她撩开面纱大声说,“这是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没忘记的您的名字。埃德蒙,来看您的不是德·莫尔塞夫夫人,而是梅塞苔丝。”
“梅塞苔丝死了,夫人,”基督山说,“我已经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了。”
“梅塞苔丝还活着,先生,梅塞苔丝还记得您的声音,因为她在刚见到您,甚至在看清您的面容以前,就认出了您埃德蒙,认出了那只有您才有的说话的声音。从那时起,她就步步紧随着您,注视着您,为您悬着心,她不用去找,也能知道是谁给了德·莫尔塞夫先生这沉重的一击。”
“您是想说费尔南吧,夫人,”基督山以一种苦涩的讥讽口吻说,“既然我们在回忆当年的名字,那就把它们全都回忆起来吧。”
基督山说费尔南这个名字时,那种恨之入骨的表情,让梅塞苔丝感到一阵恐惧的震颤瞬间传遍了全身。
“您看,埃德蒙,我并没有搞错!”梅塞苔丝喊道,“我有理由对您说:饶了我的儿子吧!”
“谁告诉您,夫人,说我恨您的儿子了?”
“我的主啊,没人说过!可是一个母亲是天生就有另一种感觉的。我全都猜到了;今晚我跟在他后面到了歌剧院,躲在楼下的包厢里,我全都看见了。”
“既然您全都看见了,夫人,那么您看见是费尔南的儿子在当众侮辱我吧?”基督山的语气平静得怕人。
“哦!发发慈悲吧!”
“您也看到了吧,”伯爵继续说,“要不是我的朋友莫雷尔先生抓住他的手,他就会把手套摔到我脸上来了。”
“请您听我说。我的儿子,他也猜到了是您,他认定是您让他父亲遭受了这场灭顶的灾祸。”
“夫人,”基督山说,“您说错了;这不是灾祸,而是惩罚。让德·莫尔塞夫先生遭受这一切的并不是我,而是决意惩罚他的天主。”
“可您为什么要去代替天主呢?”梅塞苔丝喊道,“当天主都已经忘却的时候,为什么您偏偏还要记得呢?约阿尼纳和它的总督,跟您埃德蒙有什么相干?费尔南·蒙代戈出卖阿里-台佩莱纳又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呢?”
“所以,夫人,”基督山回答说,“这些都是那个法兰克军官跟瓦西丽姬的女儿之间的事情。那并不关我的事,您说得有理,如果说我曾经发过誓要报复,那我既不是向那个法兰克军官,也不是向德·莫尔塞夫伯爵,而是要向那个加泰罗尼亚姑娘梅塞苔丝的丈夫,向那个打鱼的费尔南报复。”
“啊!先生!”伯爵夫人喊道,“命运让我犯下的这桩过错,是该得到这样可怕的报复的!有罪的是我,埃德蒙,如果说您得向哪个人复仇的话,那就该是向我,我太软弱,没能忍受和您的分离,没能忍受孤独的煎熬。”
“可是,”基督山大声说,“我为什么会离开您?您又为什么会孤独?”
“因为您被捕了,埃德蒙,因为您坐牢了。”
“我又为什么会被捕?为什么会坐牢?”
“我不知道。”梅塞苔丝说。
“对,您不知道,夫人,至少我也希望是这样。好吧!我来告诉您。我被捕,坐牢,就是因为在我跟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在雷瑟夫酒店的凉棚架下面,有一个名叫唐格拉尔的人写了这封信,而那个打鱼的费尔南把它投进了邮箱。”
说着,基督山走到写字台跟前,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纸,这张纸已经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墨水迹也变成了铁锈色。基督山把它递给梅塞苔丝。
这就是唐格拉尔写给检察官,后来基督山伯爵在装扮成汤姆森—弗伦奇公司代理人付给德·博维尔先生二十万法郎的那天,从埃德蒙·唐戴斯的案卷里抽出来的那封信。
梅塞苔丝惊恐万分地一行行往下看。
检察官先生台鉴:
鄙人乃王室与教会之友,现有一事禀报。法老号大副埃德蒙·唐戴斯从士麦那港返航途中,曾于那不勒斯和费拉约港逗留。此人奉缪拉之命送信给逆贼,并奉逆贼之命将一信转交巴黎波拿巴党人委员会。
逮捕此人便可截获罪证,盖因该信尚未送出,当在此人身上、其父住处或法老号船舱内。
“哦!我的主啊!”梅塞苔丝举手按在汗涔涔的额头上说,“这封信……”
“是我用二十万法郎买来的,夫人,”基督山说,“但这钱花得值得,因为有了它,我今天就可以向您证明我是无辜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坐了牢,夫人,这您知道。可是您不知道,夫人,这坐牢一坐就是十四年;您不知道,整整十四年我就给关在伊夫堡的地牢里,离您才四分之一里路;您不知道,这十四年里,我天天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第一天就立下的复仇誓言,可我却不知道您已经嫁给了诬告我的费尔南,也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死了,而且是饿死的!”
“公正的天主啊!”梅塞苔丝身子晃晃悠悠地喊道。
“当我在被监禁了十四年之久,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我知道了这两个消息,而正是因为这样,我就以活着的梅塞苔丝和死去的父亲的名义发誓,一定要向费尔南报仇,我……我现在正在为自己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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