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心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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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瞧唐漾下一秒就要冲出来买榴梿的样子,赶紧道:“但他夸常心怡一句,会怼你十句,他就是用常心怡开个头,剩下的都在叨叨你。”宋璟思及什么,忍笑道:“我那时候还特别奇怪,他这么讨厌你又烦你,怎么还要和你说话,给你买零食,一天到晚找你问东问西。”

唐漾抻抻脖子,面色好看了些。

“而且他只允许自己说你。他可以说你不好,但如果别人敢附和的话,他非得以牙还牙。”宋璟接着道:“你知道他会来事儿的性子,和人打交道如鱼得水,整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

参鸡汤别了油,口感温醇鲜美,宋璟多喝了几碗,就着唐漾脸颊若隐若现的绯红,说了很多……

唐漾和蒋时延周末会约饭。

那时没有外卖软件,宋璟说,蒋时延带她出去吃东西前,会先给冯蔚然他们打电话,问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说漾哥不喜欢酸不拉几的泰国菜,说他们吃完还得回学校赶作业,不能太远。宋璟就看着蒋时延在寝室像条狗一样把合适的餐厅列出来,然后各个因素考虑得无比周到,然后隔天周日,又和唐漾吹嘘:“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时间刚刚好。开玩笑,哥哥我是谁,就拿耳朵一看,就知道那家店怎么样。”

唐漾会笑着搡蒋时延:“谁是哥哥。”

蒋时延又抱头认怂:“漾哥,漾哥。”

还有蒋时延周末会带唐漾打游戏。

那时候的手游分区服,宋璟住蒋时延上铺,周五晚上总会看到蒋时延挨个登进去看看哪个是“爆满”,哪个是“火热”“流畅”。等不了一会儿,又听他和唐漾语音:“不是我吹,就我这种全服前十的号一上去,方圆十里的菜鸟……”

宋璟跟蒋时延同寝六年,平常气质冷清,当他捏了嗓子,倒把蒋时延那股嘚瑟劲儿学了五成。

唐漾对这些场景太熟悉,熟悉到宋璟一出声,她就笑出了声。

她没有笑蒋时延,一定是宋璟声线清润好听,她浑身才会暖融融的。

唐漾礼尚往来:“他那时也经常在我面前说你。”

宋璟:“他一定是夸我。”

唐漾漾开两个酒窝点头,给没有冲出来抡拳头的男朋友留足了面子。

唐漾那时听蒋时延说宋璟习惯超好,没坏脾气,除了对他蒋时延对其他人也没好脾气。唐漾那时觉得宋璟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十几岁的年龄,很难分清对美色是一时好奇,抑或是长久的喜欢。

很多时候是旁人都喜欢了,她也便喜欢了。傻子一把将她推给别人,她也当真觉得傻子不喜欢自己,自己不喜欢傻子,稀里糊涂便和别人走在了一起。

“你好像真的没什么缺点。”唐漾慨然。“折腾”“耍性子”“不开心”这样的字眼好像从来不会和宋璟有联系。他说家庭是淡淡的,说分手也是淡淡的。

宋璟失笑:“有过自私。”

唐漾用眼神问他。

宋璟承认:“那时候看得出他喜欢你,也看得出你喜欢他,但你们两个互相看不清,我没提醒蒋时延,过来吻了你。”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宋璟难得词穷,“就像偷了蒋时延的东西。”

唐漾和蒋时延的原生家庭相近,性格互补。唐漾人前正经,在蒋时延面前嘻嘻哈哈;蒋时延是在外人面前可以嘻嘻哈哈,心里却装着明镜。大概也是唐漾在蒋时延心里的位置太重,十几岁的爱情太轻。

唐漾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不是个东西。”

宋璟发笑,笑得真诚而用力。

后来,两人再说到项目,唐漾提到陈强,宋璟说到和陈强的交情:“做任务,遇上A级罪犯劫陈强的货车,过命的交情。”

