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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旋湖水阁这几日有些清静。

楠子算得清清楚楚,自那日天步匆匆闯入水阁禀说那小公子在太子的伏波殿出事以来,已过去了四日。彼时三殿下立刻赶去了伏波殿,将那小公子自伏波殿带回扶澜殿后,便在殿外起了结界,自己也一直待在结界中没怎么出来过,只让空山老坐镇在太子处。

空山老夜以继日地守在太子身边,直到太子醒来,确认太子大安后,方转战回舞旋湖水阁,从自己的小弟子手里重新接回鄄迩的医案。即是说,这四日来,鄄迩处只有空山老和他的小弟子照看着,三殿下一次也没出现过。

水阁靠窗处设了一案,鄄迩倚在凭几上看折子。

楠子在一旁轻声禀道:“三殿下只在前日和今日出了一趟扶澜殿。前日是因太子殿下苏醒,三殿下出殿去看太子,今日是……”

鄄迩将手中的折子合拢,放在看过的一沓里,又取了新的一折,淡淡问:“今日是什么?”

楠子语带嫌恶地回道:“奴婢听天步仙子说,那小公子因在病中,吃什么都没胃口,唯独念着王城中一家叫浮香斋的糕点铺做的一种什么明镜糕,三殿下就一大早出宫为那小公子买糕去了。”

楠子分辨鄄迩的表情,看她仿佛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替她着急:“奴婢觉着,殿下对那小公子未免也太宠了些。又听天步仙子说那小公子一直吵着要回天庭,而今太子殿下也大安了,她估摸着待那小公子的身体再稳定一些,三殿下就会带他们回九重天了。女君你看我们……”

鄄迩脸上的确没什么表情,但未执文书的右手已在袖中用力攥紧了。好一会儿,她才能正常开口说话:“无妨,明日孤亲自去扶澜殿看那小公子,顺便同三殿下聊一聊,”她顿了一下,“星令洞之事。”

守在扶澜殿殿门外的天步拎着连宋递给她的一大包江米粉,感到一阵恍惚。天步看了一眼手中的江米粉包,又看了一眼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的三殿下,不太确定地问他:“殿下,你真的可以?”

三殿下默了默,回答得略保守:“方才他演示的时候,每个步骤我都用心记了,应该没问题。”

天步也默了默。

她家殿下,几乎是一位万能的殿下,但不知为何,学什么都很快的三殿下,唯独厨艺的技能树如何点都点不亮。当然三殿下下厨,也不至于像太晨宫的东华帝君那样,经常搞出毒死人的玩意儿来。他严格遵循菜谱,再拿着沙钟好好计时,也能做出几个不会毒死人的菜,但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天步叹了口气,诚恳地请教他:“殿下,那明镜糕虽需趁热吃口感才好,不过,由奴婢去将那浮香斋的点心师父请过来,让他现场给尊上做岂不更好?仿佛也用不着您一大早跑去现学吧!”她没忍住,大胆地添了句,“殿下您这戏做得,呃,也未免太足了些。”

舞旋湖水阁中楠子禀给鄄迩的那些话并未掺假,都是真的。那些事还是今晨天步主动透露给遮遮掩掩来打探消息的楠子的。三殿下虽未明说他此是做戏,但临走时的确吩咐了她,若是水阁派人来打探,让她如实答就是了,还可以透露两句他们欲离开之事。天步不是蠢人,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殿下此举意欲为何。

三殿下举步向殿内去:“什么做戏,只是闲着也是闲着罢了。”

天步不置可否,心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作为一个忠仆,她还是提醒了他一句:“但若是殿下您做不出尊上喜爱的口味……哎这简直是一定的,届时尊上恼了,可怎么办?”

三殿下云淡风轻:“让她也一起做,到时候做坏了,还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又道,“比起吃糕,她应该也更喜欢做。”

天步佩服三殿下的心机,但也对他后一句话存疑:“可奴婢并没见尊上下过厨啊,她不见得对厨艺有什么格外的爱好吧。”

三殿下已步入结界中:“那是此前她还有别的可玩,如今被拘在这结界中,想必也很无聊。就当玩一玩罢,能动手的事,她应该都喜欢。”

天步半信半疑。

两人转过照壁,忽闻一声赞叹:“这一箭漂亮!”

连宋顿住了脚步。那是殷临的声音。

三殿下看向前方,正殿前的那块宽绰之地不知何时被布置成了一个靶场。箭靶倚着红墙而立,百步外,祖媞正挽弓搭箭。

金色的裙,珠钗不饰的漆黑的发,衬得女子的脸透明般白。美,却病态。如此一个精致、病弱的美人,和她身前那张足有一人高的力量感十足的重弓,原本该是很不搭的。可那仿佛弱不胜衣的美人,却举起了那弓,还不费吹灰之力地拉满了弓弦,广袖旖旎坠地,显得那举起的重弓倒不似武器,反像乐器了。又与她极为合衬。

箭发,弦响。女子唇角微微一勾。

新的一箭呼啸而出,利落穿透靶心上的原有之箭,将其破为两半,而后稳稳扎入原来那支箭留在靶心上的箭孔中。

连宋的眉微挑了挑。虽知祖媞擅弓事,但他从未想过祖媞挽弓会是什么样。如今,他知道了。

无疑,她用弓用得很不错,不过这等程度,在用弓的行家里也不算多么出挑。她应该也只是无聊,随便玩玩。但她挽弓射箭的姿态,却让连宋感到惊艳。举重若轻,信手拈来,如惊鸿照水,雁已去,影犹在,实在很雅,也很美。三殿下不禁抬起手来鼓起了掌。

场中的女子立刻看了过来,瞧见是他,微微一笑,将那重弓交给殷临,单手提裙,翩翩而来。走近了,才微微仰头看他,抿唇道:“小三郎,殷临说你一大早就去给我买糕了,你买的糕呢?”

