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柴鸡(1 / 2)
公元2049年3月,位于蓝色地球N28°E104°的筠连城,春光明媚、草长莺飞,风传花信,雨濯春尘,人们出门时仿佛携带着一缕春光。可如今计算机这一行业江河日下,风光不再,越来越不吃香。计算机人才供过于求,加上机器人已经具有独立查明程序运行中的故障并加以排除的能力,所以不用奇怪,总有一天,搞计算机的人统统都得加入到领取免费救济粮的行列中去。从巴扎丢掉最后一份工作算起,已经有四个月。巴扎原在一家筠连粉条加工厂任职,但厂主认为,与其在编制内安排一个计算机工程师,倒不如在机器损坏时再找人来修理更加划算些,所以,在支付一个月工资以后就辞退了他。
他眼下坐在自己的巴扎工作室里无所事事,这间办公室已经空空如也,一切能卖掉的东西都已卖出。剩下来的仅有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只得搁在地板上。两天来他饿着肚子苦苦支撑,他心想:“再这样下去恐怕只有蹲监狱吃牢饭一条路可走。”巴扎在室内光秃秃的地板上徘徊,满脑子都在回忆他的悲惨命运。忽然,“叮咚......”门铃响了,他顿时发愣并怯怯思索:“这可能是谁?不要是哪位债主或警察,当前这种世道对负债者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铃声再次响起,巴扎不由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凑近门边并悄悄通过门上的“猫眼”望去,不料,门外人的眼睛也正好对着“猫眼”在窥视。“喂,你快点开门吧,巴扎!”声音听起来很熟,“反正我已经听到你的呼吸声了,快开门!”他打开了门,把那位门外窥视的人请进屋内,他叫沐爱,是个胖子,长得牛高马大,是一位精明干练的计算机专家,巴扎的高中同班同学,那时他们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高考前几个月他俩上学、放学形影不离。“进来吧,老同学!”巴扎说道,“就坐在地板上,那儿反倒更干净些。所有的家具都已被我贱卖,用来填饱肚子,尽管其中有些并不属于我。沐爱,你身上有钱吗?”“瞧你是怎么说话的?”沐爱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的确有份工作在干,但工资并不高。我上你这儿来就是因为有份临时的活儿介绍给你。真的,我这么对老板说:‘如果真有人能解决我们问题的话,那么此人就是巴扎。虽说他令人讨厌,但他具有您和我所缺少的东西,他对机器有种天生的嗅觉,而机器也正喜欢他这一点,机器会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向他倾诉,而他也懂得机器的语言!’巴扎,你听说过腾达教授吗?他是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的总经理,听说马上又要被提拔重用了……”
“我不管什么教授不教授,”巴扎不耐烦地打断了沐爱的话,“正如我同样不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样,什么叫做‘令人讨厌’?我真得好好感谢你这些推荐词。哦,对了,你上次说要评职称了,你评上了吗?”“快了。”“沐爱,说下去,腾达教授说些什么?”沐爱得意地微笑道:“教授说:‘大概巴扎不会比你更令人讨厌了,所以还是去把他请来吧!’此外,他还向我保证,如果你也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连我一起轰走。眼下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老同学,快点吧,外面有空中磁悬浮网约车在等着我们呢!”“等一下,”巴扎说道,“到底是什么任务?不能说得更详细点吗?报酬多少?”“事情......与计算机有关,但又不完全......那么简单。”沐爱慢吞吞、含糊不清地说,“我们的计算机应该具有理智,或者说是曾经被设计为具有理智的机器。至于报酬嘛,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我的老同学,放心!”
