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入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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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淮瑛漆黑的意识深处出现了一张小小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他的心也软了几分。

苏淮瑛自小便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所有人都畏惧他,即便是父母,对他也存着几分疏远。

人人都只喜欢可爱乖巧的妙妙。

但是妙妙喜欢他。

——我阿兄是武朝的大英雄,是苏家的荣耀!

——阿兄,他们讨厌你,是因为不了解你,妙妙喜欢阿兄就好了!

——阿兄,我最喜欢的宝贝,都分你一半!

苏淮瑛生了一张英俊却冷酷的脸,自生下来便被寄予厚望,他是苏家的嫡长子,当光耀门楣,为此不惜己身。

他少年从军,出生入死,征战多年,换一身伤痕,满门荣耀,还有父亲的赞许,母亲的叹息,众人的畏惧,以及妙妙的心疼……

妙妙和他不一样,她被养在深闺,像一只小猫一样承欢膝下。小猫不怕他,哪怕他冷言冷语,她也眼巴巴地跟在她身边,阿兄阿兄地叫着。

苏淮瑛并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对这个妹妹,他知道自己是多了几分纵容的。

他知道,妹妹能留在身边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十几年,之后便会嫁与他人,冠上夫家之姓。而他,便是妹妹的依靠。

苏淮瑛最了解京中贵族的嘴脸,表面的光鲜,私下的龌龊,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他不愿妙妙在别人家中受委屈,那苏家便须爬到最高,让妙妙无论走到哪里,都无人敢欺凌她。

家族荣耀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吗?

而妙妙是他最在乎的家人。

可他最在乎的家人,却被一只下贱的妖兽诱骗,失去了清白。那只妖兽不懂人伦礼仪,不明白,或者不在乎,自己那么做会对妙妙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当然要杀了那只玷污妹妹的妖兽,他这么做有什么错?

苏淮瑛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保护了妙妙,却让她如此心灰意冷,恨他怕他。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与妖族相恋,父母亲震怒失望,杀了知情之人,企图遮掩此事。但也不能将她永远锁在家中,玉京没有贵族女子二十仍未出嫁,但失去清白的苏家嫡女如何还能找门当户对的贵族门阀,他们盘算着找一个低一点的门户,可以封口的“自己人”,让妙妙嫁过去,掩住此事。

但苏淮瑛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他的妹妹会因此受尽折辱,而父母却会为了名誉而不敢声张。

于是苏淮瑛向父亲提议,让妙妙远嫁恭国。

父母欣然同意,因为恭国远在万里之外,即便事后恭国世子知道妙妙的往事,这丑闻也传不回玉京。

但苏淮瑛从没想过,让妙妙嫁到恭国。他率领亲兵一路跟随,既是为了诱出修彧将其诛杀,也是为了劫走妙妙。

他已经安排好了亲兵,会有人护送妙妙离开玉京,一生一世保护她,又给了她一笔几生几世都挥霍不尽的财富,让她从此自由快乐。

只是没想到,姜洄和他存着一样的心思,假扮妖兽抢亲。

看着妙妙决然离去,苏淮瑛心中怅然,却也松了口气……

苏家绑住的,只有他一个人便够了。

也许他真的不懂妙妙想要的是什么,她喜欢养猫,可他总担心她被猫抓伤,几番阻止,她喜欢骑快马,他怕她从马上坠落,只许她慢行。她的朋友,她的恋人,都被他伤害了……

妙妙会明白他的心意吗?

他希望她能明白,但又觉得,她最好不明白,永远恨他,就不会有牵挂。

妙妙是恨他,但在这一刻,还是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她还是会低低地唤他“阿兄”……

手背上灼烫的热意让苏淮瑛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那一刻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如吉光片羽,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苏淮瑛松开了扼住苏妙仪的手,与魔气对抗让他痛不欲生,跪倒在地。

“妙妙……走!”苏淮瑛颤抖着厉声喝道。

“阿兄,我们一起走!”苏妙仪没有离开,她哭着上去拉苏淮瑛的手臂。

苏淮瑛知道,他抵抗不住这样的侵蚀,支撑不了一时半刻。

眼中的黑雾在争夺对意识的控制权。

苏淮瑛一把推开了苏妙仪,对修彧怒喝道:“还不带她走!”

