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如何其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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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大雨过后,御街上的青石板都湿漉漉的,被街铺的灯火映得水光可鉴。

亥时已过,人烟稀少,临街一家准备打烊的酒肆空空寥寥,唯有上官鸣夜一人独饮。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袍,发髻亦是用白巾所束。面容憔悴,不见昔日半点丰采。桌上酒菜齐备,只是酒壶已空,菜肴未动丝毫。

夜色遮掩下,一名华贵妇人踏着木屐款款行过,时不时踏在水洼里,溅起雨水也浑然不顾。她迈入酒肆的门槛,径自去柜台给掌柜一锭银子令他退下,又拿了两壶酒给上官鸣夜送去。她在他对面端然坐下,轻轻唤:“四哥。”

上官鸣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只亮了一瞬间,又黯灭了。他垂目望着手里的酒,醉醺醺说:“夜深了,公主怎会在此?”

司马银凤光艳浓彩,在微弱烛火下滟滟生光,微微一笑:“来陪四哥喝酒,叙旧。”

“不必了。”上官鸣夜即便落拓,也是一杯一口酒慢斟慢饮,绝不会失了风度。

司马银凤替自己斟了杯酒,嫣然一笑:“四哥,何必拒人千里?银凤自知不该任性跟四哥赌气,不过二十年了什么气都消了。我并非不明白,即便你当初敢娶我,父皇也不肯我嫁给你,反倒会连累上官大人。其实,我们就算各自成家,也可以平和相处,不必每次见面都如见仇敌。”

“微臣不敢,微臣每次见公主都毕恭毕敬,唯恐失礼。不过公主却拿微臣当仇人,一旦逮到机会便苦苦相逼。”上官鸣夜酒意正兴,什么话也不惧说出口。司马银凤掩口而笑,眸中波光闪闪,脉脉望着他:“看来我们的旧事四哥都记得很清楚。”

上官鸣夜猛地搁下酒壶,一面大笑一面望着她说:“银凤,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不是我不敢娶你,而是根本就不想。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雨苓,不是你。我之所以接近你,完全是奉父命行事。当时我心中早打算好了,即便娶你,也要纳雨苓为妾。后来得知皇上要将你许配给元帅的大公子,我如释重负,这一生能和雨苓成为结发夫妻,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司马银凤神情凝滞了,她不敢置信盯着上官鸣夜,那些旖旎的过往、令她沉醉了多年的旧梦,竟是一场戏?她回想方才他说过的每个字,直到那些字都狠狠钉在了心上。她脸色阴霾,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却麻木地对他笑一笑,说:“上官大人,这么多年,我当你是仇人,看来并没做错。”

上官鸣夜举壶就口,一顿狂饮。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夜空里又飘起雨丝,零星、凄清。

章阳宫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即便到了秋季也芬香扑鼻。宫殿里陈设简单,只有些许必要的器物,案几和书架上皆无玩物点缀,贵妃榻头上搁了只花瓶,供着几枝菊花。上官嫃一袭素衣,髻上缀着银珠流苏,未施半点脂粉。她倚窗读书,手里握着一只陶土茶杯。午时的阳光暖暖的,烘得人昏昏欲睡。她渐渐阖了眼,手无力耷在腿上,茶杯松落滚了下来。元珊及时接住茶杯,小心翼翼放回茶托内。

司马棣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直到遮了门口的光,元珊才惊忙下跪请安。司马棣挥挥手令她退下,一步步极轻走近上官嫃。她睡在白茫茫的阳光里,耳廓通红,半透明的,一丝丝血脉纤明极了。他轻轻坐上榻将她揽住,闻见她发间微微烘出一股暖香,像孩子气的乳香、又夹杂了昔日他为她特制的茵犀香。

上官嫃微微一惊便醒来了,回头望着司马棣有些无措,半晌才有了反应,惊呼:“皇上?章阳宫里花丛极多,皇上不该贸然前来。”

司马棣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香囊嗅了嗅,微微一笑:“花丛才能吸引蜂蝶,朕就是闻着花香而来的。”说完,他将荷包在上官嫃面前晃了晃,“朕这只荷包用了太多年,觉得有些旧了。”

