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 2)
他抬手欲为她抚泪,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她抓住他的手,微微偏头,用脸颊挨了挨他的手背,而后那樱花般的唇轻柔地贴住了他的掌心。
他由得她如此,眼眸深深,一瞬不瞬地静静看着她,然后在她黏够了他、从他掌心里抬起头来时,伸手握住了那小巧白皙的下巴。
她迷茫地望着他,眼眸中含着水光,像有些惊讶,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口。
他凝视着她的眼,目光下移,拇指抚过她的下唇,微有些用力,那粉色的唇变得丰盈艳丽起来,像开得极艳的一朵花。
他倾身吻了上去。
她的眼睛蓦然睁大,双手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衣袖。近处的彩灯噼啪一声,爆出了一个灯花,但谁都没有在意。
他辗转吻着那红唇,而她在那温柔的轻吻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吉时将至。
神族数百万将士持斧钺、衣甲胄,列于颉水之东,恭迎帝座帝后出帐。
东天三声号角响过,浩浩长河之侧雷鼓齐鸣,渊渊鼓声中,银发的神尊携着他美丽的妻子一同走出营帐。两人皆着紫袍——是三足乌所栖的那棵扶桑树上的金银蚕所吐之丝制成的锦袍,以金、银、玛瑙、琉璃、砗磲、珊瑚、赤珠七宝装饰,华丽庄严,不可逼视。
二人足下,乃一条绵长的云道步阶,直通向建在颉水旁的一座高台。那高台极为阔大,乃一整块碧玉,碧玉中生长出了一棵巨大的天树,树干高高刺入云中,树冠可谓浩瀚,几乎覆盖住了半个颉水战场。
凤九抬头,用力去看,分辨出了天树羽毛般的叶子和珊瑚般的红色花盏,低声惊呼:“这不是生在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昼度树吗?”
帝君亦远望着那天树:“听你说,二十六万年后神族成婚,需在女娲处将二人之名录入婚媒簿子。但如今女娲所领的并非这份差事,神族之婚也并无这个规矩,故而此项是做不到了。”他收回视线,看向她,“八荒之中,有灵之物,唯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昼度树可代天地承受住神王之祭,因此三年前墨渊封神时所封的礼官拟定了礼制,规定神王的婚礼,需祭昼度树,而后昼度树降下神冠,代天地认可神后的权柄。”
凤九仿佛在上一堂历史课:“夫子居然没提起过……可我记得后来每一代天君的婚礼,也都没有祭拜昼度树啊。”
帝君看着她困惑的眼,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那可能是因为你所谓的那几代天君都并非神王。”握住她的手向那高台而去,“走吧,去看看它为你准备了怎样的神冠。”
随着他们向天树走近,数百万将士如海浪一般次第而跪,“恭迎帝座,恭迎帝后”之声震彻北荒,绵延不绝。
红日自天边升起,九天之上忽传来钟鸣之音,正是宣示吉时之声。随着那幽幽钟鸣渐响渐远,曼陀罗、曼殊沙、金婆罗、婆师迦、俱苏摩、芬陀利等妙花次第降下,顷刻之间,八荒大地俱沐浴在漫天花雨之中。
帝君携着凤九踏上玉台,领着她在玉台上代表天地的天树之王面前站定,手中化出金色的昼度树权杖来,平举过头。台下所跪的数百万将士亦整齐划一地执起武器,平举过头,执祭礼。甲胄撞击之声齐整如一,响彻颉水之东,其庄重威严,令人震骇。
凤九虽也见过许多大世面,但着实未曾经历过如此场面,被这端严的氛围感染,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她悄悄按住怦怦乱跳的心房,听帝君当着八荒诸神的面,一字一句向着天树:“青丘有女,白氏凤九,轻灵慧黠,雅自天成,深得吾心……”
然就在此时,高台旁悠悠而流的颉水忽然掀起了万丈巨浪,滔天巨浪后,可怕的轰隆声自地底传来,在那裂地之声中,一水之隔似一个大黑罩子笼住整个北荒的地气结界忽然打开,现出其后密密麻麻的军队来。
凤九脑子里嗡了一声,立刻便反应了过来:是伏婴上神趁着帝君娶亲这个神族放松警惕的时机,出兵了。她用力握住了东华的手,有些慌张:“帝君!”