苏妙仪向后跌去,被赶来的修彧接在怀里。

修彧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淮瑛。

——人族真的是很难了解的生灵。

——但有时候也确实值得敬重。

苏淮瑛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举剑横扫,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将观星台的废墟辟出一道坦途,露出通往地宫的幽暗洞口。

姜洄讶然地看了苏淮瑛一眼,但没有迟疑,转身便向地宫奔去。

心魔发现苏淮瑛居然挣脱了束缚恢复神智,顿时暴怒。眼看姜洄便要进入地宫,心魔当即抬起左手,于掌心凝出魔气幻化的利剑,向姜洄的身影斩落。

苏淮瑛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魔剑,以胸膛止住了魔剑去势。

姜洄只觉有热血溅落到背上,她没有回头,却听到苏妙仪悲痛欲绝的一声呼唤——

“阿兄——”

苏淮瑛死了,这个骄傲一世的贵公子,不愿堕落成魔,为人傀儡。他选择以人的方式,站着迎接死亡。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妙妙心目中的大英雄。

姜洄脚步不停地奔向黑暗与深渊,耳中回荡着苏妙仪痛苦的呼喊。

她恨苏淮瑛杀了她的父亲,却没有想到他会了保护她而死。

或许苏淮瑛并不是想保护她,他只是选择以这种方式有尊严地死去,而同时为人族留下一线生机。

深埋在观星台下的地宫,藏着武朝千年不灭的秘密。

姜洄一眼便看出,这个空旷的地宫大殿是仿照开明神宫而建,与开明神宫不同的是,原本立着三巫像的地方只有一面白玉璧,而此时无瑕玉璧爬满了蛛丝般的黑纹,被魔气所侵蚀,显得诡魅恐怖。

地上以鲜血绘制天眼法阵,这个法阵自存在以来,吸收了无数恐惧与贪婪的力量,让人不敢直视。

姜洄快步走至阵眼,刚一踏上,便觉眼前一黑,灵魂如坠地狱,仿佛听到了万鬼同哭的凄厉哀号,让她头痛欲裂,软倒在地。

血色天眼陡然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好像无数只鬼手从地下钻出,想要攥住姜洄的脚踝,将她扯落地狱。

魔气攀爬上姜洄的身体,几乎要将她吞没,彻骨的寒意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气包裹住自己。

然而当魔气企图侵蚀她的心口时,却发生了异变。所有的黑雾都瞬间沸腾了起来,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可冒犯的存在,激荡着远离她的身体,瞬间便缩回了脚下天眼之中。

此时玉璧之内传出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天眼已开,诸人莫入。”

暖意回到身体,姜洄急促地喘息着,仰起头看向玉璧中模糊的身影。

“你就是洞玄巫圣。”姜洄四肢麻痹,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是。”玉中人说道。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人族该有的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你应该知道,怎么破坏天眼,告诉我,我放你出来。”姜洄急切说道。

“凡人无法破坏天眼。”洞玄巫圣缓缓说道,“因为这是以巫圣的半神之血所绘。”

姜洄一惊,不敢置信地盯着玉中身影:“是帝垚……抽取你的血液,画下天眼?”

这个名字似乎太过遥远,洞玄巫圣顿了一下,才回道:“是。”

帝垚不爱烛九阴,他爱的是比他更加无情的洞玄巫圣。

但对那位平定八荒建立武朝的大帝来说,感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跟江山永固比起来,就算是心中挚爱,也可以封印利用。

这个护国大阵,镇压着最爱他,和他最爱的女子。

永生,对她们来说成了不灭的灾劫。

巫圣,乃神明取人魂与神髓合二为一所造,神髓不灭,神血不绝,因此巫圣不老不死。

武朝不灭,她们永不得翻身。

“想要破坏天眼,是不是需要另一位巫圣的半神之血?”姜洄哑声问道。

“以半神之血,绘下禁咒,封于天眼。”洞玄巫圣回道。

姜洄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她自腰间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对着掌心划下,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身前地上。