唐漾心下讶然,但也没问宋璟具体做的什么工作,为什么这般凶险。

她得赶紧吃完饭回去看蒋时延,那条狗还重感冒着,嗓子哑到连话都说不出。

饭到尾声。

“对了,”宋璟擦嘴,扔纸,“你知道他以前乱码的网名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乱码吗?”唐漾迷茫。蒋时延高一的网名也是他后来的微信昵称,和中学时代那些“紫晶天使之泪”、“受过情伤的男人”一比,显得分外正常。

宋璟挑眉示意:“你开一下手机全键盘。”他从桌子旁侧的小木格里拿了一张餐巾纸,又取了一根牙签,捻在修长白净的食指和中指间,用牙签在纸上划出痕迹。

唐漾礼貌地换个方向起身去看。

“t$efvbhu&,”宋璟一边写,一边解释,“在全键盘上就是以‘t’开头,以‘y’结尾,画了颗爱心。”

“他那时说他这是和你义结金兰,永结同心,”宋璟笑声沉沉,“可谁家男女义结金兰就算了,还要用爱心。”

最初的那些悸动,好像都是藏在乱序里。

唐漾和蒋时延在一起后,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密码里那些杂乱无章的“J”“S”“Y”大抵关于他,自己最初的密码可以追溯到高一,而其他地方,比如相册里“YYSJ”“YSJ”,所有的所有,把他当挚友也好,喜欢也好,统统关于他。

唐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和一个自己可能喜欢了很久的人走到了一起。

那么更幸运的是,无意得知那个自己喜欢很久的人,可能同样喜欢自己,喜欢了很久很久。

再仔细一想,蒋时延在她面前也嚷嚷常心怡多女神,也吵吵他喜欢女人味,可他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任何时候,任何年龄,不管不顾近乎野蛮地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一时间,唐漾出现了错愕又欢欣的心情。

这样的感觉,就像推翻一副多米诺骨牌,你以为自己的骨牌会向后倒向他,结果他的骨牌也同时倒向你,两副骨牌恰好嵌合出漂亮的脊骨状,一股温温的暖流从她背脊经由四肢百骸流至全身。

“他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但对你尤其小心,”宋璟正说着,有服务员背对唐漾推着餐车过来。宋璟眼疾手快隔着衣服拉了唐漾的腕,餐车顺畅通过,宋璟余光扫过某处,附至唐漾耳边轻声道,“一点钟方向。”

唐漾眸里出现被遮挡的蒋时延,泛起轻柔的涟漪。

如果唐漾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宋璟可能都会动不该有的心思,抑或使出浑身解数和唐漾牵扯不清,至少要在唐漾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那个人是蒋时延,宋璟便不敢。

唐漾和蒋时延就是他贫瘠暗苦的生命里两团很小很小、但足以照到他的光,如果按照时间来算,蒋时延甚至会更亮一些。

“对他好一点。”

他真的很爱你。

宋璟终究说了这句话。

唐漾敛好神色:“这是自然。”

不是“嗯”,不是“好”,也不是回答别人的托付,唐漾说“自然”。

蒋时延是她的恋人,以后会是她的先生。她会给他最大的宠爱,也不掩饰她的占有欲。

真好啊,真的。

漾哥和胖哥真好啊,真的。

想起自己在部队出生入死,和漾哥分手真好啊,真的。

宋璟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再抱唐漾一次。

唐漾拂下宋璟的手,宋璟微收着下颌看她,眼神清澈澄明。

两人结了账,故意路过蒋时延的桌边,蒋时延已经走了。

临近七点,华灯初上,霓虹宛如春天花开般,从点到面燃得如锦如织。

宋璟诚实地:“他那角度估计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了。”

唐漾左顾右盼找蒋时延的车:“有点难哄。”

“他会经常吃醋吗?”宋璟好奇,“你会吃醋吗?”

唐漾全然忘了自己以前以为他会和前女友接吻而不开心,自己在盛倪娜面前又冲又傲说的“我是他女朋友”,她小脸一凛:“我怎么会吃醋!”

