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阁二(1 / 2)
最初的人类是非常团结的。
当时的地域上还有很多野兽,他们要想尽办法在那个地方活下去,所以当统治者出现的时候,他最初也并不想做皇帝,他仅仅只是想带领自己的族人活下去——那时的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神不要他们了,为什么神要把他们赶出大荒呢?
但那个聪慧的统治者并不这么想。
当一个种族一直被领导之后,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种循化思想,他们不可能抛开这样的圈套,也不可能有其他属于自己的思想。之前在大荒,他们也一直被神祇统治着,他们的工具是神找到的,他们所用的食物是国度里神吃剩下的。
在大荒,他们永远都没有出路。
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使用过去神祇发明的武器活下来,他们在那样寸草不生的地域中成长,最初他们只是个部落,生活越来越好之后,他们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那时他们的敌人是野兽,他们非常齐心,建立了第一个国家。
国家出现之后,高墙就诞生了。高墙出现之后,野兽被赶到了丛林山野之间,其中一些与皇帝理念不合的人去了山野,他们之中的一些后代,就发现了天地之间的灵力,他们开始了自己的修道之路。
又过数千年,这些曾经和统治者同起同坐的人的后代,被循化了。
他们认为皇帝拥有皇权就是上位者,他们就是下人一等,因为血脉。他们不再像过去的祖先那么想了,这种秩序制度潜移默化之间引导了所有人,血脉才是第一,智慧、能力反而是次品。高位者的血脉永远是高位者,奴隶的血脉后代永远是血脉。
这听来实在荒唐。
最初这一批人逃出大荒就是不想自己去驯化,但他们又反过来去驯化别人,这当然能理解,是个人在权力之上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千百年来,这样的驯化就在人类自己的国家中不断扩散,没有人敢反抗,因为过去都是这样的;没有人敢说不,因为祖先都是这样的。
但过去是这样,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百姓民不聊生,到处是尸横遍野,这样是正确的吗?
第一个产生这样念头的,是顾文济。
但他并没有完全觉醒,在那个时候,他的第一个弟子谢昭义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先生,您分明比皇帝还要有才华,即使您的血脉并不是高等的,但人民爱戴您尊敬您,您也心系着人民……为何,你不去做这帝皇呢?”
听到这一个问题之后,顾文济打翻了茶,他不可置信谢昭义问了什么,他也不敢想象谢昭义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于一瞬间反应过来,诧异着问:“昭义,你为何会这么想?”
“为何不——”
谢昭义想,为何不这么想呢?
但当时顾文济的表情太过复杂,就好像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因而谢昭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书简,最终只是笑笑,“没有,学生只是随便想想的。”
那一刻,谢昭义就清楚,他和顾文济是不一样的。
顾文济一直想要做的,还是辅佐自己的君王。但在谢昭义看来,这样的君王实在是没有必要辅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昭义表面上是和老师一起做这个国度为皇帝效力的官员,实则是找众人为何这么尊敬帝王不愿反抗的缘由。
因为在当时的谢昭义看来,一个国家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统治者是不可能永远是同一支血脉的后代。
这不好详细去说,当时他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而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他去问了老师顾文济,以狼群的说法去说,他道:“老师,学生看到一群狼,这群狼为首也有个统治者引导它们,它们也正是弱肉强食的种族,它们每年都会选出一个适合自己种族的领袖。”
顾文济点头道:“是,你所说之事,为师也知晓。”
谢昭义更是不解,困惑道:“既然狼群都可以选出适合自己的领袖,为何我们不能呢?比起聪慧来,狼还不如我们啊,老师。”
那是他第二次从老师的脸上看到这般复杂的情感,就像谢昭义想要说服他的老师,顾文济也想要让谢昭义‘迷途知返’,他只是缓缓道:“昭义,陛下就是我们的领袖,只有他能选择我们,不该是我们选择他。”
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谢昭义想要反驳,但他又不想要反驳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顾文济都不会去思考他说的道理……但谢昭义不信顾文济不清楚,顾文济如此聪明,他也走遍山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仅仅是不想承认……而甚至是,自己有着自己的一份愚忠。
这样的愚忠,谢昭义还在顾文济的第二个弟子,江胤的身上看到过。
江胤是侯门之子,按道理来说也没必要做谢昭义的弟子,他只要随意混混就能得到功名,但是他一心向往顾文济的才华,而后拜师到了顾文济的门下。在谢昭义看来,顾文济的愚忠是对着皇帝,那江胤的愚忠就是对着顾文济。
他们终有一日会因为这样的愚忠付出代价。
在他们一日又一日的愚忠之时,谢昭义不断地去试探身边的人,他将自己对狼群的见解和身边的人诉说,他先是找了自己的父亲,聊起这狼群之事,他说:“这狼竟然如此聪慧,竟然能在一年之内选择出不同的适合自己的首领。”
谢昭义看到父亲点头,而他的父亲也十分感慨道:“是啊,它们也确实敏锐,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首领。”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不到,现在人类的首领,并不对呢?
