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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戊己二仙设法拦住白浅,并非是他担忧白浅会加害夜华。昨日在伏波殿中,祖媞甫见到他时,说了一句话,言及恢复夜华被抹除的记忆势必惊动他的神魂,为安他的魂,她用了定魂术。他彼时虽未就这句话说什么——彼时也不是说这个的场合,但他心中数念急转,已有了一个猜测。白浅将夜华自生死线上拉回来之际,焉知夜华没有清醒过?而后夜华记不得当日种种,指不定便是被白浅抹除了记忆。

祖媞为何要插手恢复夜华的记忆?昨夜将她带回扶澜殿安顿好后,他询问过殷临。殷临以为他是在怪责祖媞,按捺着怒气告诉他,说抹除记忆的术法对正温养着魂体的太子不利,祖媞实则是在以身试险帮太子,这桩事上他们天族欠姑媱一个人情。

这自然算天族欠姑媱一个人情。白浅其实并非医者,连着两夜前来为太子疗伤,靠的多半是折颜上神的丹药。但经祖媞施治过的太子,此时魂体的情况却和从前不同了,如此,折颜的丹药也就未必再对太子的症。

说起来,当初他放出夜华病重的消息,为的不过是要探一探白浅对夜华的真实态度。而白浅得知夜华病沉,竟连着两夜不远千里赶来救治他,已足以说明八荒流传的她欲同夜华退婚的传闻,应当只是个误会。

白浅既无退婚之意,也无利用青鸟族之意,那青鸟族扣住夜华,可能的确没什么别的内情。应当果真如当初鄄迩同他陈情的那般,是竹语无意中救下了太子,她见机会难得,便做主封锁了此消息,以引他前来。

如此看来,青鸟族的事,和太子和白浅都没什么关系,倒是他惹出的事。想到此,三殿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还没等他喝上一口,放在案头的一颗木珠便轻轻嗡鸣了一声,提醒着他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当去内室查看祖媞的神魂了。

三殿下放下杯子,利落起身。

玉床前放了只青羊双碗灯,灯旁摆了两盆安神的栀子。三殿下撩开纱帘。

躺在玉床正中的女子改变了睡姿。他昨夜将她放在这榻上时,她平躺着,睡姿是很端严的。之前他来查看她神魂时,她亦是平躺着,此时,她却是侧卧在榻上,原本顺滑的青丝也有些凌乱地铺散在身下,云被搭在她腰间,她一只手放在腮侧,另一只手搭在腰上,拽紧了云被一角。

从她紧蹙的眉头和用力的指节可以看出,这一个时辰,她睡得很不安稳。

三殿下心下略沉,俯下身,探手到她额际,正自凝神感受她的神魂有否动荡,忽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伴随着那动作的,是一声轻哼。三殿下顿住了,他垂眼看向身下的女子,手离开了她的额际。

女子并没有睁眼,甚至没有改变睡姿,像只是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欲抽出,她便皱眉,又轻哼了一声,仿佛感到难受,两只手一起拢住了他的手,将它放在了身前。

这一次,三殿下没有再动了,而她就像在不安的睡梦中得到了一个可令她依赖的可靠物件,蹙紧的眉微微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均匀起来。

将祖媞带回扶澜殿,又大费周折地给她造出一个绝佳的安睡环境,原本就是为了使她休息好,令她的神魂稳下来。如今看来,他的手仿佛比那些栀子更好,可做她的安神利器。半个月前小祖媞也曾做过一次噩梦,那时候她需整晚拽着他的衣袖才能睡着,如今……他的目光停驻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不合时宜地想:如今,她是更进益了。

因已有过前例,三殿下适应得很快,照着半月前那一次,在脚踏上化出一席来,坐在那席上,任她握着他的手安睡。不过,他今日还有些正事需处理,拖延不得,于是他又化出了一张矮几置于身前,抖了抖衣袖,抖出一封信在矮几上,展开信阅览起来。

这封信来自十里桃林。

半月前因小祖媞做了在安禅那殿初见他的梦,仿佛有恢复记忆的征兆,他便写了信给折颜上神询问缘故。折颜上神的回信在今晨入了扶澜殿。此时他才有空一览。

上神回信中道,或许是小祖媞体内的法力在本能地对抗那邪力。法力慢慢复苏,润物细无声地置换抗衡那些邪力的灵力,灵力被置换出,得以重新支撑仙体,她的仙体便开始慢慢成长。而随着仙体成长,那些沉睡的记忆自然也会被慢慢唤醒……  应当就是这个缘故。折颜上神又嘱咐他,说在此期间,小祖媞的神魂可能会更不稳定,让他务必留神。