唐漾的脸和脖子都红红的。

宋璟不戳穿,又笑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不知道,”唐漾偏了一下脑袋,“他每次都会若有若无地求婚,但从来不会好好求婚,我也不知道怎么求婚,如果他待会儿撒娇缠人,可以顺嘴提一句试试,孩子不急着要,婚还是可以早点结。”

大抵觉得“撒娇缠人”这样的词会在外人面前损耗男朋友的英勇气概,唐漾又无比稳重地帮男朋友挽尊道:“他不是那种撒娇缠人的性子,他只是偶尔这样。他和中学时不一样了,他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成熟靠得住,对我也耐心温柔,不说重话。”唐漾毫无压力地闭眼吹嘘:“就是让我很没抵抗力的那种做事有分寸,有规划,有条不紊。我估计他是去买个什么见面礼给你,空手见你总归不好。他考虑问题很全面啊……”

唐漾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想问蒋时延去哪,让他买个见面礼塞给宋璟。

结果,她上一秒还在夸蒋时延各种大度完美,这一秒,蒋时延却神神道道给她发一大堆什么鬼话,末了还来一句“我们分手吧”。

唐漾手一顿,当即愣在了原处。

宋璟余光瞥到,很不给面子地“哧”了一下。

唐漾和宋璟都了解蒋时延,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宋璟侦察能力强,环视一圈,给唐漾报了个树下的坐标。

唐漾蹬着高跟鞋风驰电掣赶过去。

宋璟两手插在裤兜,慢悠悠地跟在唐漾身后。

唐漾敲蒋时延的车窗,蒋时延不开,唐漾再敲。

然后,上一秒在唐漾嘴里“成熟靠得住”,对她“耐心温柔,不说重话”的蒋大佬,这一秒冲她劈头大骂“敲,敲,敲,敲你妈”,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唐漾脸色难看。

宋璟知道自己这种时候不该笑,不应当,可他肩膀一抖一抖,还是忍不住“噗”出了声。

唐漾让蒋时延再说一次。

这种时候,但凡蒋时延脑子清醒,都得赶紧哄人。宋璟没想到,蒋时延真的像个小媳妇一样幽幽怨怨又说了一次?!

唐漾气到咬牙。

宋璟差点笑出了眼泪。

蒋时延这才注意到唐漾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男人,衬衫笔挺,如霁月朗朗。

蒋时延的眼泪倏地止住,懵懵懂懂,反应不过来。

宋璟指了一下蒋时延道:“你家小孩好像有点不开心,”他用含着笑意的嗓音对唐漾道,“那我先走了?”

唐漾没办法地“嗯”一声。

蒋时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宋竹竿你说谁是小孩,”掩盖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爆发出气势。蒋时延耍起浑来不管不顾,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你也就比老子大十个月零十四天……”

唐漾抬手捂住蒋时延的嘴。

她看也没看蒋时延一眼,朝宋璟点头。

宋璟没有马上走,而是蓄着笑意走近,蒋时延俊脸紧皱。

宋璟停在唐漾身旁,蒋时延紧张地盯着宋璟。

宋璟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蒋时延屏了呼吸。

结果,宋璟的手越过唐漾,轻轻放上了蒋时延的头顶。

唐漾和蒋时延都愣了一瞬。

“好帅了。”宋璟睨着蒋时延的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以前初中时,有人取笑蒋时延是“死胖子”。蒋时延嘴上不说,心里不舒服。宋璟就站在蒋时延旁边,“胖哥胖着都好看,瘦不瘦、要不要更好看的主动权在他手上,”宋璟微颔首,对那些人出口极其刻薄,“但脸丑,再怎么瘦也是丑。”

现在看来,宋璟很有识色的本事。只是“帅”这种字眼,听上去像在夸十四五岁的青春期男孩。

蒋时延的鼻子里哼了个不屑的音节。

宋璟垂下手,又对他道:“好好的。”

蒋时延瞥了宋璟一眼。

宋璟仍是不恼,他俯身至蒋时延耳边,笑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没抱你女朋友。”

蒋时延眼睫颤了颤,一秒,两秒,三秒,他神情愤愤,忽然一拳冲宋璟的肩胛砸去。

力道看上去很重,其实不大,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唐漾目睹这一幕,被“蒋三岁”气得说不出话。

偏偏宋璟还在煽风点火:“别吵别吵,孩子需要呵护……”

蒋时延的嘴在唐漾手下动:“你又叽叽歪歪说谁是……”

唐漾深呼吸:“蒋时延!!”

