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百鬼夜狩(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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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鹿州牧,孤先前准你告假,不知此时为何又出现在此啊?”

皇帝显然对鹿松平甚是宽宥,这叫其余的人又生出些不满来。

原来是可以告假的,早知道就不趟这滩浑水了,平白教他们“罚站”了一个晚上。

“回禀陛下,臣夜狩与军营之外,不曾想却射杀一物,特来交于陛下。”

鹿松平说完,将地上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展开来,血污夹杂着几撮被打湿的黑毛,赫然是一只死掉的蝙蝠。

账内武将齐齐轻嗤,文官纷纷倒吸一口气。

“鹿州牧是被冷风吹糊涂了吧?如今我等正与陛下商议军情要务,怎有闲心管你那劳什子的黑毛畜生!”

“这等污秽血腥之物,怎可呈于陛下面前,岂非脏了陛下的眼?”

大帐内一时骂骂咧咧声不断,众人将这一晚憋在肚子里的邪火全泄到了鹿松平身上,一个个险些忘了还有皇帝在场。

鹿松平倒是平和的很,只淡淡看着座上者说道:“在下前来,是因为在这畜生身上发现了些东西。”

此言一出,账内又是一阵狐疑的沉默。

颜广见状,上前一步道:“末将愿为陛下查看一番。”

皇帝摆了摆手,颜广便将那只夜蝠原地摆弄起来。

只一瞬间,他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

鹿松平在旁看着,依旧不动声色。

“将军何故沉默?可是那野兽身上有什么发现?”

“臣…...臣发现了这个。”

颜广将刚才拆下的布条捧在手里,举过头顶。

账内响起一阵窸窣声,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向前迈了半步。

“那是何物?孤离得有些远,看不清。”

颜广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此物乃是一块碎步,末将乍看像是天成军士夹衣下摆的料子。”

这下子,所有人都隐约猜到那块破布是什么了。

原来不是瓮中捉鳖,而是引蛇出洞。

皇帝这一局当真摆的稳准狠。大漠之上,深更半夜,便是孤魂野鬼也跑不出半里地去。

不少人在暗自惊叹,只有一人开始冒汗。

那摆局的人一一扫过账内十数张面孔,兀自装起了糊涂。

“哦?不想天成还有军士如此,悲悯于走兽飞禽,撕下自己的衣物为其疗伤止痛,可谓圣人之举了。”

颜广嘴角抽了抽,只得继续回禀道:“陛下…...这碎布上有字。”

“何字?念来听听。”

颜广的声音头一次低了下去。

短短数十字,字字透露着天成最新的行军动向。便连个把时辰前、黑羽营东南后撤的指令都传达的一字不差。

饶是先前有所猜测,真的听到的那一刻还是令人又惊又恶。

众将哗然,随即神情激愤起来。

若是先前还有怀疑光要营贼喊捉贼的,这厢一看瞬间便同仇敌忾起来,恨不能当场将那奸细碎尸万段,以慰平白牺牲的天成将士。

皇帝手指轻扣椅圈,似是有些遗憾:“孤自认治军有所得,不想还是出了这种事,合该自省一番,是否先前太过仁慈。”

朱庭茂掩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擦了擦汗,上前朗声道:“臣等恳请彻查此物,必还陛下一个真相。”

不少人站了出来跟着附和起来,皇帝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看向鹿松平。

鹿松平会意,将一早调查好的结果如实禀告。“陛下,臣已比对过这封密信上的字迹,但写信的人显然有所遮掩,并无字迹可寻。”

众将面面相觑。

咦?这鹿松平何时这么能干了?

“那发信的人可有找到?”

“臣排查了今晚当值走动的士卒,通过衣摆的残缺发现了此人,正是俘虏营的一名伍长,抓到的瞬间便自尽了。属下无能,未能留下活口。”

听到这一句,某只被汗浸湿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松开来。

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心下翻腾的得意。

皇帝设下圈套为了捉他,但那又怎样?还不是让他糊弄过去了?

只要他足够小心,任谁也不会发现…...

