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十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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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悠闲地跑马回城,贺今行问:“你们在哪儿追到了那伙马匪?”

        星央说:“神救口。”

        “没过关,我们追上的时候他们正往关口左边的山上跑。”桑纯怕贺今行误会,赶忙补充:“估计是想从顶上的悬崖吊下去吧,那个匪首还想趁他亲信顶着的时候逃跑,先是被我们的鹰啄烂了眼睛,然后滚下马被马踩死了。”

        贺今行想了想,慢慢点头:“在当时的情形下,出境确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们行到城门口,遇到了汤县丞和夏青稞等人。

        贺今行早上出发的时候,这一行人也一同出发前往最近的天河,准确的说是天河支流看看。现下遇上,就再一起回去。

        夏青稞看到星央和桑纯的面容,很感兴趣:“敢问出身?”

        “是出生在关内的混血。”贺今行替他们回答,没有说两人是仙慈关的骑兵,只介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朋友。

        夏青稞“哦”了声,转而说起今天勘测的结果。不过他并非专长,主要是替夏满转达。

        贺今行也不懂那些生僻晦涩的名词,听得一知半解,最后说:“我不擅长这些。不过我有一位在工部水司任职的朋友,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都可以写下来,我捎信给他,问问他有没有解决办法。”

        夏青稞翻译给夏满,夏满立即点头说了一句话。贺今行以这几天时间的接触,听出是“那太好了”的意思。这事就暂且说定。

        回到县衙吃过饭之后,贺今行让星央和桑纯在后衙自己玩儿,别扰到夏青稞二人就行。然后开始着手写信。

        贺冬昨晚给他把脉后重开了药方,今日特意找足药材,这会儿端了一大碗药过来。听他说在给江与疏写信,顺嘴道:“江与疏下江南了,你这封信得寄到临州去。”

        “什么时候?”贺今行惊讶地放下笔,他还想着入冬后驿递不便,打算干脆一气写很多封给在宣京的亲朋师长的信。

        贺冬指指放到他桌角的药碗,回答:“就你走之后没多久。那段时间朝堂上一直在吵重修太平大坝的事,工部扛不住,就先派了一队水司的人下江南,带队的就是你那同科。听说是他自荐要去的,很有勇气,但他们下去注定就是做做样子。没钱,把工部的人头都砍下来也修不了。”

        贺今行端起温度正好的药碗一饮而尽,闷头的苦过后竟浮起一丝隐秘的甜,他便知这药里肯定又加了蜜。于是慢慢地笑着说:“这是与疏一直以来的志愿。他定然比外人更了解工部的内情,但我想不论形势多严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赶赴江南。”

        贺冬对他喝药的行为很满意,不管是作为一名大夫还是亲长或者下属,心情好了话也就多:“但这事儿明摆着着就是工部为了堵其他几部的嘴,不会有什么权力给到,后头指不定还要背黑锅。毕竟河渠水利营造修缮可都是肥差,如果真要重修,哪儿能轮到一个新进的没背景的主事?”

        贺今行闻言一顿,“冬叔说得对,与疏一个人肯定不容易。”

        他提笔,思索道:“现在坐镇江南的是许轻名许大人,他不是会无端为难下官的人。而且他应当也深知太平大坝的重要性,不会由着朝廷推来推去,说不定还会给与疏提供便利。临州知州康琦年康大人也是位好官,不用担心使坏。至于朝中……”

        他想了很久,拿过一张新的信纸,在抬头写下“淳懿”二字。

        贺冬看着他谨慎地考量措辞,无声地叹息,“我也不想再劝你什么,只愿你这份心不被辜负。”

        “心甘情愿何谈辜负?我想修井渠,也是要拜托与疏帮我忙的。”贺今行的思路很快转到下一件事,“明年挖渠凿井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力与工料,我们县里不一定能自给自足,怎么办……或许得同大商人合作?”