蒋时延委屈地收了音节,宋璟不再逗他,忍笑离开。

唐漾和蒋时延目送宋璟,宋璟背朝两人挥手,越来越小的身影融进闪烁的霓虹灯里。

其实,宋璟还想给唐漾解释,分手前他那段时间状态不对,不是因为久病床前无孝子,抑或伤心,而是那些小时候积攒的负面情感倏然爆发。那段时间,在无数个深夜,他控制不住地徘徊在他母亲的病房门口,无数次想扯掉他母亲面上的呼吸机,害怕他母亲被救活,害怕他母亲被治好。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不敢联系唐漾。

唐漾家有落地窗,她沐浴着窗边明亮的阳光长大。而他成长的居所潮湿、黑暗,宛如最险恶的雨林,一根根黏腻的藤蔓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他是寄生在夹缝里的生物,卑劣、变态、扭曲。他会害怕和唐漾有任何交流,害怕唐漾透过字眼,看到他满目的赤红血腥。

真见了唐漾,宋璟才发现,时间相隔太远,好像没必要再提。

这样就挺好,他看到他们,就吸饱了那缕足以亮灯的气。

他们渐渐忘记他,他也渐渐忘记他们……

唐漾在宋璟面前给蒋时延留足了面子。

直到宋璟彻底消失,她才肃了神色:“你刚刚在做什么?就你会骂人?骂我?骂宋璟?”

漾漾和宋璟过来时,蒋时延心里隐约猜到什么,但没有胆量确定。

唐漾批评他,他想开口,可漾漾香香软软的小手还抵在他的嘴上。他喉咙滚了滚,偏头克制住自己心里那股冲动……想亲。

唐漾把蒋时延的不确定收入眼底。

蒋时延想开门让唐漾上车,唐漾示意蒋时延在驾驶座坐好。蒋时延照做。

夜风沙沙响,轻轻拂过两人的脸颊,唐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呼一吸调整着情绪。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良久,唐漾叹了口气,低柔的嗓音这才混在夜风里。

“很早以前,我感觉自己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感觉,可那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宋璟,我也不例外。”她显得有些无奈。

所以,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漾漾是不是来认真说分手的?

蒋时延缓缓抬头,注视着唐漾。

唐漾与他对视,继续道:“和宋璟才恋爱的那段时间,好像确实是恋爱的感觉,一种和你类似的相处,很舒心。”唐漾说了一些细节,“但越到后来,用宋璟的话说,我和他像两个世界的人,无关爱情,友好往来。”

唐漾道:“就和外交场上的官员一样,谨慎地把自己装在保鲜膜里,再接触对方,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先撕开,先坦诚,看上去很美好,但也因为美好而不真实。”

“我不知道真实是什么,”唐漾望着蒋时延眸里清晰完整的自己,她轻声道,“我只知道我听你说常心怡如何好,我嘴上应着‘是我家心怡’,心里却会有失落;我只知道听到你恋爱的消息,我自己也在恋爱,我应该大大方方地祝福,可我连给你打电话都做不到;我只知道我好像没对你坦诚过:听你说分手,一边安慰你,一边约室友出去点了十三香小龙虾。”

“至于请客缘由,”唐漾眼底泛起浅浅的涟漪,“好像是庆祝哈萨克斯坦和我国洽谈贸易协定。”

