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挚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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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玉京其他贵族,没有丝毫区别,他们都是一样的冷漠自私。

姜洄听着苏妙仪的话,心脏疼得几乎麻木了。

这一切与她所想的,相差无几。

只是姜洄心中仍有一丝疑惑。

苏淮瑛本不必欺骗苏妙仪,想要姜洄的信物,只要派人潜入高襄王府便能窃取到。然而他却说,高襄王府已经被鉴妖司的人重重包围。

如果是苏淮瑛与祁桓合谋,那他大可以让祁桓的人入府取走属于她的信物,又何必去欺骗自己的妹妹?

祁桓曾说,他将高襄王关押在天狱,是为了保护他,难道这句话是真的?

如果是另一个姜洄,定然不会接受这种说法。但是……

真的是她天真了吗?她相信祁桓的深情,也相信苏妙仪的眼泪。

姜洄轻拍苏妙仪的后背,十六岁的姜洄越过了三年的时光,拥抱十九岁这年,遍体鳞伤的苏妙仪。

在这一场悲剧里,苏妙仪和她一样,都失去了挚友与家人,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绝望与悲痛之中。

那深不见底的隔阂,终于在这场雨后被消弭,两个女孩依偎着,从彼此身上汲取微薄的暖意。

“即使没有那块方巾,他们也会想出其他方法对付我阿父。”姜洄凄然摇头,“妙仪,我不怪你,你也放过你自己……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其中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太宰已经拉开了弓,苏淮瑛上了箭,他们不会轻易收手。

苏妙仪,只是其中一个牺牲品罢了。

权贵们的斗争中,女子的悲喜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没有想过,今生还能听到这句话……”苏妙仪笑了一下,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其实今日相见,大概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姜洄一惊:“为什么?”

“阿兄已经帮我定了门亲事。”苏妙仪脸上没有丝毫的欢喜,只有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你方才见过的,便是那恭国的质子宋臻。不久后他便要回封地继承爵位了,我也会跟他离开,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回玉京了。”

“恭国!那可是离玉京最远的东海之滨!”姜洄不敢置信,“你是苏家的嫡女,父母最疼爱的明珠,他们怎么舍得你嫁这么远,怎么舍得你终身不回玉京?”

“这都是我应受的。”苏妙仪抿了抿唇,握住姜洄的手,忍着哭腔哽咽道,“离开前,能听到你这番话,我已经无憾了……”

姜洄听出了苏妙仪话中的死志,回握住她的双手,惊慌道:“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已经做过太多傻事了。”苏妙仪挤出一个笑脸,“我只是要成亲了……有些害怕……我从出生起,便未离开过玉京,这一次能出去走一走,或许也是好事。外面的天地,不知道是不是像你曾经描述过的,那般广阔……”

“妙仪。”姜洄哽住了喉,抬手帮她擦拭眼泪,“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事,你告诉我,你若不想嫁给恭国世子,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苏妙仪轻轻摇头:“你不必为我费心了,这便是我应有的宿命。”

苏妙仪的目光远远地落在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暮光把远处的山峦漆上了淡金。她神色恍惚了起来:“郡主,你看,雨停了。这么美的登阳山,以后大概看不到了……”

看着苏妙仪失了魂的模样,姜洄心头一紧,攥住了她的手。

苏妙仪哀戚地垂下眼眸,看向了窗畔娇弱的铃花,它们实在美丽,装饰了旁人的风景,却经不起一场风雨。

“我是出身显赫的苏氏嫡女,是玉京贵族女子的典范……虽然不说,但我也确实以此为豪,自矜尊贵。我向来以为,贵贱有别,直到现在才明白……”她轻轻笑了一声,心灰意冷,“强权之下,皆是奴隶,我……也不过是一个体面一些的奴隶。”

苏家的马车在暮色中离开了畅风楼,姜洄心里空落落又沉甸甸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寻回一个朋友,转眼便又失去了她。