“从未曾听过比这更明白的解释啦!”巴扎故意挖苦道,“不管怎么讲,我现在需要100元作开销,不给钱就休想让我离开半步,反正这份赌注里也包括你的工作……”沐爱只得叹口气,并掏出了皮夹子。“这里是你要的100元,敲诈犯,”他自怨自艾地说,“我还以为很了解你,我这次的推荐真是自讨苦吃!要让我自掏腰包,现在还可能连工作都搭上了。”“别怀疑,老同学。”他对沐爱用亲切的口吻说,“你就当作事情已马到成功了,你的老板会因此而嘉奖你的,升官发财正等着你。”“想得美!不管什么人干成了什么事,”沐爱吐槽道,“腾达教授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除非他的脸部正好在抽筋。”
在去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的路上,沐爱向巴扎介绍了基本情况------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是国资集团公司从银行贷款创建的,主要从事对信息的传输、存储及加工等课题的研究。巴扎将要对付的计算机是一台能自我学习的电脑,大家亲切地称它为“柴鸡”。柴鸡不是为了解答某些具体方程而设计的计算机,它的工作对象是抽象的概念,它具有分析现象的才能,是一种能进行归纳推理、逻辑思考及独立学习的计算机,已掌握8888个单词。柴鸡由著名的物理学家阿尔伯特设计,国资集团公司从银行贷款支持制造,但刚造好它,阿尔伯特就去世了,柴鸡被交给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经营照管,但腾达教授并不是计算机高手。靠柴鸡的业务和广告收入预计每年约300万元,柴鸡的运行维护费用每年约1400万元,预计每年亏损1100万元,总经理腾达说:“虽然每年都要用财政资金弥补这块亏损,但这有社会效益啊!”起初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在第一个月,柴鸡就把自己的词汇扩充到了9999个,但接着就出了毛病,直到现在它再也没工作过。沐爱特别强调:他听说以前柴鸡出现故障时,有人修好过它。
其实,沐爱说谎了。柴鸡故障,他们请了全球17个顶尖工程师来修理,无果。沐爱给总经理腾达建议,由他执笔,以国资集团公司的名义写提案向上呈报求援,腾达请示集团公司董事长同意后,沐爱当晚没睡,写出提案,急求上级主管部门伸出援手,排除柴鸡故障。上级主管部门主要领导签批:请分管领导牵头办处改提案;分管领导签批:请当地政府部门牵头落实;县政府主要领导签批:请分管副县长牵头抓落实;分管副县长签批:请县主管部门牵头抓落实;县主管部门主要领导签批:请分管副局长办处;分管副局长签批:请国资集团公司办处;国资集团公司董事长签批:请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办处改提案;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总经理腾达签批:请沐爱具体办处改提案。他提出的提案最后又转回到他手里.....
沐爱的话听起来并非故弄玄虚,来到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进入实验室,一番介绍寒暄过后,巴扎只朝“柴鸡”望了几眼,就马上知道面临的任务并不轻松。沐爱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唠叨什么逻辑线路中的可变电路及其任意的复杂度等,巴扎想这大概是他面前这个巨大怪物的组成部分,其实他对这些高级智慧的产物并非深知,高等数学对他一向只是一大堆符号的组合。他还来不及眨眼,沐爱已写下了一连串长长的方程式,于是,巴扎除了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并频频点头以外,别无他法可想。他对这些公式根本就看不懂。“让理论见鬼去,我可是实践家!我只需瞄上一眼计算机就能知道它是怎么造出来的。我可是实践家,闭着眼睛也能把任何计算机的接线驳好。而任何符号和方程都代替不了这种才干。”他心想。
“让我看一下设备的内部。”他说,同时默默祈祷,但愿老天降福于自己。“给你24小时,”腾达教授以冷淡的口吻傲慢地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你还不能找出办法的话,你将分文不得。而沐爱将被解雇,作为白白糟蹋我时间的补偿。”说完这句话后,腾达教授转身离开。沐爱高高耸了下肩,两手一摊也随之而去。“腾达肯定属于某种丑恶型的人物,不过他的话大概是算数的。”巴扎边想边望望柴鸡,并陷入沉思。开始,他以为这只需小修小补,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巴扎觉得他们在把他当作小孩哄骗,如果谁对这一点还有所怀疑,他只消看一下柴鸡的内部就会明白,这个破烂货已根本不能称之为计算机了。也许在从前某个时刻,柴鸡曾经是台相当不错的机器,可现在它简直是劫后余生,到处都可以看到导线接头不成体统地露在外面,还有些零件干脆就没被连接起来。