上官嫃愣愣望着那只碧绿的香囊,拙劣的绣工、彩线略微褪色,那是她十岁时绣的第一只香囊,她万万想不到司马棣竟常年佩戴在身。上官嫃伸手轻轻捏住香囊,羞涩笑道:“太难看了,我还以为早就扔了呢!皇帝……皇上,就让臣妾为您重新绣制。”

司马棣突然将香囊收回掌心,似笑非笑说:“重新绣制可以,不过这只也不能叫你要回去。”

上官嫃微微嘟起嘴,眨巴着大眼睛:“可是这样的玩意怎配得上九五之尊,皇上还是扔了它罢。”

“岂可扔了?这是不是普通玩意,可是保命的。”司马棣故意作出一副骇然的神情,赶忙将香囊藏进怀里。上官嫃面颊酡红,难为情唤道:“皇帝哥哥,还给我罢,叫人家看见了怎么办?到时会嘲笑本朝皇后连香囊都绣不好。”

司马棣眯眼一笑,眸中流露出点点温情,握住她的手问:“那你准备何时跟朕回去?”

上官嫃怔了怔,望着瓶中几枝灿灿的菊花,垂目道:“臣妾想在此为母亲守丧。”

“朕知道你心中有些事情无法介怀,但你一向明白事理,不该像孩童一般使性子。不如我们来约个时限?”

上官嫃傻傻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什么时限?”

司马棣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在她柔嫩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小声说:“就以一年为限,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做真正的结发夫妻。”

上官嫃羞怯垂下头去,手心微微涔出汗。她脑中忽然晃过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肚兜,脸颊滚烫。合卺的时候穿上它,就能怀上龙胎……真的要为他生个孩子么?她红着脸撇头看窗外。司马棣将她每一刻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一张俊颜上绽开了弥足珍贵的笑容。

时至秋末,太液池边满目败红衰翠。冷风清爽,上官嫃衣着简朴,在池边慢悠悠走着,一面用双手捂住脸颊小声问:“这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吧?”

元珊笑答:“娘娘,此处僻静,极少有宫人走动。冷吗?披上斗篷吧?”

“不必了。”上官嫃晃了晃胳膊,“方才练剑出了一身汗。”

“这次皇上出宫狩猎,娘娘为何谎称不适呢?娘娘不是喜爱骑射武艺么?”

“我喜爱骑射是想要强身健体……”上官嫃侧头望着太液池茫茫的水面,顿了顿说,“并不是为了谁。”

元珊一个劲点头附和:“是了是了,娘娘自然是为了强身健体。”

上官嫃似乎听出几分嘲意,扭头朝她嗔道:“元珊!”其实她清楚,旁人都能看出来为了迎合司马棣,她什么都肯干,哪怕在马背上颠簸、哪怕在烈日下暴晒。只是不想轻易被人戳破罢了。

元珊无辜地睁大眼睛:“奴婢什么也没说。”

上官嫃撅起嘴唇以示不满,一手拂去垂在面前的光秃柳条,朝远处眺望,池心水榭那边宝扇簇拥,似乎是长公主的步辇。元珊扬起尖尖的下颌翘首望了好一会,才笃定道:“是长公主进宫了。皇后娘娘可要前去问安?”

“不去了,我这副样子……”上官嫃微微一笑,素颜清雅。

“不如回宫去稍作妆扮,娘娘与长公主已有数月未见了呢。”

“不去。”上官嫃执拗地扭过头,继续朝前走。雪白的缎裙被西风撩起,裙摆倏然飘散开来,与薄纱披帛在风中缱绻,惊艳如一朵怒放的雪莲花,极其醒目。风停后,上官嫃微微侧目,发觉刚从水榭走出来的长公主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她冲元珊无奈一笑:“看来是躲不过了。”

司马银凤一袭宝蓝色翟衣,金簪步摇熠熠生光,看样子是进宫来觐见皇上的。上官嫃微微施礼,瞥了眼后面陪司马银凤一起游园的安书芹。安书芹亦上前施礼请安,上官嫃道:“极少见安尚书有此雅兴。”

