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六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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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

        内廷大总管顺喜的声音响彻整个崇和殿,虽尖细,却气息充足,足足回荡了十来息。

        皇帝御驾消失在御门后,百官皆大松一口气。

        文官班列里有些体弱的脚一软差点栽倒,幸而被同僚眼疾手快拉住。武官班列好一些,但也大都在活动着站得僵硬的手脚。

        本次朝会从卯正到未正,堪称今年议事最久的一次。

        然而仍有一人在皇帝走后就转身大踏步地离开,行动丝毫不见凝滞。

        傅禹成本在弯腰揉膝盖,一见他走,立即跳着脚追上去。

        “崔大人!崔大人!”

        兵部尚书身高八尺,手长脚长,半步不打颤,走得极快。

        直到跨出大殿,傅禹成才追上他,抓着人气喘吁吁地叫:“你老走这么快干什么,听不见我叫你?”

        “傅大人有事?”崔连壁一把挥开他的手。

        “崔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同朝为官,无事也可以走两步嘛。”傅禹成双手揣袖,眯着眼笑,丝毫不见先前被当朝训斥的窘迫。

        他身宽体胖,又矮上崔连壁一个头,站一块儿活像一根杆子旁边贴着个球。

        “本官可不敢同傅大人一起走两步。”崔连壁皮笑肉不笑,蓄的一把修剪整洁的胡子跟着一起跳了一下。他往旁边站了一步,“还是离得远些好。”

        傅禹成腆着肚子道:“陛下虽然只叫了秦相爷与裴相爷留下来议事,但你我身为一部堂官二品大员,哪怕陛下没说,也应当主动为陛下分忧啊。依我看,咱们也该跟着去,万一要做什么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崔大人你说呢?”

        “还是别了吧。”崔连壁看向天中偏西的太阳,凉凉道:“陛下怎么说,本官就怎么做。傅大人要去就自己去,本官还有部务繁忙,先走一步。”

        说罢一甩袖走了。

        傅禹成站在原地看着,一张肉脸还是在笑。

        工部侍郎赶到他身边,却知他心情不好,遂赔着笑小心道:“大人,这崔王八向来明哲保身,大人何必找他?”

        “试探一下罢了。有我们……”傅禹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阴沉地说:“总之本堂想知道宫里的消息,何须要他?只会向陛下摇尾巴的东西。”

        “是,是,有秦相爷在,总归不会让大人什么都蒙在鼓里。”

        “哼。”傅禹成收回目光,自上而下地睨着自己的副手,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吩咐道:“你去飞还楼叫一桌席来。”

        他早起吃不下东西,只喝了一盅参汤,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下官立马就去,让掌厨亲自给大人做。”侍郎接到他的视线,立刻低头哈腰,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禹成叫住他,“速度要快,另外,避着人些。”

        “是。”

        重又活泛过来的官员们才陆陆续续地走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国库亏空之事,都压着言语,不敢高声,怕惊动了什么。

        三法司列位相近,晏永贞伸臂请另两位同行。

        他低声叹道:“猜到有亏空,没想到口子这么大。两位大人,今年这个年可不好过啊。”

        “今年眼看着还有二十天,混过去不是问题。”旁边的大理寺卿揣着手道:“但亏空总是要补,朝廷少不得动用些手段,动作一多就容易乱,一乱就容易生事,你我的责任可就重了起来。不过我大理寺和你御史台到底隔着一层,刑部才是首当其冲。”

        两人说罢一起看向刑部尚书贺鸿锦。

        贺大人生得伟岸,一手背在身后,自有一股漠视一切的气势。他淡淡道:“在其位谋其事,既然觉得棘手,那就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不掺和进去自然是好的,但哪能这么容易?”晏永贞摇头,“看着吧,到时候朝廷内外少不了扯皮。”

        他看到前面有位青年官员独自一人行走,微微提高声音叫道:“许大人。”

        许轻名站住回头,拱手道:“三位大人。”

        晏永贞问:“你来京上任月余,可还习惯?”