        他想到才收的那张银票,拿出来看。一年前的银票四角标记还是雁子印,这一张银州票号新签发的银票标记已经成了变形的“宝”字。

        “现在西北最大的商号已经变成了苏家。”他开始考虑与苏家合作的可能性。

        贺冬在他侧坐下说:“苏家应该有户部的关系。自柳氏覆灭之后,快速地吃下了大半个柳氏商行,近几个月都风头无两。”

        “户部?这倒也是。”贺今行开始回忆今年的夏天,“江南水患期间,总督府决定提前变卖罪产以筹赈灾银,具体事项由户部郎中张文俊负责,张文俊把那十余艘大船都卖给了苏宝乐。他身为郎中,做这么大的决定肯定要经过他部中堂官的首肯。而从总督府下令到找到接手人选的过程非常之快,当时张文俊说‘事急从权,先卖后报’,许大人还特意写折子为他说明。现在想来,更可能是早有布局。”

        短暂地沉默之后,他继续说:“也就是说,谢大人给他行了方便。但我认为,苏宝乐本身不足以让谢大人特意为他破格。因为据我所知,苏宝乐本家只是普通商贾,在当地比较有名而已。”

        贺冬:“那就是他背后还有人?能说动谢老大人的理由可不多了,会是谁?”

        贺今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很快由苏宝乐联想到陆双楼,但又很快地否定。思绪就这样在他的记忆里发散开来,那些听过的话见过的人如潮水涌过,然后突兀地停在了一张面孔上。

        他不知自己为何想起这个人,微微侧了下头,眉心拧起。

        贺冬忙问:“可想到了线索?”

        贺今行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工部尚书傅禹成家里的公子,也就是曾经养在稷州那位,那日秦幼合与傅家小姐的订亲宴上,他说他叫傅曈。”

        “哪个瞳?双目瞳,还是曈昽的曈?”

        “不知。”

        贺今行仍是摇头,后道:“不管是谁,有这么些牵扯,我们与他们合作就不安全。”

        修渠凿井的合作虽是以云织县的名义,但终归他会出面商谈,而他一身所代表的并非他自己一人。

        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仙慈关那边,“不知道王先生现是在与谁合作。”从前与柳氏做买卖,现在柳氏没了,但买卖的路子不能断绝,就必须再找其他合适的代理人选。

        贺冬多少有些无语:“少操些心吧,他们那好几个不惑之年的人,自然会想办法。”

        贺今行眨眨眼:“冬叔你误会了,我是想着能不能蹭一蹭军师的路子。”

        “啊?”贺冬懵了一会儿,贺今行看着他难得茫然的模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灵光一闪,抚掌道:“对了,还有一位可以尝试合作的生意人,现任稷州知州的雁回大公子——王玡天。”

        他想到就做,按着信纸,开始琢磨怎么提条件。

        贺冬不打扰人家,又架了一块木炭,把炭盆烧得旺些,暖和些。

        贺今行把所有的信都写好,一整叠都交给他:“冬叔,您帮我把信送到净州去寄吧,寄出去后再劳您走一趟荼州。”

        贺冬看着最上方的那封信上的名字,“主子要开始用他了吗?”

        “一直在用啊。”贺今行笑了笑,看向窗外,“他拜托我的事就要做到了。”

        屋外大雪如网,细细密密地向南过了淇山,便渐渐变小。到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则早已消失于无。

        “阿嚏!”

        一座典型的北地风格的宅院水榭里,靠着栏杆的青年男子猛地抬手捂住口鼻。

        他身后亭中围着火炉的侍女们赶紧起身递帕子,端热水热茶来,一面伺候一面娇声取笑:“大公子在老家,三九着春衫都不染风寒,现在到了稷州,还没下雪呢就打起喷嚏来了。”

        “你大公子也是人啊,怎么打喷嚏还得分时候了?”王玡天净手净面,饮了一大口热茶,才说:“刚刚有只鸟儿从我面前飞过,抖了一身的草屑下来,才令我打了这个喷嚏。只是如此晚来偶嚏,不知谁在记我?”

        “若这说法是真的,那您早就被叫得‘喷嚏像天花唾’了。”一名侍女替他披了件袍子,“没有风寒就好,否则姐妹们都得戴着面纱伺候您了。”

        另一名侍女道:“这样好的天气,大公子怎么会风寒呢。”

        王玡天望着晴朗夜空,感慨万千:“对啊,这稷州的气候多好啊,小雪还能见飞鸟。我王氏的祖宗们怎么就在南雁不北往的地方扎了根?”