司马银凤双眼微眯,嫣红的唇跟抹了蜜一样晶莹,笑道:“是我请安尚书来的,叙叙旧。”

上官嫃故作恍然大悟:“喔!我不知道原来皇姐与安尚书相熟。”

“不止安尚书,我与皇后前不久过世的娘亲也相熟,从前我们三人是相见甚欢的好友。是不是啊?书芹?”司马银凤撇头睨着安书芹。安书芹只是垂眸伫立在一旁点头附和。三人闲聊了一会,安书芹称身子乏力先告退了,上官嫃望着她行去的背影淡淡蹙眉。

司马银凤收敛了笑容,屏退左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亲和,不冷不热说:“皇后这样在宫中行走是否太失礼?”

上官嫃缓过神来,轻声答:“我只想在池边散步,没料到会遇见皇姐。”

司马银凤伸手拂了拂上官嫃髻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贵为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你要为母亲守丧固然是没有错,但也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孱弱可怜的模样来令皇上内疚。宫里漂亮的衣料多得是,既素雅简洁又高贵大方的衣装司衣局一定能做得出来,你这样的年纪,就该打扮得如花似玉,可别委屈了自己。”

上官嫃乖顺应道:“皇姐说得极是,是我疏忽了。”

“皇后自然不必操心这些事,恐怕是身边的人不懂尽心尽力,敷衍了事!”司马银凤突然目光犀利扫向上官嫃身后。

元珊大惊,忙跪下:“是奴婢疏忽大意,奴婢知错了!”

司马银凤冷笑一声,狠狠道:“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婢,竟然把皇后都看丢了,由她在外面四处游荡,险些出了事!若不是皇上为你求情,本宫早已将你杖毙!”

元珊脸色煞白,头重重磕下不敢动。上官嫃浑身一颤,辩驳道:“即便元珊有错,也不至于受杖毙此等大刑。”

司马银凤厉声反问:“那我孩儿就活该被贬出京师么?”万丈阳光下,她气势逼人,上官嫃不由退了两步,靠着栏杆喃喃道:“贬出京师?他……不是去军营服役么?”她头脑发懵,茫然瞪着眼睛,司马棣说罚他去梁州参军,她便当作是服役了,原来竟是贬官……

司马银凤步步紧逼,目露锋芒,“若不是皇后任性妄为,元赫怎会被牵连?”

上官嫃忍气吞声,一面往后退:“既然这样,元珊更不当受罚,皇姐尽管罚我好了。”

“哼!罚你元赫也回不来!不如好好想想你该如何去讨皇上欢心,让皇上心里消了这口气!”司马银凤忿忿将尖长的护甲戳进栏杆的木料中,脱手而去。上官嫃惊魂未定斜睨着那只鬼爪一样的珐琅护甲,渐渐想起那夜与査元赫饮酒的场面。她虽然开口说要他带自己走,但那不过是胡话气话,她从未想过要离开皇宫啊……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她已经丝毫想不起来。

上官嫃明知道自己不该,却还是来了。雪白的衣裙、苍白的面容,眼底更是黯淡无光,她就这样站在司马棣面前,以一种清淡的语气对他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査元赫很无辜。司马棣先是一怔,而后冷冷笑了,在空阔的殿里显得毛骨悚然。他搁下笔缓缓起身,负手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当时醉酒了,朕不怪你。”

“査大人也醉酒了,皇上何不念及旧情对他小惩大诫,为何要将他贬去梁州?”

司马棣顿住脚步,斜睨着她:“你是在质问朕吗?”

“臣妾不敢。”上官嫃只垂下头,语气却仍然理直气壮。

司马棣不愠不火道:“身为皇后,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还与男子相拥而眠,你可知这罪名足以废了你?”

上官嫃身影微微一颤,直觉得脸颊火烫。相拥而眠?她怎么会跟査元赫……

“不过朕念在你们都是无心为之,才网开一面。”司马棣忽而又怒视上官嫃,“如今你为他求情,倒像是有心为之了。你可曾将朕放在眼里?还是想与査元赫一同去梁州共患难?”