蒋时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慢慢睁大。

唐漾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语速,“好像我就是打着朋友的名义,揣着小心又晦涩的心思,然后朋友的借口太冠冕,”唐漾失笑,“冠冕到我没能认清自己。”

蒋时延仰面望着唐漾,华灯初上,她逆光站在灯下,妆容精致,眉毛纤长。

她的眼睛漆黑澄亮,她的表达条分缕析。可不知为什么,蒋时延总感觉她说的每个字都是棉花,一个字一小团地朝他的胸腔塞,温暖而充盈,让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她,而没有半点思考能力。

“其实,我没那么大的瘾玩游戏,我更喜欢看闲书。但你游戏玩得好,我就想去学一学,去玩一玩,和你一起玩的时候可以很开心,不玩游戏的时候好像也会有更多共同话题。”唐漾说。

蒋时延一颗心“扑通”“扑通”。

“我知道自己的分数能考什么大学,对名次也没有太大的执着,但我每次考第一,你都会嚷嚷‘我漾哥好强’‘吊打众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呜呜呜’,”唐漾勾着嘴角,“我就总是忍不住想‘虐虐’你,看你一边装模作样受打击,一边又替我开心。”

蒋时延张张嘴。

唐漾的掌心微微发烫,从他嘴上挪开:“再之后一点,你在A市,我在B市,我们会聊天、点赞,我也会看云看天气偶尔想你。那时,你每周五晚上固定给我打电话……项目日程排得实在满的时候,我会在周四通宵。”

那时,全院导师都知道唐漾周五晚上脑袋会短路,没办法接任何任务。

而唐漾只是想把自己放空,只是想听蒋时延在电话里胡侃。

蒋时延呆呆地望着唐漾,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唐漾有轻微洁癖,此刻,她却捧着蒋时延的脸,轻轻用指腹替他抹掉眼角的残泪。

唐漾动作缓而慢,一半是心疼,心疼他小心翼翼说分手的心境;一半是自责,怪自己昨晚也起了小情绪,怪自己想过他敏感,没想过他这么敏感,怪自己没提前把话说清楚,让她的蒋大狗哭成这样,涕泗横流,哭得她心口也隐隐泛了疼意。

唐漾的手指满是怜惜地划过他的脸颊。

“人大概都是越来越贪心的,”唐漾继续道,“以前,我们每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我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去年我在镇上调研,你一通电话打得失魂落魄,我爸形容我是发了疯地想回A市。我当时只是想作为朋友离你近一点,至少能在你需要拥抱的时候,抱住你。”

“可陪在你身边后,那些复杂的情愫确定为喜欢后,我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出差会难过,异地会难过,就连你偶尔回老宅都会觉得时间慢。喜欢大概比确定关系更久一点,我想把期限延长到一辈子。”

唐漾从来都是个善于隐藏的人。可现在,隔着一扇车门,她却近乎赤诚地把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些地方呈给车内的人。

蒋时延撞进她眸里的细碎光芒,眩晕得魂魄好似抽离。

唐漾就这样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每天早上醒来就看到你,想中午和你在一起,想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回家,路过天上不同颜色的云。”

唐漾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想一起朝上走,朝前走,走到一个合适而实现价值的位置。我想把自己全身心地献给你,而同等程度地占有你。”

“我想和你建立生命的联系。”唐漾面上带着惯有的温柔、从容以及仅仅对他一人的爱意。她望着蒋时延,以极慢的语速说:“我想和你一起从年轻走到年老,从十七八岁走到七十八岁,想和你一起走过漫长又拥挤的青年、中年、晚年。我想和你从别人的儿孙,走到最后白发苍苍,儿孙绕膝。”

蒋时延老了也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他可能会用她的鬈发棒鬈他那几根稀疏的白发,和她一起去参加孙子、孙女的家长会还要臭美地喷个香水。他大概会在小孩的央求面前、跟以前和她玩时一样,装模作样说“欸,爷爷不会打游戏啊,人老了手直哆嗦,玩得菜你们别骂爷爷,要尊老”,然后反手一个爆头击杀,面对小孩的震惊脸暗自嘚瑟……

画面分明是温馨的,唐漾想着、笑着,眼里竟起了微微的润意。

“所以……”蒋时延喉结上下滑动。

“嗯?”唐漾回以含笑的目光。

“所以,”蒋时延害怕惊扰栖息的夜鸟般,试探着开口,“你可能以前也没太喜欢宋璟,你可能一直喜欢的是我,只是你和我一样,没有发觉?”