        侍女说:“可咱们雁回离宣京多近啊,只要一两日的脚程。从稷州回去,又坐船又坐车地都得走大半个月呢。”

        “近吗?”王玡天垂眼笑了笑,早晚会无限接近的。

        一名侍女到亭外来报:“大公子,一位自称是江南路来的人要见您。”

        “哦?”王玡天命侍女传人进来,收到了一封亲笔信。

        他展开信纸,举臂取下挂在亭檐上的一盏小巧风灯,借着光看完,小幅度地勾起唇角,“又要借粮啊。”

        他轻轻张开五指,信纸连带信封一起随风飘进池塘里,自言自语:“但许大人不一定能让我收回利息啊……”

        可他又知道,要是不试一试,他这心里就会一直像有猫抓似的。

        他看着信完全沉没水中,转身吩咐:“本公子要出门几天,备马车,立刻。”

        天色将明未明,一辆素净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进江南总督府所在的街道,在刚刚打开的大门前停下。

        从车上跳下一位蓝袍官员,请门吏通报,“下官江与疏,刚从太平荡赶回,特来参见制台大人。”

        青年这一身官袍是大半年前领的,每天换洗穿着,几乎要洗褪了色。而因为迅速窜高的个子,袍摆已经盖不住脚踝,晨间清风一吹,就露出沾着泥的靴帮。

        很快一名书吏出来,将他直接引到了制台大人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里烟雾缭绕,提神的熏香不知燃了几炉,几处灯台里都烧得只剩一小截的蜡烛仍孜孜不倦地燃烧着。

        许轻名挥手示意书吏关门退下,左手撑在案上拄着额头,声音沙哑:“你夤夜赶来,想必有结果了,直说就是。”

        江与疏却认为许大人应该被礼遇敬重,于是仍恭敬地作揖行礼,而后才道:“我们在完全清理掉大坝残遗之后,挖开了原来的堤坝基底,发现有多处漏洞,不少长满湿苔,显然早已被虫蚁蚀空。”

        他说到这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按照朝廷对大型水利河工的营造规定,应当一年至少勘察修缮一次,其中最重要地就是对基底以及坝体的维护加固,而所有修缮耗费都由工部向户部支取。”

        话音落下,像是所有声源都消失了一般,房间里安静无比。

        清冽的松香钻进江与疏的鼻子里,令他稍微清明了些,他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声音随身体一起俯低,“大人,需要将结果记录成卷宗吗?下官可以签字画押以证明我所记为真。”

        许轻名的手离开太阳穴,慢慢平放到桌上,搭在一枚镇纸上。同时抻直了脊背,向他微微地摇头。

        江与疏快速地眨了眨眼,关着门窗的屋子难以避免地有些热,令他鬓边渐渐渗出汗来。

        许轻名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签字画押,与你同行的所有人都不必留下任何痕迹。你将所有结果写成一份记录交给我就好。”

        至于录成卷宗,他也曾在舍人院待过,这些事最熟练不过。而签押负责,有他许轻名一个人的大名足以。

        事情转了个弯儿,江与疏有些懵:“大人……”

        许轻名抬起两指示意他不必劝说,转而道:“你先下去歇一歇吧。哦对,这两日别急着走,我这边可能会有一些涉及关于重修太平大坝的会谈,如果需要你做出专门的解释,会立刻通知你过来。”

        江与疏精神一振,立即拱手道:“下官随时准备着。”

        他向制台大人告退,回到客院却没有马上大睡一觉,而是亢奋地找出纸笔,写好两封信。

        他把信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之后,等不到睡醒,必须立刻寄出去。他亢奋地走到街上,干脆奔跑起来。

        一辆华丽的双乘马车迎面驶来,只一眨眼便与他擦肩而过。车夫鞭子挥得很高,车厢四角挂着的“宝”字灯笼也剧烈晃动。

        骏马在总督府后巷的一处角门前刹住蹄子,车厢里的人却迟迟不见出来。

        “老爷。”车夫以为自家老爷睡着了,回头小声地提醒:“老爷,总督府到了。”

        车里的这位老爷一身锦绸,圆脸上发着痘,戴着一顶比普通头冠大了一圈的银冠,坐在后半截车厢的高榻上,躬着脊背,肚子尖儿几乎与额心竖齐。他双手互相紧紧捏在一起,下巴上的软肉轻微地快速地抖动,显然在激烈地抉择之中。