那列阵于一河之外的伏婴上神的三族联军,粗看竟有百万之众;而紧依着颉水,横在军队之前的先锋部队,居然是由数千庞大狰狞的妖兽组成。
妖兽丛聚,向天而啸,啸声慑人。
玉台之下,神族众将士亦反应迅速,立刻列队就位。
凤九反手抓住帝君,便要拉着他退下高台,却被帝君止住了。“别怕。”他低声,苍何剑化出,帝君手握剑刃,赤金血顺着剑身流下。
与此同时,河对岸骑着尾鸣蛇盘旋于半空的伏婴猛地挥手下令:“攻!”
妖兽们凶相毕露,张牙舞爪,涉水奔来。
帝君扬手,苍何剑身形暴长,竟长得如同一棵千年巨木一般,而后一化为千,竖列于颉水东岸,其森然剑气与赤金血融为一体,瞬息之间,将一千把苍何剑连成一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赤金结界。妖兽中打头阵的几头妖蛟刚飞渡过河,欲大开杀戒,便一头撞在结界壁上,有两头妖蛟的身体正撞在构成结界的苍何剑的剑刃之上,不待嚎叫一声,已被那吸了赤金血的利刃斩成了几段。
凤九吃惊地望着那威力十足的结界。
妖兽们前仆后继,尽皆葬身于结界之外,赤金结界外一时尸山血海。
伏婴骑着鸣蛇在半空气急败坏,施法欲攻破结界,虽看不出伏婴的进攻对结界造成了什么影响,但凤九仍是担心。
帝君重新拾起了那支浮于半空的昼度树权杖,凤九不可置信:“你、你是还打算继续进行我们的成亲礼?”
帝君很淡定,像是他们此时并非在战场上,并没有遭遇敌军奇袭,妖兽围攻。他很平静地安慰她:“别怕,还有一炷香,所有的礼仪就能圆满结束了。”看了一眼稳稳立在颉水之畔的结界,“这一次,不会再中途出岔子。”
凤九结结巴巴:“可……”
帝君打断她,握住她冰冷的手,第三次对她说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安慰她,“我说没事就没事。”待感觉她的手没那么冰凉了,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位将士,将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面色沉静地从左至右一划,权杖爆发出一道金光,瞬间覆盖整个战场。
凤九看不懂这个手势,但台下的将士们显然对这手势要表达的意思谙熟于心,在那金光铺散开来之际,气势如虹地齐声:“列阵!”
金光抵达天际,四方天空忽然涌现出一支以孟极兽为坐骑的骑兵,坐骑与骑手皆是全副铁衣。孟极兽扬蹄奔至此处,稳稳悬浮于半空,双膝前跪,向神王表示出臣服之姿。地面传来兵甲撞击之声,声如洪钟大吕,步兵们分为了八个阵营,列出乾元大阵。
战旗在风中猎猎招摇,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帝君抬头望了一眼依然稳稳拦住妖兽的结界,没有立刻将它撤掉的意思,而是转身走向神树,继续方才没有走完的礼仪。偏偏他这么做好像也很合情合理,并不使人感到突兀。
“白氏凤九,轻灵慧黠,雅自天成,”青年的语声从容沉静,“深得吾心,愿与之结为夫妻,相守永世不渝。”一席话落地,昼度树周身绽放出静美柔和的七色光来,而后,一顶以昼度树花盏做成的神冠自丰茂的天树树枝之间掉落,被几只羽色美丽的雀鸟衔住,缓缓呈在了帝君面前。
东华自鸟雀们口中取过神冠,看向凤九:“昼度树的审美还可以,这顶神冠还不错,是不是?”
凤九佩服帝君这个时候了还能开玩笑,目光落在那华美端丽的神冠之上,眼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泛了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帝君走近一步,将神冠戴在了她的发顶。
神树降下神冠,代表着认可了神王所选择的神后的地位,已列军为阵的众位将士齐整地举起兵器,竖立于右前方,以示敬意。兵器齐出之声震撼人心,庄重肃穆,不可言喻。
帝君站在凤九的身后,握住她的手,与她共同执起昼度树权杖,在她耳边轻声:“既然已经成为他们的神后,那这最后一场战争,由你来指挥他们开启。”说着带着她的手执着权杖,用力向右一挥。
冲锋的号角响起,苍何剑收起结界,将士们蓄势欲发,齐声:“进攻!”
