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 肆·永生花 第一章(1 / 2)
那之后很快过去了三日。
因计划是待连宋将鼎炼好后几人再分头去取风土火三种元神之力,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很闲。祖媞休养了两日后去了趟太晨宫,找帝君商量了下取那三种元神之力的分工。
火神谢冥以己身化冥司,已然羽化,其元神之力理应由其子女继承。帝君此前去冥司拿风种和火种时,已同白冥主谢画楼说定了随时可去冥司取谢冥的元神灵珠。考虑到瑟珈同谢冥的关系,帝君怀疑过瑟珈是否沉睡在冥司,也相询过谢画楼。然世间第一缕风虽萦绕在忆川河上,风之主却并不在冥司中。
也就是说,待连宋将鼎炼好后,他们需花大功夫去寻的,唯有地母女娲的土灵珠和风之主瑟珈的风灵珠了。
帝君考虑了一小会儿,就给大家分好了工。他的分工是这样的:祖媞和连宋去寻风灵珠和土灵珠;火灵珠则交给他,设计镇压庆姜的法阵这事儿,也交给他。毕竟随着父神、少绾、墨渊羽化,当今八荒,在设计镇压阵法这事儿上能超过他的神魔鬼妖确实也没有。
祖媞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她还觉得帝君分得很在理。可见她不是个会做生意的神,若是连宋在场,分工的结果一定是寻找土灵珠、风灵珠和设计阵法这些麻烦事儿通通都是帝君分内,他俩只需去拿火灵珠就可以了。
下午,祖媞回到元极宫,同雪意商量了半个时辰有关寻找风之主瑟珈之事,议事结束没多久,雪意便奉祖媞之命离开九重天,回了姑媱。
雪意前脚刚走,蓇蓉后脚便来了。她来邀祖媞散步。
上天这一月,蓇蓉但凡有暇,便会来寻祖媞出门溜达。今日她领着祖媞去了元极宫的西花园。
说来也巧,连宋闭关的丹房“白玉楼”正坐落在西花园的西角处。
蓇蓉领着祖媞一路往西,径直来到了花园西角那座白玉楼前。
祖媞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以为蓇蓉是有意带她来寻连宋,唇抿住,正欲止住蓇蓉。蓇蓉却绕过她扑到了她身后的小池旁。“小黑鱼,”蓇蓉一脸怜爱地轻唤,“快出来,姐姐来看你啦!”又向祖媞,“我就是想带尊上来看看它!”
便见池水轻晃,一条漂亮的黑色小鱼顶破粼粼浮波游了上来。
蓇蓉立刻高兴地一翻手,变出几只小仙果,一边喂给小黑鱼一边亲昵地唤它“小不点儿”。
祖媞也学蓇蓉的模样变出了两只仙果来喂那小黑鱼。
夕晖渐渐淡去,一阵风吹来,池边的一排夏樱轻轻摇曳,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枝头。
祖媞倚立在樱树下。宁寂的黄昏,花落如雨,蓇蓉在她身旁无忧地笑闹,这一切静美得简直有点不真实,如同旧日时光复返,如同她们又回到了从前静居在姑媱的时日。而大劫将至,三年易逝,她知这种时候不会太多了。
祖媞伸手接住一片樱瓣,想起了姑媱的夏日。她已有三个月不曾回过姑媱,完全错过了姑媱的暮春和孟夏。
她向着掌心吹了一口气,花瓣飞离掌心,她的目光重移向随风纷扬的大片花雨,微有所感:“姑媱的冰绡花也该开了,微风拂过,开得盛极的冰绡花被清风带离枝头,那才是落花胜雪,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蓇蓉闻言,拍了拍池中小黑鱼的头,示意它自个儿玩去。她看向祖媞,脸上亦露出了感怀的表情:“冰绡花落是真的好看,我也许久没见过了,尊上是想念姑媱了吗?”瞬息间,她有了主意,“要不然……我们回一趟姑媱吧,算算时日,冰绡花这时候正该开到盛时,我们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最后一场花吹雪的胜景!”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总说三皇子已在为那鼎收尾了,可他也收了有几日了吧,还没收完,谁知道还得收多少日才能收完呢?我们下去一趟,准也碍不着什么事!”