        此人正是今夏一跃成为天字第一号大商人的苏家家主苏宝乐——若非知晓他出身的人,必然看不出他离三十岁还差得老远。

        “叫个屁!老子能不知道车停了!”苏宝乐骂完,一身肉仍止不住地抖。

        车夫立即闭嘴。

        总督府的后巷少有闲人来,安静得有些让人发毛,被框成一方狭窄空间的车厢里则更加令人不安。

        苏老爷特意挖来的两个“师爷”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对视了好多眼,其中一个硬着头皮开口:“老爷,您要是为难得很,要不就不去了吧。”

        另一个立即接话:“对,反正制台大人就是一个雾里看花的暗示,还没有直接给到您。您装装傻,直接应付过去得了。”

        “你看看外头是什么地方,都走到这儿了,你跟我说这是能回去的?”苏宝乐气得汗水直冒。

        师爷当真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见一条巷子里都没人,才凑近苏老爷,压低声音说:“主要这重修大坝,要掏的钱肯定不是个小数目,还容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爷您何苦费这功夫?”

        “没有太平大坝,老子手上那一二十条大船你们接盘吗?”苏宝乐终于松开双手,拿帕子囫囵擦了把脸,“说点儿新鲜的。”

        另一个说:“老爷您看啊,咱们身在江南路,制台大人肯定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但京里边儿,年底您肯定也要送节敬,给了这儿,那上面,可就不好……”

        他伸着根指头一会儿指车窗外,一会儿指车厢顶,把本就烦躁的苏老爷看得更加暴躁。

        苏宝乐挥苍蝇似的挥手打断,“行了行了,我请你们来才是肉包子打狗浪费钱财。”

        座下两人对视一眼,腆脸道:“我等自然不及老爷您英明决断,主要您心里肯定有数了,咱们也就是给您再提个醒。”

        苏宝乐扔了帕子,双手盖住脸,好一会儿才忽然向两边撇开,抬臀下车。

        “走!我苏宝乐是要挣一辈子大钱的人,今日出多少,来日就能几十倍地赚回多少。”

        左边那师爷眼珠一转,立马贴着他下车,“那京城那边……”

        “我自有办法。”苏宝乐猛地回头,眼睛瞪圆了几乎要凸出来:“你下来干什么?又不能一起进,上去待着!”

        “是是是。”这人马上赔笑脸,钻回车厢,扒着车框目送苏老爷进入总督府后门。

        没一会儿,他不知怎地开始闹肚子,急急忙忙地下车出巷子去找地方解决。

        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密信被送进宣京,已是三日之后。

        看信的女子毫无波动,只当小事一桩:“等着他的办法就是了。”

        送信的男子一身黑衣,按着挎在腰间的刀柄,“此人对您有二心。”

        “忠心这种东西,怎么能奢求它出现在一个逐利的商人身上呢。我只管到时候拿我要的东西,若是他有办法给出来,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拿他的身家性命来抵就是。”

        男子又道:“主人想见您一面。”

        傅景书静默片刻,淡淡地回道:“我未正要进宫,就在路上见吧。”

        男子拱手应是,消失在回廊深处。至于路上怎么见面,能不能说上话,那不是他需要头疼的问题。

        空庭愈发寂静,檐下草木已经黄了一半,傅景书按着搭在腿上的厚毛毯,明岄将她推进屋里。

        自她与秦家订亲之后,宫中太后召见过一回,贵妃娘娘更是三不五时地叫她进宫说话陪趣。无他,只因深宫实在太寂寞了。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后宫中事。因她与裴芷因的关系,裴皇后也不多加干涉,偶尔还会在她进宫后请她顺道到景阳宫坐一坐。

        裴氏世代诗书传家,族中每个人的礼教都是顶好的。哪怕因为傅禹成举荐裴六小姐北上和亲,裴夫人恶了傅家,也从不牵连到无辜的小辈,反而因傅景书的身世多加怜爱照拂。

        这样的主母这样的长辈哪家不想要哪个孩童不羡慕呢,傅景书叹息着对镜描眉,试图把自己画得更像记忆中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女人。

        很快,她便化出一个完整的妆容。但这只是临时起的一个小插曲,她此行还有更重要的准备要做。

        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药箱找出来,将自己调配许久的香与药一一放进去。这些大肚长颈的小瓷瓶长得一模一样,瓶身都雕饰着盛放的海棠,以贴的红纸上的名字来区分。

        马车行至应天门,忽有小雪,明岄把傅景书抱下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推着轮椅进宫门。

        到后宫的路与上前朝不同,她们没去过崇和殿,但去往后宫这条偏僻而冷清的路走过很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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