        大理寺卿跟着说:“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我们帮着你解决。”

        许轻名浅笑道:“多谢诸位大人好意。下官虽经验不足,难免遇到挫折,但有谢大人带着,总体还算顺利。”

        “那就好。”晏永贞颔首,边走边道:“谢大人是极好的人,我年轻时亦受过他的提携。如今他年龄大了,户部事务又繁琐紧迫,耗费精力甚巨,你要尽心辅助。”

        许轻名稍稍站定,一拱手正容道:“下官身为户部郎官,自当为户部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晏大人放心。”

        晏永贞拍拍他的肩膀。

        出了应天门,他叫诸位先走,贺鸿锦问他:“你不回衙门?”

        “我去看看孟大人,还有台务要与他商量。”

        大理寺卿便压低声音道:“孟老就是太直,老晏你多劝劝他,为陆潜辛那事儿自毁不值当。”gonЪoΓg

        “不好劝呐。”晏永贞叹了一声,背着手快步往正阳门去。

        长街依旧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腊八一过,百姓们便开始采买备置年货。街上一众店铺皆挂了红灯笼、红楹联,招牌也糊了红符纸,一眼过去满目红红火火的喜庆,极好地烘托出将要过年的氛围。

        三九将出,雪也渐渐下得少了。

        晴空映着黄瓦,三位绯袍大员跟着内侍往内宫走,一路只有朝靴踩踏地砖的声音。

        到得抱朴殿,顺喜正在檐下向一众小内侍吩咐什么,见他们来,上前迎道:“奴才这会儿还有紧要事做,诸位大人就自行进去吧。”

        秦毓章面色一凛,端正衣冠,跨进殿中。

        他在朝会上并未说过几句话,甚至不曾震动过心神。之所以一直保存着精力,是因为他知道,下朝之后,才是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时候。

        其后的裴孟檀与谢延卿对视一眼,神色也都凝重起来。

        明德帝侧坐于宝座之上,倚着大迎枕,一脚踩在座沿,左手搭于这条膝盖上,手里捏着枚铜钱。

        顺喜在殿外高声通传过,他看着自己的臣子们进来,齐齐行拜礼,一个比一个恭谨。

        “起来吧。”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儿地转悠着铜钱,道:“我也不想再说废话。亏空这么多,该怎么办,几位有什么法子,都拿出来。”

        底下三人静默半晌。

        皇帝便不耐烦地说道:“就你我几个人,还装什么?都说话!”

        “陛下。”秦毓章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候朝时我等简要地商议过,要补亏空,一则开源,二则节流。开源之法,最直接的便是加征税赋。”

        明德帝捏着铜钱敲了敲膝盖,“我记得现下土地和人丁都是十五税二,再往上能加多少?”

        谢延卿立刻出言阻止:“陛下,不能再加征赋税了。臣近月来仔细察算过各州报上来的账册,虽说朝廷给百姓规定的正税不算高,但往下州县所设各种杂税并不少,诸如鸡鸭柴禾果树农具,皆有税缴,合算起来已占普通家庭一年收成的三到四成。”

        他一撩袍摆,跪下道:“从天化三年至今,收上来的夏税与秋粮数额一路下滑,然而税赋却是翻了一番。百姓负担日益加重,国库却日渐困窘,可见症结不在于税收几成,而在于——”

        “谢大人。”秦毓章打断他,慢慢说道:“我的意思,并非加征田税,而是要提高对商人的税收。”

        谢延卿仿若未闻,只鼓着双眼直直地看着皇帝,撕声道:“陛下,症结不在于税收几成,而在于能够收税的田地与人丁越来越少!地方豪强世家皆——”

        他忽地哽住,因为皇帝向他竖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很快回过神,垂下头颅,慢慢磕到地上,“陛下,恕臣失言。”

        “议政之争,何罪之有,谢卿请起。”明德帝并不为难他,示意秦毓章继续。

        后者便又说道:“盐、铁两样乃官营,目前以十税三,臣认为可提高至十税四,剩下茶、棉、丝绸、瓷器等等大宗商业贸易,也可相应提高。”

        谢延卿佝着腰站起来,问道:“但商税上涨,例如盐商多交了税,势必要兑到盐价上去,最终还是摊到了普通百姓头上,这与直接加征田税有何不同?”

        站在另一边的裴孟檀终于说出入殿以来的第一句话:“朝廷可以规定盐商涨价的幅度,例如税涨一成,盐价至多涨半成,若超出官府规定,则对盐商进行罚款、没收存盐或是羁押等处罚,其他行当也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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