如今倒也不用留神了,她已剑走偏锋,回归正体了。现下他担心的,却是她体内的西皇刃邪力。

庆姜的西皇刃威力巨大,其上所承之力源出何处,他同帝君查了好些时候也没查明白,只知那邪力与庆姜相依相辅,乃是只有他本人才能调用的力量,且除了庆姜外,无人可将那邪力剥离出刀刃。光神的仙体的确够特别,竟能将西皇刃邪力自刀上分离出,纳入己身。在他们查探无绪之时,祖媞竟获得了这力量。但她不过纳取了一点,便被逼成这样……

这力,不能在她身体中久留。

折颜曾说过,待她回复正身后,她自然知道该如何从身体里导出那些邪力。希望她是真的知道吧。

三殿下略一抬手,化出纸笔来,微一思忖,开始给折颜上神回信。

内室中,明珠之光荧荧然,青年侧身挨着那玉榻,左手执笔,落字于素笺。左手不是他惯用的手,但写起字来却并无滞涩之感,依然笔走若飞。

信很快写就,落笔封书之时,三殿下感到右手被拽着动了动。他抬眼看去,见祖媞变换了睡姿。

原本她侧躺着,两手拢着他的手放在了身前,距她的脸尚有数寸,此时,她却拽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颊上。那显得就像是他主动用手在抚着她的腮似的。

三殿下不由一愣。他的视线停驻在她的脸上。他意识到了这动作的破格和亲密。当她是个孩子时,她是很爱娇的,时而也对他这个亲近的“哥哥”有类似之举,譬如有时候会抱住他的胳膊,做了噩梦被惊吓到时也会扑进他的怀中。他从没想过那些动作是破格的。可此时,却仿佛不一样了。如今的光神,有着少女的芳菲面容和婀娜体态,当她再做这样的动作,这亲密动作下暗含的暧昧之意,便呼之欲出了。

不过三殿下也不是什么愣头青,因一个美丽女子无意识的亲密便无所适从。他只愣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犹自呼吸绵长地沉睡着,一只手抓住他的手,使他的掌心能贴住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则攥成了一个拳头,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比羊脂玉还要白的手,软、莹润,那攥紧的拳头没什么力量,仿佛一朵雨中的白雪塔,美而柔弱。而在他的掌心之下,她的脸颊温热细腻,泛出了一点红,红从晶莹的肌底透出来,像融在雪上的胭脂。雪白的肌肤做底,眉梢、眼角、颊畔则含着红意,就像是瑶池中那种叫舞妃的莲。

白雪塔,舞妃。

三殿下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觉得他应该曾用这两种花来形容过谁。那感觉很真,使他忍不住去回想。但回想许久,却并未想出他曾用它们形容过谁。过往记忆中那些面目模糊的女子们,也没有谁能衬得上这两种花。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最近这种总觉得什么事、什么物很熟悉,但回顾过往却全无头绪的时刻变得越发多了。看来,还需早日去到星令洞,见一见那头四境兽才是。见到了那头青鸟族的圣兽,去到它的“相我之境”,他或许就能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是他的错觉还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答案。

便在此时,玉榻之上的祖媞突然轻吟了一声,三殿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她身上,以为她是要醒来,想着为免二人尴尬,他是不是该抽回手了。谁知女子只是偏了下头,无意识地用左颊轻蹭了一下他的手心。这个动作之后,她像是觉得舒服,又蹭了一下,然后将半张脸都埋进了他掌中。

他感觉到了那徐徐的、绵长的吐息,吐息温热,挠得人痒。而她方才偏头蹭他手心的小动作,也让他觉得熟悉。是因小祖媞也有类似的爱娇的小动作,故而他觉得熟悉?抑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三殿下按捺下了心中的疑问。她额际有一缕发垂落下来,碰到了眼尾,大概弄痒了她,她抬手便抓过去。眼部肌肤娇嫩,她的动作有些重,一碰便是一个红印子,他看得心惊,不禁脱口而出:“别。”

话出声他才意识到她正自沉睡,同她说“别”又有什么用,便动手拿开了她仍无意识揉着眼尾的手,将那缕乱发捋上去,别到了她耳后。她终于感到舒服了,不由得又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外间,天步已回来有一会儿了,见内室中的光一直亮着,而殿下久久未出,她有些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踌躇片刻后,决定也进去看看。

结果刚撩起帘子,她便瞧见了她家殿下倾身为祖媞神挽发的一幕。明珠微光下,祖媞神躺在如雪的锦缎中,犹自沉睡着,而殿下垂眸看着她,表情有些……过于温柔了。从前殿下待小祖媞也是如此温柔,彼时天步并不觉什么,但当小祖媞回归正身,成为这倾城丽色的少女,她和殿下之间的氛围,便……天步心底一颤,忽地冒出了一个想法,但这想法实在大不敬,她赶紧将之压了下去,犹自惊心着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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