祖媞目光微动,犹豫道:“这……”
泛白的日光下,被树冠错落半遮的天空中忽有落雪飘下。蓇蓉愣了一瞬,伸手去接那飘雪。待雪片飞落至眼前,她才发现它们竟是照理只会生于姑媱的冰绡花。
漫天花飞,如同落雪纷纷,仿佛她们已回到了姑媱山漫山花吹雪的仲夏黄昏。只是这些落花会穿过她的手掌,会穿过她的身体。
蓇蓉且惊且呆:“这是……幻影!”她惊讶地看向祖媞,“尊上,这是你做出来的幻影吗?简直一模一样……真美啊!”
蓇蓉的性子本就有些娇娇的,喜欢这些娇弱精致的东西,又很是活泼,问完祖媞这话,也不待她回答,便立刻与冰绡花的幻影嬉戏去了。
祖媞却看向了几步外的白玉楼,发现原本紧闭着的一楼窗户微微打开了。那半开的窗户后似乎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祖媞掩饰地低头,唇边抿出一个笑。
蓇蓉猜错了,这一场花雨并非她所造。她转过身,手指轻勾,转瞬便捏出了一只透明的空间球。那空间球承接住了好几瓣冰绡花,将它们完完整整地保存在了其中。她做这些时背对着那白玉楼,因此那隐蔽的动作并没有被人看到。
是夜,祖媞失眠了。
熙怡殿中,她和衣平躺在玉床上,笼着冰绡花瓣的空间球被她抛起来,到帐顶,落下,被她接住,又被她抛起来,落下,再被她接住。如此反复了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中,这三个月来同连宋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尽皆浮现于她的心海,被粼粼波浪带走;而三个月里许多她不曾认真留意过的情感也如退潮后裸露于沙滩的白贝,清楚地让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蓦地坐了起来,做好了决定。
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了一抹夜虹。夜虹七色的光照进未闭的门窗,虽微弱,却足够令一个失眠之人在意了。祖媞微微睁大了眼,走近窗户。
夜虹弯弯,被群星簇拥着悬于天边,似座彩桥。
原来小三郎也还没睡啊。她站了一会儿,握着那空间球跨出了熙怡殿,来到院中时,略一思量,又转了脚步,先向御厨房走去。
西花园丹房中,刻印着风火水土光五元素代表祥纹的三足圆鼎褪去灵火,现出庄肃的真形。难得一见的神器问世,象征祥瑞的夜虹随之出现。三殿下专门将器成之时挑在了深夜,这时候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多少人注意到那夜虹,也为他省了许多麻烦。
子时极阴,三殿下将新成之鼎放入了聚灵池。十二个时辰后,待它聚气完毕,再将它从聚灵池中取出,便大功告成了。
放好那鼎,三殿下独自一人登上了白玉楼的屋顶,在屋檐上枯坐了会儿,取出笛子放到唇边,随意吹了两支曲。
西园造得迷宫也似,能顺利走到这白玉楼前,祖媞自觉不易。她将灯笼提高了一点,看到玉楼巍巍,被植于楼前的花木半遮,似一个美人在夜色里露出若隐若现的影,这倒是很值得一观的风景。
更值得观赏的风景在屋顶上。
屋顶上,小三郎白衣翩翩,正屈膝而坐,垂眸吹着笛。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吹笛。夜风轻拂而过,带起他一点衣袂,而他唇边笛声悠回,这一幕着实很风流写意,令她屏息。
解了藤妖之毒,恢复神智后,祖媞曾尝试着梳理自己同连宋的关系。
她并不是今夜才开始想这桩事。
天步告诉她,她中的毒乃情毒,那是一种放大内心欲望的毒。而那日清晨醒来之时,她清楚地记得在中毒昏眠之际,她做了一个如何荒谬的梦。那必是因情毒之故。彼时她极是震惊,因她从不知晓自己竟能对情欲有感知。她记得在她转世的第十六世里,也曾有人对她用过此类毒,但她那时全无什么特别之感,为何如今对连宋……当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明晃晃摆在她面前令她不得不面对时,她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小三郎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自与他相遇,她便亲近他,对他全心信任依赖。她这一生,包括作为凡人的十六世,从未对谁如此过。这已足以说明他于她的不同。
在变成小光神时,是从他的身上,她学会了什么是占有欲。她会因他可能更喜爱小祖媞,不欲成年的自己回归而在潜意识里不高兴;会因他戏弄她,对她无分寸地亲近而在心中说些别扭的埋怨话。但她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她所有微妙的如今看来不可思议的情绪全是因他而起。对别人,她就不会如此。
此前她也曾察觉到此种异样,彼时她总用他俩订下了噬骨真言来解释,可如今想来,噬骨真言不过是个咒语,咒语只能威慑订立此咒的双方不违背诺言背叛彼此罢了,又怎能主宰一个人的心和感情?