“朱大人,何事开心啊?”帝王的声音冷不丁地传过来,朱庭茂不自觉地一抖。

不,不可能,他面上绝对没有表现出万分之一。

朱庭茂露出一个老实敦厚的表情,恭敬回道:“回陛下,臣是觉得此事实乃万幸,虽说细作还未捉到,但这关键信报却拦了下来。鹿州牧功不可没啊。”

“朱大人所言极是。然,有功之人不止鹿州牧一人。方才那一炷香的时间,孤分派了黑羽营的数位哨岗在高处瞧着大家。有谁回了帐子,有谁去了恭厕,有谁…...”皇帝停顿片刻,将目光幽幽落在朱庭茂的身上,“有谁去了俘虏营附近,孤可是一清二楚。你说对吗?朱大人。”

朱庭茂仍然控制着自己没有发抖,但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他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体面,沉着辩白道:“回禀陛下,臣之所以会去俘虏营附近,乃是因为发现了可疑人等,这才想要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那爱卿可有所发现?”

“微臣无能,那人狡猾的很,三五下便不见了踪影,臣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只得暂且作罢。”

夙远修在一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朱大人为何不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叫附近巡防的士兵前来查看?”

众将频频点头,朱庭茂却几乎没怎么停顿便对答道:“在下并不肯定所见是否当真有异,逢此非常时刻不想闹出动静。不曾想却因此惹来怀疑,臣当真是冤枉的很。”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事怕是没个尽头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座上人。

皇帝终于有了些表情,似乎是叹了口气。“爱卿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只是事出巧合,偏偏就只有你一人去过俘虏营附近,若再无旁人能为你作证…...”

朱庭茂的脸色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跪倒在地,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哽咽。

“臣惶恐啊陛下!臣是冤枉的,定是有人嫉恨,才想要构陷于臣、陷臣于不义…...”

朱庭茂岁数不小,六旬老臣伏地痛哭,这情景当真有些凄惨。

不少人开始有些心软。

“陛下圣明,许是这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还是查清为好…...”

皇帝又叹了口气,似乎也对眼前的情形十分痛心和遗憾。

“爱卿情真意切,孤亦不想为难于你。”那声音就从朱庭茂脑袋上方飘来,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既然你如此赤诚之心,容不得旁人污糟,孤赐你于王座前自裁以证清白,你可愿意啊?”

什么痛心?什么遗憾?都是错觉。

眼前这人,压根就是没有感情的石头。

朱庭茂咬紧了后牙,最后挣扎道:“此事、此事并没有证据直接指证于我,为何陛下就是不肯放过…...”

“爱卿糊涂了。孤从未自诩明君,办事亦只信心证,不信旁征。若是爱卿当真枉死,便等孤百年之后再到地府同你赔罪。”

什么?他不服!他明明没有暴露,为什么…...为什么……

“来人。送朱大人上路。”

大帐外响起黑羽侍卫的脚步声,朱庭茂终于不能再忍。

他站在大帐靠里些的位置,离皇帝只有五六步之隔,此时事情败露他已无活路,眼中凶光闪过手下已有动作。

上前欲擒他的黑羽将士只觉得手下一轻,那朱庭茂竟然从捆绑的绳索中脱困出来,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一般,突然便冲向皇帝所站的位置。

一切发生的太快,颜广等人皆大惊失色,只来得及拔出佩剑。

朱庭茂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手指尖多了一把锋利的指刀,直奔手无寸铁的座上帝王而去。

三步、两步、一步…...

三寸、两寸、半寸…...

他盯着手指尖的刀光,却发现它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毫厘。

刀锋就悬在帝王咽喉前,杀气伴随劲风撩起他垂在肩头的发丝,却吹不动他眼中的情绪。

朱庭茂盯着那双眼,心中渐渐生出的是一种彷徨和恐惧。怎会有人能在刀悬于喉时仍有这种眼神?毫无起伏地、平静地像个死人。

迟来的痛从肋下传来,朱庭茂缓缓低下头,他看到一柄长刀从帝王身后的帐子穿出,直直插入他的左胸。

他什么也没察觉,什么也没听到,仿佛那刀是凭空出现一般,只一瞬间便刺入他的身体里,就连鲜血也迟缓了片刻才汨汨流出,顺着那刀身上诡谲的花纹,蔓延流淌开来。

帝王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抬起手将朱庭茂手指上的刀环取了下来,拿到眼皮子底下似乎细细观察了一番。

“朱大人当真让人开眼。孤与你君臣数载,竟不知你还有这等精巧玩意,想是平时甚少交流,疏远了情分。你说是吗?”

朱庭茂想开口,但嘴唇一张便有血沫顺着嘴角流下。他的手臂垂了下来,腿也有些发软,整个人像是要挂在那柄长刀上一般。然而那刀下一秒却飞快抽了回去,便如同它出现时一样快。

他沉重跪倒在帝王的靴子前,发沉的脑袋却抬不起来,他只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好似催命一般。

“爱卿莫急。该聊的还未聊尽,孤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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