这个皇帝生性残暴,草菅人命,不管不顾,肆意掠夺百姓的粮食——他一日之内就要换上百种菜式,他勾勾手指一个宫人便当即斩首;宫中之人都害怕他,百姓都不喜他,但都这样了,这些人的念头不是‘打败他’而是‘忍一忍’!
不该——不该!
可是他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怎么说,身边的人给他的回应都是恐慌。
难道,他也该这样吗?
或许他的想法只是一时的歹念,他也想错了,这天下没有人会违抗皇帝——
就在此时,赣州城那里又出现了洪涝,顾文济想要他和另一个学生邬鹤微一起去赣州城处理这场洪涝。若是过去,谢昭义必然会去,但现在,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的这个念头是对是错,所以他说:“学生近来身体不适,还是不去了。”
顾文济并没有强硬,听闻点点头,眼神中也有些担忧:“原是如此,若你染了病,还是好好休息吧,为师和邬鹤微一同前去。”
那时,邬鹤微在顾文济的几个学生中并不出色,但他本就是赣州人,他对那里的地形了解,他也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亲人是否被这场洪涝波及,所以请缨要一起去治理洪水。
顾文济最终只带上了邬鹤微。
在他离开之后,谢昭义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当时的官还没有日后大,但有些官员在顾文济离开之后把握不了朝政,就会找他商讨一二。
那时常常下着阴雨,谢昭义外出没有带伞,被困在客栈中等着自己的门童送伞,忽然见到一个乞丐。
那是个乞丐,他自己都吃不饱了,他还带着一个孩童,那孩童瞧着眼睛还算干净,也真是有些意外。
谢昭义在雨中走向了他们,他好奇地蹲下身,对上乞丐的眼睛问道:“这孩子是你的亲人吗?”
乞丐听到这问话后笑了笑,他已经年迈,牙齿都掉光了,身上的衣服空落落的,虽坐在屋檐底下,但因为没有竹伞,那些从泥泞中溅起来的阴雨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就这么笑着,像是笑谢昭义,又像是笑自己,他说:“这可不是我的孩子,他娘不要他了,你说巧不巧,非要扔在我睡觉的破庙里,他要被狗吃了,我想我索性给他救下来,我要是饿,我就把他吃了。”
但看着,这孩子倒是快乐得很。
谢昭义感到好奇,他盘腿坐到了乞丐前,就这么开始了第一次与他的交谈,谢昭义问:“那为何这孩童如今都这么大了呢?”
“虎毒尚不可食子啊。”乞丐悠悠叹息道,“我养了他一段时日,倒是养出了些感情,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说了吗——什么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兄弟不可反目,还要孝顺父母,父母则要供养子女。我带他一日,他也算是我的孩子了。”
真是稀奇。
对谢昭义而言,这真是稀奇。
谢昭义一贯认为,人的关系是建在血脉之上的。
有人被处死,若不是自己的亲人,那大抵感慨一下便算了;若是自己的亲人,那些人中想方设法倾家荡产都想救下来的比比皆是。
但是如今,这乞丐和这孩童不是一个血脉,乞丐却救下了孩童,把他养到至今。
这一回答让谢昭义心中又产生了一点期望,他看着乞丐,再次说出过去一直试探的话语,“前月,我看到山外一群狼在山野中打猎,那领头的狼是灰色长毛,尾巴似乎受了伤,略短一些;而上个月,我又看到了这些狼,他们的领头却变成了一个灰色短毛长尾的狼。也就是说,他们会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领袖。”
乞丐听得云里雾里,谢昭义看到之后又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服输道:“你瞧,狼都会自己选首领。我们比狼聪慧,为何我们不能自己选自己的首领呢?”