她从一开始便待他特别,特别是在中毒之后,内心欲望放大之际,她竟会主动去碰触他,这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因为……
那时她已触碰到了正确答案的一角,只是还带着一点模糊和不确定。可就在她想要克服内心的踌躇,进一步确定那个答案时,连宋的态度却令她生了惶惑,使她不得不止步。
他像是在躲她。
认定他是在躲着自己后,她一度怀疑那夜那荒谬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了,因连宋心中无她,不能面对那夜,才开始躲避她。
这些日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并为此郁郁。直到今日傍晚。
今日傍晚,西花园中,白玉楼前,连宋送了她一场冰绡花雨。那他应该不是讨厌她,在躲她。
她去人世修行,学习过各种情感,唯独不曾亲历过男女之爱,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懂这种感情。可那一刻,当冰绡花的幻影随风飘飞,温柔地穿过她的指尖时,她却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她对连宋的感觉,是喜欢。
她无比真实地触碰到了那个完整的答案。
可她也想了起来,她是个没有未来的神。所以虽知连宋就站在丹房的窗户后看着她,她却没有去找他。
但又很不甘。
才刚刚意识到这份喜欢,她就要放弃掉它吗?
怎么能甘心呢?
回熙怡殿后,她想了许久,关于她和连宋的过去和她的未来。
她从未尝试过反抗命运。在预知梦中看到三年后她并非死于献祭,而是被庆姜杀死,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尝试去改变命运。她不知她是否会成功。她此前并没有细思过这件事。因即便不能成功,即便死得无价值,但那是命运,她反抗过了,反抗不了,她也接受。可如今,她不想再接受一个不能成功的结局。她希望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若能活下去,她就能……
话说回来,她和小三郎不也很相配吗?虽然她辈分是大了一点点,可年纪和小三郎也差不离,再说两人都是自然神,也算是门当户对,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了。
虽不知小三郎对自己是何种情感,但他肯定是不讨厌她的。
还有三年,若他们能渡过那劫,若她能活下来,那他们就能有未来。
所以能不能找个借口,让小三郎等一等,这三年都不要去找什么别的仙子,也不要娶妃?
这是不是一个解决办法?
她在熙怡殿中细思良久,觉得这好像可行。
下定了决心,她就不想再拖延了,因此漏夜赶来了这里。
白玉楼前,祖媞站了好一会儿,待一曲将毕,连宋垂眼看向她,她才飞身上了屋顶。
适才乍见到祖媞,三殿下心中波澜惊动,但此时他已调整好了心态,能稳住心神如寻常般招呼她:“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祖媞在他身边坐下来,将那嵌着明珠的灯笼放到一旁,在两人之间化出了一张小几,然后将手中的乌木食盒放到小几上,打开来,取出了一只冒着寒气的白水精冰碗:“我看到了夜虹,过来恭喜你炼成神器,顺便请你吃冰。”她抿了抿唇,唇似丹樱,抿出一个笑,“也是谢你傍晚送我的那场花雨,这冰碗我做的,给你尝尝。”
西皇刃邪力尽数自她体内拔除后,这张芙蓉玉面终于不再如往昔一般苍白无血色,冰肌玉肤中透出一点胭脂淡扫似的红意,昭示主人的康健无恙。这是连宋更为熟悉的她的模样。
三殿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欲再看这张熟悉得令他恍惚的脸,端起小几上的冰碗,轻描淡写道:“只是不经意听到了你和蓇蓉说话,知你思乡,便随手为之罢了,何须专程做一碗这个来报答我?”
她瞥他一眼,从食盒中取出了一只更小的碗和一只大银勺:“谁说一碗都是给你的?你只有一半。”说着握着勺子倾身过来,是要从冰碗里分取果肉的意思。
不欲再看她,却又忍不住。如今的她,眉眼里仍含着凡世里十五六岁的她才有的那种天真,只是因长大了,神态不复从前稚气,现出了一丝清冷之意。那一世,他踏遍山河在绛月沙漠里寻到的那个她,其眉眼神色便极类此时。而此时,当她说着“你只有一半”的小气的话时,那略显清冷的莹洁面容微微含笑,清艳,又有些娇。他向来就很喜欢她含娇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忍不住就想戏弄她。
在她的银勺够过来时,他端着冰碗的手往后一退。冰碗自右手被换到左手,左手往后挪开,这下她只能爬到他身上才能够得着那只冰碗了。
她微微瞪眼,放下勺子,看着他:“小三郎,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幼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