上官嫃紧抿着唇,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何尝只将他放在眼里。以为他明白,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这样不堪。她青涩的面庞上挤出一个凄然的笑容:“臣妾不怕担罪名,最惨也不过步慧珺姐姐的后尘,一了百了。”她说完这句话,四周一阵死寂,冷不丁一掌掴来,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脚下站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司马棣目光暴戾,用力拽起她的胳膊,低吼:“别以为仗着朕喜欢你就可以口无遮拦!”

上官嫃晕沉沉睁着眼,耳里尽是杂乱的嗡鸣,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乏力,恨不得一头栽下去再也不要醒来。可肩膀却被人晃得厉害,天旋地转。

殷红的血液从她左耳里淌了出来,顺着颈一滴滴渗在雪白的绸衣上,渐渐晕开了,触目惊心。司马棣顿时慌了神,蹲下去抱着她,“小环!”

上官嫃虚弱地眨了眨眼,除此以外毫无反应。她左脸上清晰的掌印渐渐发红、浮肿,目光却极晦暗。司马棣高呼戴忠兰去请太医,打横抱起上官嫃冲出御书房,一直冲回了寝殿。

明黄帐幔被银钩挂起,长长的宫绦金穗垂在两旁,上官嫃想要爬起来,随手拽住宫绦借力,将帐幔扯得直颤。元珊扶起她,拿了只引枕垫在她背后,又理了理锦被,好让她舒服一些。

上官嫃只是睁着大眼睛目空一切,几日来都是如此,一言不发。即便司马棣来了,她也不吱声、甚至不看他一眼。那天她昏昏沉沉睡着,耳鸣不断,却仍然听见帐外的太医说,恐怕皇后的左耳失聪了。恐怕,她再也无法像年少时那样面对司马棣。

“元珊,你先下去。”司马棣迈着沉沉的步子走来,一袭冕服衬得他威严厉色。元珊欠身退下,担忧地瞥了上官嫃一眼。

司马棣垂眸,淡淡说:“是朕对你不起,小环。”

上官嫃清冷的目光刺向他,“我听不见。”

司马棣走近,躬身凑在她右耳边说:“朕伤了你,是朕的错。但你错在先,而且毫不悔改。身为皇后,最要谨言慎行。先在朕这里歇几日,等你好些了,李尚宫会接皇后回配寝殿。”

上官嫃咽了咽口水,好让自己的心再坚强些。她这些年的努力他都看不到,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是合情合理的,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天知道她是如何隐忍和艰难,被拒之千里、被弃之角落,被后妃议论,贻笑大方。而他,每每都在她濒临绝望之际拉她一把,施舍些温暖。她像个乞丐,卑微地伏在他脚下。上官嫃噙着泪,慢慢说:“我不回配寝殿,我要回章阳宫,为母守丧。”

司马棣盯了她片刻,“随你。”

上官嫃睨望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泫然涕下。

北风凛冽,雪花纷飞,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地炕烘得宫殿里滚热,几台鼎炉日夜烧着炭火。矮榻上铺着一张毛茸茸的黑熊皮,上官嫃就着睡袍披了件开襟缎服,半躺在偌大的熊皮上显得身段玲珑,乌黑的发铺散开犹如一匹缎子。她一手支着头,一手翻动书页,看得极认真。

元珊坐在她脚边绣花,时不时腾出手来摸摸上官嫃赤裸的双足。这皇后性子执拗,整日不爱穿鞋袜,任她怎么劝也不听,她便只好紧紧看着。莫尚仪从殿外进来,携了一身冰雪之气,将斗篷解下交给宫婢,一面呵着手一面朝矮榻这边走过来,问:“元珊,除夕晚宴的衣料、首饰都选好了么?”

“好了。”元珊放下手里的活,去书案上取了本册子来,“本想昨夜给尚仪娘娘送去,无奈风雪阻路。”

莫尚仪翻了翻,直蹙眉。“为何又是这样清简的样式?”