姜洄双手结印,鲜血浮于半空,凝成晦涩深奥的字符。

——禁咒,巫术的一种。

——最简单,也是最难的。

——它能禁止诸天万法,也可能什么都禁不了,完全取决于施术者的能力。

这是当初徐恕教过她的。

巫术是一种强大而邪恶的术法,先伤己,后伤人。

父亲并不愿意让她学这种伤人伤己的邪术,他本意只是让她学习巫医。但她仍瞒着父亲偷偷学了不少禁术。第一次施展巫术,便是在与祁桓成亲的那一夜。

而这一次施展巫术的结果,便是将她的灵魂带回了三年前。

姜洄一直以为,她与小洄换魂,是因为摄魂蛊之故,但现在终于明白,那只是一个迷惑人的巧合。真正导致她与小洄两次换魂的,是与血液相关的巫术。

烛幽的能力,是以燃烧血液为代价。

洞玄巫圣和徐恕都以为,遮住他们双眼的烛幽巫圣,是那位超一品的异士,名震八荒的高襄王,没有人想到,会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她甚至连神窍都未能打开,只有一副普普通通的凡人之躯。

姜洄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上会流淌着烛幽的血液,这力量是从何而来?

这世界有太多的谜团,解开一个还有一个,但眼下她无暇去想,只想以自己的血液封禁天眼,斩断心魔的力量之源。

血字禁咒凝聚成形,缓缓沉入天眼之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霎时间,天摇地动。

玉中身影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我看见……烛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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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声洪钟响彻寰宇,令天地为之巨颤。

玉京方圆千里,地动山摇,鸟兽不安。

一道夺目的红色光芒冲破了王城废墟的禁锢,直上云霄,那道红光缓缓凝聚成形,庞然巍峨,似一道红玉山脉悬于半空,将阴沉的夜映出了霓虹漫天,霞光璀璨。

但那光不是从她身上而来,而是来自那双嵌入日月的双眸。

烛九阴,上古大妖,赤精之蛇,无足之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

她睁开眼睛漠然俯瞰久违的人间,眼中光芒令月色也黯淡无光。

烛龙洞中的那一缕精魂在此时回归本位,千年记忆涌入脑海。

巫圣的警示,帝垚的背叛,林芝的守护……

大梦千年难醒,今夕大彻大悟。

烛九阴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人族少女,低笑一声,红光消散,庞大的原形真身化为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红裙如蛇尾一般曳地,掩映着修长白皙的双腿。

烛九阴抬起双臂,接住从空中坠落的姜洄。

姜洄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容颜。

“你就是……烛九阴……”

那个林芝守护了千年的九阴大人,她被帝垚钉在了护国大阵之下,随着天眼的封禁崩毁,此刻终于重获自由。

雄浑磅礴的妖力正如她的容貌一样张扬,让人无法忽视。横空出世的大妖打断了王城之上的混战,烛九阴抱着姜洄缓缓落到地面上,扬起明艳而锐利的眼眸看向众人。

祁桓与徐恕合力共抗心魔,虽然不败,却也如心魔所说,无法彻底将他杀死。他依靠天眼源源不断攫取力量,也用魔气侵蚀了越来越多的人。

但是当天眼被禁咒所封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倚仗,他无法再用天眼补给力量,笼罩玉京的黑雾也逐渐散去,那些被魔气侵蚀的人不再是心魔的傀儡,魔气离体之后,尽皆昏迷倒地,失去意识。

心魔怨毒的眼神盯着烛九阴怀中的姜洄,用粗哑的嗓音嘶吼道:“原来是你……你才是真正的烛幽!”

帝烨,包括徐恕,一直以为所有与姜晟有关的人都受到巫圣神力的影响而遮掩了命运的轨迹,却没有想到,那些人也同样与姜洄息息相关。

而在姜晟死后,这股力量没有消失,他们亦想不到是因为姜洄。

烛幽巫圣的转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连神窍都没有的普通凡人?