颉水之东,两军正面交锋。
颉水之战,是帝君与伏婴上神之间的最后一战。
这场战事共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
七七四十九日,神族的铁蹄踏平了北荒,伏婴大败,其所率领的叛军全军覆没。鬼君与妖君递上降书,帝君不受,最后,将伏婴、鬼君与妖君共斩于苍何剑下,三君尸首皆被沉于北海海底。
凤九并没有待在颉水经历整场战争。
战地艰险,她不欲帝君分心,第二日便在霏微的陪同下回了碧海苍灵。
战事还未结束的时候,有一日,霏微伺候着凤九和小滚滚在菜园子里给此前才种下不久的胭脂菜浇水。凤九说帝君喜欢吃胭脂菜,待他得胜归来,回到碧海苍灵,第一批菜也正好成熟了。
两人正聊着这个,凤九突然一转话题,问霏微:“其实那日在战场,我与帝君的成亲礼是帝君的一个计吧?伏婴他躲在地气结界中老是不出来,也很烦,让他以为帝君成亲,军中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能诱伏婴出来,帝君是这么想的,对吧?”她停了停,“伏婴最后也果然出来了。”
霏微猝不及防,心头一跳。他惊讶于凤九居然能猜出来,虽说得不全对,但也差不离了。
的确如此,伏婴所领之军无法克制乾元大阵,不得不躲入北荒。但他也不能永生永世躲在结界中,总是要寻时机出来。再则,帝君的风格也一向是速战速决,哪里能容伏婴与他成百上千年地对峙下去。帝君知伏婴刚愎自用,性子又急,因此围城北荒后,时不时,战场上就有婚事嫁娶,而每逢此时,都会故意令军中在正礼之时松懈一个半时辰。
与此同时,帝君用计,将所谓可克制乾元大阵的阵法图传给了伏婴。那阵法图做得很真,伏婴虽急躁,幕僚们终归谨慎,然层层探讨研究下来,却也找不到什么纰漏。此外,伏婴派出去的探子们也探得帝君营地上的每一场婚礼都很真,那一个半时辰的松懈,也并非是计。幕僚们泰半文臣出身,心思周密,虽也察不出有什么不妥,但仍劝伏婴再静等一下时机,岂知帝君也将在战场上成婚。
在伏婴看来,这是绝佳的时机,破坏了东华的婚礼,还可振兴自己军队的士气,故而不顾臣僚们的劝阻,执意在这一日打开了结界,启动了战事。
霏微不知该如何同凤九解释帝君不是利用她,冷汗浸了一额头,结结巴巴:“帝座、帝座并非当您二人的成亲礼是诱伏婴出来的工具,虽、虽然它的确起了这个作用吧,但您不要误会帝座啊!”霏微抹着汗,终于找到了一个点来证明帝君的真心,话也说得顺溜了一些,“您第一次去到颉水时,说羡慕颉水畔那个婚礼,帝座便记在了心上,从那时候便开始准备,为此不惜将生于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都掘来了北荒……”
凤九扑哧一笑,打断霏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从没觉得他利用我啊,若只是为了引出伏婴,让他手下最得力的神将娶亲不也是一个效果吗,还不用将天树之王掘过来。他是八荒的尊神,是这天下的定海神针。”她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二十六万年后,只要帝君被尊在太晨宫中,那天地四族便谁也不敢妄动。我所仰慕崇拜的,从来就不是个可以单纯地向他讨取男女之爱的神祇,他肩上背负着天下苍生,我从来都明白。”
霏微怔怔:“帝后您……”
红衣少女抬眸望向远天,那正是北荒的方向:“帝君对我,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此前我说,二十六万年后的帝君,才是最好的帝君,那不对,”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温软的情意,“什么时候的帝君,都是最好的帝君。”
霏微静了片刻,有些动容,终于明白了为何八荒之中,爱慕帝君的女子如此众多,唯独是这个女孩子,能让帝君待她如此不同。丽而不妖,慧而不狡,晓义知理,善察人意。这八荒之中,可能再没有谁像她这样合帝君的意,能和帝君这样相配。
霏微不自察地笑了笑,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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