腾达教授所说的找出办法,就意味着仅凭一张可怜巴巴的草图,却要造出超越人类思维的AI机器。“TM的,竟想让我在24小时里完成别人要耗费毕生精力的工作!”巴扎骂道。可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竟出现强烈的冲动,他想把柴鸡草草地装配成普通的电子计算机,但他的雇主渴求的是另一码事,他们想要的是新型的超级思维AI电脑,眼下他们拥有的只是一堆废物。只要现在接通电源,它马上就会烧成一堆废铁,谁也不能否认这点。很快,巴扎明白这家国资集团公司控制八局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在派人找我之前,他们已邀请过一大批自作聪明的家伙,已经把机器捣鼓成这个样子了。”他气得咬牙切齿道,向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痰。
巴扎虽是穷了一点,有点像只饥不择食的老鼠,但谁也别想侮辱了他而逍遥自在。一脸怒气的他想要离开,他走到门边转动把手,打不开,“TM的,门竟被反锁!”他骂道,他使劲摇晃着把手并放声大喊:“沐爱......”他吼道:“你马上给老子把门打开,不然老子把你揍得像一头猪!”他摇动那扇沉重的红木门,弄出很大的声响,但就是没有人来开门。这时,他看见桌上有一个盒子,一个白色的金属盒子,早先它并不在这儿,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干他这行要求有非常敏锐的眼力。可惜他的听力并不那么好,当他正在检查计算机内部时,可能有什么人开门进来,并把这盒子放在实验室里。
巴扎轻手轻脚地把盒子揭开一看,不由得笑了。他感到自己的运气还不错,盒子里满装美味佳肴,甚至还有块筠连红花酥!他心想:“如果自己真能进入天堂,那么天使用来迎接我的莫过于这红花酥无与伦比的香味了。”他发现在盒子里,还有个盛满筠连红茶的小热水瓶,看来,为了使巴扎不至于饿死,领导考虑得还挺周到。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上面杂七乱八地摊满了工具和测量仪器。他已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所以满盒食物也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沐爱这只老狐狸总算还没忘记这一点,把我喂得饱饱的,好叫我这个天才为他拼命地干活。不然的话,我饿着肚子,除了想吃东西以外,还能去干什么呢?”他心想。
饭后,巴扎点燃了一支春耕牌香烟,慢慢地品着筠连红茶,慢条斯理地思忖着:“什么是‘逻辑线路中的可变电路及其任意的复杂度’呢?天晓得,我还真希望自己能懂得这是些啥玩意!”他的思绪慢慢地上了路,他干脆把问题归结为一点:究竟在能思维的人与不能思维但能闪电般计算的机器之间有何区别?这时,他头脑中突然产生了答案,在巴扎认知道路上的障碍已豁然贯通。一直以来,巴扎常常能像诗人一样地爆发灵感,他特别喜爱并珍视这种瞬间。有时灵感并不一定总是正确的,但它绝对极其有用。“让聪明人把自己的思维披上数学的外衣好了,我宁愿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思考。我热爱诗歌,要不是因为诗歌的稿酬太低的话,我也许早就成为诗人了。”他心想。
巴扎继续思索着:能思维的人与不能思维的机器究竟区别何在?以前的机器一直是不能独立思考的,它只不过是在呆板地回答问题,答案也千篇一律,都是由编制程序的人预先输入并决定了的。而人就是另一码事了,不管你向人提出什么样的问题,你永远也别想猜到他将怎么回答,答案可能完全正确,也可能部分正确,同时由于在人的脑袋中总混有不少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也完全可能冒出极其荒谬的答案来。不过巧就巧在有时极其荒谬的东西,看来永远是毫无意义的想法,却又能产生出正确的答案或者使问题有了一种全新的提法,从而诞生了新的思路甚至是伟大的发现,在这种情况下,理智似乎被荒谬所掩盖,而正确的答案却恰好藏在其中!
巴扎知道计算机太逻辑化、太直线化了。以前巴扎做过实验------当他问计算机1+1等于几时,它回答等于2,而10个人中可能有9个人也会这样回答,但还有1个人却可能会反问:“两个1是什么?是1个男人+1个女人吗?”弄得巴扎哭笑不得。他设想:以上这种差别可能正好和柴鸡所有的麻烦有关,它具有敏锐的逻辑感觉,是完全数学化的,它的缺点恰巧是缺少了思维的多样性。如果给柴鸡的记忆存储器里装进一堆胡说八道的东西,让它也和人类一样,有时说点多少有些“丧失理智”的话,不是可以解决这个矛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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