上官嫃合上书,懒懒抬头睨着莫尚仪道:“我在为母……”

莫尚仪即刻打断道:“知道!守丧嘛!”她一面叹气一面在上官嫃身边跪坐下,“皇后娘娘,平日里您可以由着性子来,吃斋也好、念佛也罢,可是除夕宫宴皇上极其重视,其他嫔妾中早已有人去贿赂司衣局,娘娘倒好,白白让别人抢风头!”

“反正我不爱出风头。”上官嫃努嘴一笑,“听闻近日里有位胡美人很受宠,皇上没有打算册立她为妃子?”

“那位胡美人啊?”莫尚仪掩口笑得厉害,“这胡姓还真没姓错,背地里大家都叫她狐媚子。宠归宠,可皇上不糊涂,妃子可是要有德行要能服众的人。”

元珊伸出食指一指竖在唇边:“嘘……尚仪娘娘,您这话要是被人传到李尚宫耳里……”

“哎呀,死丫头!”莫尚仪用手肘顶了她一下,“我可没说什么,只是在回答皇后娘娘!”

元珊故意低着头,委屈道:“是,奴婢错了。”

莫尚仪鼻子里哼一声,又转头向着上官嫃一本正经说:“皇后娘娘,宫宴上难免大鱼大肉,因此御膳房那边会为娘娘特制几道斋菜,到时娘娘案上的菜肴与旁人不同。”

“嗯,这样很好。”上官嫃忽而觉得脑里一阵嗡鸣,双手捂住耳朵。元珊急切扑在她面前问:“娘娘又耳鸣了?要不要传太医?”

上官嫃头晕目眩,隐隐听见她的话,连连摇头,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松了口气:“没事了。”

“依卑职看,皇后娘娘这是吃斋菜吃的。”莫尚仪愁容满面望着上官嫃,“守丧固然是孝顺,可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啊……”

上官嫃倒是轻快一笑:“莫尚仪,不干吃斋的事。只是左耳失聪之后,偶尔会这样。”

莫尚仪还是不放心,忡忡道:“卑职得跟尚宫娘娘禀告此事,还是传太医隔日来请脉比较稳妥,可别再牵连右耳。”

上官嫃愣愣地发呆,若是右耳也失聪,这一生倒也清净了。

屋檐下竖着一排排冰棱,偶尔听见咔呲一声,冰棱断裂摔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晶莹的渣滓。白雪覆盖下,只有松柏还能隐隐显出苍翠的枝条,太液池边的柳树都被冻住了,好似一座座冰雕一般。

上官嫃一袭素白缎服,又披了白狐裘斗篷,斗篷的帽子恰好将一头乌发遮住了,坐在白茫茫的池边与雪景融为一体,远远看去竟看不出那里坐了一个人。

结了冰的池面上热闹非凡,连宫女内侍们都参与了冰嬉,如镜的冰面倒映着风光明艳的影子。内侍们拖着皇上的冰床绕池飞腾滑行,冰床上支着华盖,四周挂以明黄帷幔,华盖下奢华的坐榻内,司马棣披了一方貂皮大氅,搂着一名女子言笑晏晏。冰嬉中表演极多,令人目不暇接。上官嫃远远眺望,偶尔也随着笑一笑。

怀中的暖炉渐渐冷却了,上官嫃掏出来递给元珊,叫她回去加炭,然后将暖呼呼的双手藏进袖中。不知是坐久了还是寒冷的关系,上官嫃觉得双脚麻木得没有知觉。她尝试站起来,却险些摔倒,幸而被人扶了一把。

上官嫃顺着对方的黑靴子往上看,他也是一袭白狐裘斗篷,斗篷后的帽子遮住了头,白雪映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平和,仿佛雪中走出来的隐士。上官嫃望着他墨黑而晶亮的眼睛愣了会,随即挣开他的手,复又坐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貌,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两次纠葛,她不敢直视他,微微觉得头脑发热。

司马轶先开口了:“微臣拜见皇后娘娘。”说着,便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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