这话一出,乞丐也震惊了。
这样的反应,谢昭义早就看过很多遍了,他心中十分失望,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就是错误的之时,乞丐边上的孩童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呀。”
谢昭义看了过去。
乞丐有些不敢继续待在这里了,但谢昭义伸手拉住那孩童,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狼的领袖又不会告诉自己的子民它一定是领袖,但我们一直都认为皇帝就是皇帝啊。”孩童殊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样被听到就会掉头的大不敬,“我们天天听这些,当然不会反抗啦。”
——对。
谢昭义终于明白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们一直都被灌输这样的道理,他们是下位者,他们必须听从上位者的命令,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所以他们必须听从皇帝。
但……皇帝为什么能作为皇帝呢?
就因为他的血脉纯粹吗?
皮囊之下,谁能看出来血脉纯粹呢?谢昭义想,他甚至还觉得那老不死的长得很丑呢。
从那之后,谢昭义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查阅了很多过去的古籍,也发现了一点,很早以前,有一批人前去了山野,那些人吸收了天地灵气,发现了这世上还有‘灵力’,他们逐渐吸收灵力之后也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那时,谢昭义发现,这些人创立了一个门派,名叫山海阁。
他前去寻找,但山海阁并不想见他,他询问:“阁下为何不敢与谢某一见?”
那阁主道:“你本就与山海阁无缘,你在修道这一路上也没有天分,没必要相见。”
原来如此。
谢昭义并未生气,他甚至有些稀奇。
自过往之时,人人都夸他聪慧,虽他现在才不过一十二岁,但他已经当上了官,甚至在京城中小有名气,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你跟山海阁无缘,你不擅长修道。
他再度向那里拜了拜,随后离开了那里。
这一次,他能找到山海阁,他是找了通讯楼的。
谁也不知道通讯楼从何时诞生,但只要想知道一件事就可以去找通讯楼做交易,他花了大价钱向通讯楼询问山海阁所在的地点,那老板与他做了个交易,说他这次去必然无功而返。如今果不其然,谢昭义也愿赌服输,询问这老板他想要什么。
那老板却说:“你做我的弟子。”
谢昭义疑惑了,“想要做你弟子的人应该很多吧。”
他这么说,那贼眉鼠眼的掌柜就冷哼一声,好像他的反问多此一举。
墙后的老板哈哈大笑,他道:“是啊,想要做我弟子的人很多,但我想要收的弟子却很少。你很不同,我愿意收你做弟子,而你也与我赌输了,你欠了通讯楼不少的债,你又有什么害怕的?难不成,你是怕做我的弟子,让你那另一个先生难过?”
“……”谢昭义听闻沉默了好久。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你想要教我什么?”
“我教你——”通讯楼的老板道,“如何算卦,如果窥探天机。”
他从墙后出来,谢昭义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看着那从墙后出来的女子,竟有些不可思议,谢昭义一直以为通讯楼的老板是位男子。但那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但她眼中满是傲意,她垂眼看向谢昭义,开口说:“如何救下这岌岌可危的人类帝都,如何阻止未来人类的覆灭。”
怎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昭义不可思议自己听到了什么,即使他的思想超脱其他人,但是他如今还是一个一十二岁的孩子。他只是有了不同于别人的思想,但这不代表他会预料到人类未来会灭亡。
他不可置信之间,那通讯楼老板再度问:“你敢是不敢?”
谢昭义浑身都在颤抖,他说:“你……你为何……”
你为何挑中我?你为何要帮我们?
谢昭义之前就听说过,通讯楼什么人都可以做交易,就是牛鬼蛇神,通讯楼都能做交易,但现在——这老板却说,她要帮人类。
“不为何,”老板挪开眼,看向窗外道,“因为,这是我和一个人的誓言。”
而现在,我必须实现这个誓言,哪怕她已经逝去。
“在二十年后,人类将会因为自己的帝王覆灭,”老板继续说,“天下大乱,野兽侵袭,人类自己的国家,将要承受自己的罪恶。最终,你们这些人都会因为你们的帝王死去,他是最后一个人类,但他再也没有自己的部下帮助自己抵挡那些野兽。在他被吃掉的那一刻,人类彻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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