蒋时延的语气很小心。

什么叫可能?自己发自肺腑说了那么多,在他眼里就是轻描淡写的可能?他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唐漾嘴角的弧度贴画般凝滞在原处。

“所以,”蒋时延察觉到唐漾的脸色变化,问得更小心了,“所以你不会始乱终弃,不会抛弃我……”

唐漾不敢相信蒋时延说了什么,气得有点不知所措。

蒋时延吞了一下口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所以你更不会和宋璟复合,不会和宋璟结婚,不会给我发你和他婚礼的请帖……”

所以自己刚刚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所以他哭哭啼啼是因为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和宋璟复合,还要结婚,还有请帖?!

唐漾气急:“蒋时延你脑子里全是水吗?!!”她倏地气红了眼睛:“你想事情不过脑子的吗!你能脑补这么多你怎么不去吃屎啊!你去吃屎好不好!!”

唐漾噙泪那一瞬,蒋时延恍然大悟,自己错得多离谱。他反手一巴掌直接朝自己脸上扇去,想推开车门拉唐漾上车:“漾漾我嘴笨,漾漾我傻,漾漾你别和我计较,漾漾你别气……”

“我没气,我真没气,”唐漾从外面抵住车门不让蒋时延下车,她一边翻手机,一边用蒋时延的话怼他,“我哪敢生气啊,我可是背着始乱终弃这口大锅的‘渣女’,是谁给我扣的锅来着,我想想哦……”

唐漾用食指点两下太阳穴,“想起来了,是我男朋友。”唐漾眼睛红红的,嘴角却挂着笑,她以一副小区大妈攀谈的口吻对蒋时延道:“你不知道啊,我那男朋友可厉害了呢,前几天还在说要对我好一辈子,转眼就想着我和别人结婚。我上一秒在人家面前夸他各种完美大度,他下一秒撒泼打滚一等一的好手……对了,你知道我想着他咳嗽,赶紧回去给他买雪梨汤,他做了什么吗。”唐漾翻出蒋时延发的消息,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一字一顿地念:“唐漾,我们分手吧,分手吧。”

蒋时延又是疼惜漾漾又是暗骂自己蠢,眼睛快被手机逼成对眼,也顾不上。

他想去握唐漾的手,唐漾也不躲,就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直视他。

蒋时延的手即将碰到漾漾纤白的腕,停住了。

“漾漾,你别气,我吃屎好不好,”蒋时延迎着唐漾的眼泪,想给这心肝跪下,“我再也不提分手了,我是混账。”蒋时延没脸没皮没底线,说着,双手就举到自己嘴边大口大口作啃状:“你别气,别气,你快看,快看,蒋混账在吃屎……”

“满足你,”唐漾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很大度地拍拍他的肩头,“你说分手就分手,分分分,赶紧分,我同意了。”

语罢,唐漾转身就走。

蒋时延推开车门没来得及关就追了出去。

唐漾拎着包包在前面走。

蒋时延在后面追:“漾漾!”

他碰到唐漾的手,又被唐漾甩开。

唐漾步子蹬得很急。

蒋时延亦步亦趋地又把手探了过去:“漾漾!”

唐漾仍是拂开他的手,仍旧是气。

气蒋大狗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气蒋大狗动不动就提分手,气他说着多了解她,怎么又不知道她有多爱他。就是要分手,就是要给蒋大狗一个教训!