直到此刻亲眼所见,徐恕仍不敢相信。

心魔自然知道,破解天眼的唯一利器就是巫圣之血,因此他刚才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徐恕。他以为只要杀了徐恕,自己便无所畏惧,却没想到,姜洄是隐藏的第三个巫圣。

暴怒的心魔将魔剑指向姜洄,翻涌的煞气如浪潮一般向姜洄席卷而去。祁桓与徐恕双双出手,但出手更快的却是烛九阴。

她冷哼一声,眼中掠过赤红光芒,周身气息如燃烧的烈火一般抗拒魔气的侵蚀。她将姜洄护在身后,抬起一只手挡住了魔剑。

心魔低吼道:“烛九阴,你被人族镇压千年,难道还要出手帮人?”

烛九阴的竖瞳闪过锐利的锋芒,傲然又不屑地扫了心魔一眼:“不需要你这肮脏的东西教我做事。我曾立下誓言,谁能推翻武朝,放我出来,我会帮她做三件事。在这之前,任何人不能杀她。”

烛九阴震退了心魔,回头看姜洄。

“你身上有半神之血,倒也算不上纯粹的人族了。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姜洄因失血过多而气息不稳,迷离恍惚的眼神缓缓恢复了清明,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回想起了所有事情。

她指着心魔,坚定无比地说道:“杀了他。”

心魔对上祁桓与徐恕,也只是立于不败之地,犹不敢称能胜。而此时天眼已破,后路已断,而对方又添一名上古大妖,心魔压力陡增。

烛九阴二话不说,妖力倾泻而出,如赤龙经天,扬起头颅张开巨口,向心魔扑去。

与其同时,祁桓和徐恕守住另外两个方向,三人合围,让心魔无路可逃。

三人同时出手,磅礴浩然的人力、妖力、巫力合而为一,如擎天山岳一般向心魔斩落。

心魔大惊失色,举手相抗,这股霸道无比的力量让他跪倒在地,膝盖撞上了地面,脚下的土地裂出了蛛丝纹路,他面现痛苦之色,丝丝黑气从他身上冒出。

眼看便要被碾为烟尘,心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下一刻,三股力量镇压之下的帝烨身躯化为血水,而一团黑雾却从中涌出。黑雾之中隐约有一张狰狞的面孔浮现。

“这具肉身太过脆弱了……他只会束缚我的力量。”黑雾凝聚成人形,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狠戾双瞳,面容却难辨雌雄。

“我本不愿露出真身,是你们逼我的。”心魔哑声冷笑,“我是不死不灭的魔神,这世间不存在能杀死我的力量。”

烛九阴向心魔喷吐赤精烈焰,然而那黑雾却站在火海之中,对此丝毫无惧,足以焚尽万物的烈焰,竟无法伤害到心魔。

徐恕当即双手掐诀,血丝凝聚为牢笼,想要束缚住心魔的本体。

巫圣之血,出自神髓,是施法的最强灵媒。徐恕不知道魔神从何而生,但隐约感觉到两人的力量出自同源,或许能够互相克制。

但心魔却对此不以为意,狂笑着摧毁了徐恕以神血凝聚而成的牢笼。

“你以为半神之血能克制我吗?”心魔快意地看着徐恕跪地吐血的狼狈模样,“不错,我的魔气无法侵蚀你的意志,但同样,你也无法对我造成伤害。即便出自同源,我的力量仍然远远强于你。”

心魔猖狂地笑着,人形黑雾翻涌着膨胀,化为数丈之高,他无惧妖力与巫力,疯狂地对三人发起反击。

徐恕绝望地承受着心魔的攻击——这世上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力量能遏制这个诡异的存在。

究竟何为魔?

祁桓似乎感受到了徐恕的绝望,淡淡开口道:“既然魔的本体如此强大,他为何一开始不露出真身?”

徐恕闻言一震,喃喃道:“不错……他若一开始就以真身攻击我们,那我们早已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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