苏妙仪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她这样万念俱灰,让苏家人这样狠心决绝,竟让她远嫁恭国。

她相信,苏妙仪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说出来。

姜洄恨不能马上到天亮,无论如何她要把想办法挽回一切,救过去的苏妙仪,也救现在的苏妙仪。

她满怀心事,急匆匆地下楼,然而走到院中,却迎面撞见了一个俊美高大的青年。

那青年气度雍容,矜贵清雅,让人难以忽视,姜洄多看了一眼,便撞上了对方温文含笑的眼神。

“见过王姬。”青年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向她行了个礼。

姜洄顿住了脚步,心头猛地颤了一下——这是哪位?

她对眼前这人毫无印象,毕竟实打实算,她到如今的玉京也才半个多月,见过的人并不算多。

不过她还是强作镇定,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大可不必给这人好脸色。

她扬起下巴,神色淡漠倨傲地点了下头:“嗯,免礼。”

青年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向姜洄,留意到她杏眼微红,显然是哭过一场的样子。

“王姬……可是遇到了麻烦,有没有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青年温声问道。

姜洄心中叫苦——你这么温文有礼,让我这么飞扬跋扈啊……

“我没事,你……”姜洄正看着青年,话说到一半,忽然眨了眨眼,随即便双眼发直,失了神。

青年见姜洄神态有异,不由上前一步,关切问道:“王姬?可是身体不适?”

姜洄此刻左右眼又成了两幅画面,左边是靠近了一步的俊美青年,而右边画面一阵晃动,似乎是正在奔跑,很快便来到了一张几案前,匆匆忙忙地取过竹简笔墨,在竹简上飞快写下了一行字。

——东夷质子晏勋……

——温文尔雅……

——善待之。

姜洄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大姜洄在给她提示呢!

“我眼睛进了沙子,有些疼,有劳晏世子关心了。”姜洄对晏勋露出友善的微笑。

晏勋看着姜洄的眼睛,显然是被泪水洗过的样子,但他素来不会让人难堪,也不戳破对方的谎言。

不过他还是对姜洄态度的转变有些好奇——倒不是介意她直勾勾盯着他看。

“王姬孤身一人来此,未带随从吗?雨后路滑,还须小心慢行,在下送您出楼吧。”

很少有人能拒绝晏勋世子的善意与微笑。

更何况是姜洄这样容易心软的人。

她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不过心思并不在晏勋身上,她大半的心神都在右眼中的画面上。

那边的毛笔正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今夜再会。

——独眠。

姜洄专注地看着竹简上的字,一个失神便绊到了门槛,身体失衡向前倾去,幸好晏勋始终留意着姜洄的一举一动,适时扶住她的手臂。

姜洄在晏勋怀里撞了一下,忙连声道歉又致谢,抬起头看到晏勋的脸庞时,右眼中的画面又让她失了神。

——远离祁桓。

“咦?”姜洄疑惑地发出了声。

见姜洄一脸疑惑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晏勋终是忍不住问道:“王姬为何这样看在下?可是……在下有不妥之处?”

姜洄眨了下眼,天色暗了下来,她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她松了口气,微笑道:“不是不是,晏世子温文尔雅,仪表不凡,怎么会有不妥,是我失态了……”

晏勋不由失笑,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又浮上心头——王姬与平日所见似乎有些不同。

还未等他多问一句,便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王姬。”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便见到一袭官袍的祁桓缓缓走来。空中飘着细如牛毛若有还无的雨丝,他打着伞走向姜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掠过,神情平静无波。