唐漾一路走,一路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

蒋时延紧跟在她后面,不停地唤她“漾漾”,又不停被她打手。

忽然,他不追了。

唐漾也放慢了脚步。

“我们真的分手了吗?”他语气平常。

他才跟十米就跟不下去了吗?

先前,唐漾满脑子想着分手给他长记性,真当蒋时延停下脚步,她一颗心却好似被一根绳索吊着,慢慢下浸到凉水里。

“分啊,分啊,分啊,”唐漾背对蒋时延,同样认真地哂道,“你蒋大佬说的话我怎么敢不听。”她不知该如何收拾自己任性作出来的局面,嘴里夹杂着淡淡的酸涩,“也对哈,蒋总天之骄子,说一不二,‘说三不四’,‘说五不六’……”

夜风吹过,吹得两个人的衣摆簌簌响,头发乱舞。

昏黑的灯光铺落一地,唐漾站在前面,背对蒋时延,蒋时延站在两米后,双手插进裤兜,听她似埋怨似可怜的嗓音从前面飘来……

“唐漾。”蒋时延开口。

前面的人不说话。

蒋时延眼光柔和地望着她的背影,喊道:“我追你一次吧。”

唐漾怔怔地站着。

宋璟没追过唐漾,蒋时延也没追过女孩子。

蒋时延说:“既然分手了,我们就重新开始,不是留了很多退路的朋友变情侣,不是将就,不披陪伴的外皮。”

唐漾回头,便撞见这一幕——

男人身后是有人路过的街角,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身形颀长挺拔。

见她看自己,“唐漾,”蒋时延以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她,嗓音裹着散漫但温柔的笑意,他大声对她喊,“我重新、认真、完整地追你一次吧。”

周围有行人看过来。

唐漾被他宣誓主权的语气撩得耳根一烫,她破涕,那颗浸冰水的心浸到了融化的雪糕里,浑身都甜丝丝的。

“神经啊。”唐漾娇气地翻个白眼,红着耳郭朝前走,“你追人都这么简单粗暴,不用经过当事人同意吗?”

蒋时延依她,跟在她旁边,语气和步伐一样吊儿郎当:“那你说好不好啊。”

唐漾傲娇地抬抬下巴:“不好。”

行吧行吧,自家宝宝自己得兜着。

蒋时延很有耐心:“那我再问一次好了,你说好不好啊。”

唐漾一边摇头,一边拖着清悦的调子,甜甜地道:“不——好——”

蒋时延勾了抹痞痞的笑,他倏地侧身上前挡住她的路。唐漾没留意,踩上他的鞋。

蒋时延双手朝身后一背,同时蹲身,唐漾就突兀而“主动”地吻了上去……

车声沙沙,人声窸窣,两个人的唇瓣干干的。

温热相触,周遭的声响好似退远了。

这是街头!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人真是……

唐漾触电般后退一步,小脸烧得红彤彤的。她睁大眼睛,一边捂嘴左右看看,一边骂他“不要脸”“你不要脸”,作势要打他。

蒋时延也不闪避,抱臂慢悠悠地道:“前任之间不要动手动脚。”

这人还记着宋璟拉她手腕的仇呢!

唐漾红着小脸“哦”一声,然后放下手,越过蒋时延朝前走。蒋时延也不在乎车会不会丢,跟着她朝前走。

走着走着,蒋时延觉得气氛对了,想牵唐漾。

唐漾学他:“前任之间不要动手动脚。”

夜色低回,蒋时延轻咳一声。

唐漾和蒋时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来的话必定笃行。

两人说了不动手动脚,那便真的不会动手动脚。

两人在路灯下踩影子,走着走着,唐漾舔了舔嘴角,左手朝后悄悄伸出纤瘦的小指,上下晃动两下。

蒋时延早已难耐,此时瞥见,又巴巴地握了上去……

他薄茧的掌心裹着她白腻的肌肤,两人摇着手走,他偏头看她,她低着头。

她耳尖红红,他喉结上下滑动。

晚风暖融融地吹着,两人的心尖痒酥酥的,不约而同地垂头抿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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