二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无忧树下。无忧树树冠如伞,倾盖住半个院落,阳光零落洒下,光斑浮跃似熔金,端的一幅风致之景。三殿下抬手一挥,这风致之景里便出现了一座石灶。平滑的灶台上,甑、釜、俎、案等炊具一应俱全。

祖媞扫了一眼那灶台,挑眉:“今日天蓝、云碧、风清,这无忧树下,可说是极难得的妙境了,小三郎你却将庖厨之事搬到此间来,着实是……”

正说着,被连宋抬手拉了一把。她跌了一步,几乎撞进他怀中,出于本能,她举手在身前挡了挡,这使得两人的距离虽在一瞬间拉近了,倒也不至于呼吸相闻似的近。她讶道:“你……”

青年的手指在她发边轻触了触:“方才有只蝴蝶停在了这里。”

她愣了一下,亦用手去触那发,微微偏头,在右后方的视野里,果然瞧见一只彩蝶似受了吓,惊怔而去,飞得虽有些踉跄,那轻薄的翅翼却流光溢彩,很是美丽。

她目视那彩蝶飞走,微觉可惜,回头看他,半是玩笑地轻声问:“今日我粉黛未施,珠鬟未饰,好不容易有只蝴蝶来为我增色,你又何故将它惊走呢?”

青年没有回她,上前了一步。“别动。”他道。她感到他的手在她的发鬓处轻抚了抚。

“那蝶留下了一点鳞粉。”待抚净了她发上的鳞粉,他才低声地、很不以为意地回她方才的玩笑话,语声带着一点矜慢:“不过一俗物罢了,一介俗物,谈何为你增色?”

那是很低、很沉、微凉却醇厚的声音,响在她头顶,让她心惊。她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那白得透明的脸颊,一点点洇出了红来,但她的表情还是很稳得住:“小三郎不愧八荒有名的花花公子,很是会说话。”

然后听到他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在哄你吗?”他仍是低声,“我的确有风流之名,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不做违心哄人之事。”

她稳不住了,有些无从招架:“你……”

“你”字出口,她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从前她是小祖媞时,并不知他会有这样……的时候。这样,是什么样呢?浮滑?轻佻?不,好像也不是这样。浮滑和轻佻是肤浅的、会令人感觉不快的品行。可当他靠近她,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一言一行,并没有令她感到不快。

“我什么?”他离开了她一点,低头看着她,问。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推了他一把:“你不要离我这么近!”她没有使太大的力,他却顺势退后了好几步,笑着摇了摇头:“脾气还是很大。”但也没有在意似的,只顺手从石台上拿了个玉制的模具递给她,“知道你喜欢那糕,但买现成的给你尝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让浮香斋把料配好了,我们自己做。要试试看吗?”

他这样漫不在意,举重若轻,让她微微愣了一下。是不是同女子们如此相处,于他而言向来寻常?那……要是她计较,是不是显得太小气吧啦了?想到此,她按下心绪,接过那模具,又看那大灶,也佯作无事地一笑:“原来你将庖厨事搬到如此妙境,是为这个功用,倒是有几分意思。”

天步和殷临站在挺远处随侍,听不见二人说什么,但两人闹出的动静,他们倒是瞧得很清楚。见三殿下和祖媞神终于分开了,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一起做起糕来,天步松了一口气。她向身旁的殷临真诚地道了一声谢:“多谢你了,尊者。”

殷临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天步支支吾吾:“实不相瞒,我家殿下靠近尊上时,我很害怕尊者你会突然跑过去打他。”她轻咳了一声,“尊者没有过去,所以我要谢尊者。”

殷临更加莫名其妙:“我们尊上要是不喜欢他靠过去,就自己打他了,关我什么事?”

天步哑然,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感到受教。

江米粉是做明镜糕的主食材。浮香斋中的点心师父早已将江米生粉蒸好,此刻连宋和祖媞二人需做的,只是将蒸好的熟粉填进模具中,然后在上面以果酱点缀出一些花纹,接着将模具放入蒸笼蒸足时辰罢了。

不过填江米粉的手法有门道,填得过松或过实都会影响口感。三殿下提醒了祖媞两次,见她仍不得其法,欣慰于她在厨艺上同自己一样没天赋,也就没再提醒了。

他今日邀她做糕,原本便不是为了助她做出一笼好糕来。

面前这成年的、芳菲美丽的祖媞神,灵敏周致,而又明慧狡黠。她当然也同他亲近,但却不似小祖媞那般依赖他。犹记得前日她睡醒后,他问起她对体内西皇刃邪力有何打算,若是小祖媞,当然会立刻全无保留地告诉他所有。但她不会,也没有。

彼时,她撑着腮,并不想深谈此事似的看向了别处:“我要去找个人,不过这事不复杂,所以不劳烦小三郎你了,你在青鸟族也还有别的事。”

她不愿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三殿下深谙说话之道,没有问她更多,而是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哦?你又知道了,我有什么事?”

她拨弄着绣在引枕上的珍珠:“你和……”只说了两个字,想了想,又道,“算了,我也只是随意猜的,或许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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