“祁桓。”姜洄刚开口,便又想起方才眼中所见之字——远离祁桓。

大姜洄真是太反复无常了……

她烦恼地皱了下眉头,松开与晏勋交握的手,却下意识地往晏勋身后躲了一步。

“祁司卿,可是来接王姬?”晏勋微笑着向祁桓见了礼。

祁桓点头回礼。

“鉴妖司下钥,路过此地,便来接王姬一同回去。”祁桓淡淡说道,无视姜洄的闪躲,他径自走到她身旁,将雨伞撑在她上方。

姜洄神色尴尬,进退两难,当着晏勋的面,她也不好做出异常之举,因此还是顺从地靠向祁桓,躲在了他的伞下。

姜洄与晏勋辞别,跟着祁桓上了车。

关上车门,马车上的气氛顿时凝重得让人坐立不安。

姜洄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微哑的声音说道:“我下午约了苏妙仪在畅风楼会面,刚要回去,没想到碰到了晏世子。”

她倒不是想解释什么,但听起来却像在解释,方才一幕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晏世子精通音律,与畅风楼的乐师往来甚密,风雅颂均有涉猎,如今王宫雅乐也多出自晏世子之手。”祁桓的解释比姜洄更加官方,他对晏勋的了解更多,对方才之事也没有误会。他自然也知道姜洄与晏勋只是偶遇。

苏妙仪离开畅风楼时,他便已经到了楼外,只是默默等着姜洄出来。

她倚着窗失神,哭过的双眼微微红肿,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她下了楼,在院子里撞见了晏勋,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也看得分明。

她痴痴看了晏勋许久。

而且是两次。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却堵得慌。

姜洄别过脸,不敢看祁桓的脸色,怕看了就说不出下面这句话。

“那个……”姜洄有些不安地绞着袖子,“今天早上,你说的话,我想了一下。”

祁桓静静地凝视她,等她把话说完。

姜洄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往下说:“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在我恢复记忆以前,我们还是分房睡吧。”

姜洄想通了一件事,祁桓真正喜欢的,是另一个姜洄。她们是同一个人,却也是性情迥异的两个人。她没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却和她有着不同的性情。

祁桓或许猜不出真相,但他应该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差异吧,所以才会在那炽热的一吻后陷入了悔恨之中。

此刻的姜洄觉得,自己就像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一样。祁桓的感情太过沉重,她背负不起偷窃与欺骗的负罪感。

那些纠葛,不属于她,她要完完整整地还给另一个自己。

“你想明白了……也好。”祁桓低低叹息了一声,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头反而更加沉重酸涩。

就在天亮之时,祁桓还以为,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地护着她,让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太阳还未落山,看到她的手放在别人手中时,他便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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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洄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

小姜洄应该过了晏勋这关了吧,应该不会暴露失忆这件事了吧……

还有最后那四个字应该也看到了吧。

姜洄可不想晚上再体验那与看不见的人同床共枕的感觉。

“郡主,郡主!”夙游急急忙忙地跑来,“早上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刚刚醒了!”

姜洄闻言立即搁下未干的狼毫,起身向外走去,直奔鸢姬所住之处。

今天一早她将鸢姬带回来,便让夙游帮忙照看,让她一醒来便通知她。

这可是最重要的证人,她必须保护好鸢姬。

姜洄和夙游刚刚离开,祁桓便也进了院子,他是来告知姜洄,景昭醒了。

姜洄把景昭放在他院子里,也吩咐了景昭醒来后第一时间知会她。

这可是祁桓的心腹,必须好好利用。

祁桓进了屋没有看到人,刚要离开,便看到散落在桌上的竹简,还有匆忙间滚落到了地上的毛笔。

他上前几步,捡起了毛笔放在笔架上,不经意便看到桌上的竹简,还有竹简上的字。

——东夷质子晏勋,温文尔雅,善待之。

——远离祁桓。

祁桓面无表情地站着,把这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呵。”他冷笑了一声。

可真是有趣极了。

他又做错了什么,值得郡主煞有介事地“记仇”?

那东夷质子,就真的那么好?

难道他为她舍生忘死,就比不上那人多放了一碗血吗……

这个郡主啊……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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