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他的血(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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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律盯着那血,又转头去看另一边正化作灰烬的手帕,突然疯了一般向上挣动着锁链。

他的嘴大张着,舌头都伸了出来,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在向着那滴落的鲜红使着劲,可不论他如何向前挣扎,他始终离那滴落的红色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像一只饿了多天乞食的狗,早已将尊严抛在脑后。

男人缓缓收回了流血的手。

“你看,这就是你的选择。”

最后一点光火吞噬了那张丝帕,它已化作一团灰烬,转瞬便消失在石头缝隙之中。

肖南回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来。

她为那可怜又可恨之人仅存的一点亲情而悲哀,也因帝王玩弄人心、冷血无情的样子而心生寒意。

她垂下了眼,不想去看那恶心却真实的一幕。

“该知道的事,孤会想办法从你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撬出来,倒也不急于今日。”

安律仿若未闻,仍伸长脖子去够散落在地上的一小滩暗红。

那铁链甚是牢固,勒得他眼球突了出来,脖子上的血管因为用力而根根爆出,嘴角泛起涎液和泡沫,气管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男人再也不愿多看一眼,转身向着肖南回来时的密道而去。

她一时难以回神,突然听得那人唤她。

“他已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你难道要在这里陪他?”

她最后往一眼那黑水中挣扎的人影,飞快转身离开了石室。******02******02******

重新踏入那条悠长黑暗的甬道时,安律挣动铁链的声响还不是不断传来。

肖南回听着那声音渐渐远去,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她想起在穆尔赫的望尘楼初见的时候,他做一身小厮打扮,跟在那名唤阿汐的倌人身后,瞧见她从安韵的房中走出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生动、带着一丝惊喜和随即而来的失落。

那一刻,他可能以为自己会看到那早已逝去的阿姊。

然而如今半年多过去,当初那个瘦弱伶俐、又隐隐透着不安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等待腐烂的躯壳。

“在想什么?”

夙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响起,她回过神来,一五一十道:“臣原本以为,这世间最宝贵美好的东西就是人的情感。可情感原来是如此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任何考验,转瞬便能灰飞烟灭。”

“那便不要让它经受考验就好。”

肖南回愣住,随即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那又谈何容易?人生在世起起落落,多数时间命落其中身不由己,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去顾及一份感情。

这一点皇帝应当比她要清楚,毕竟处在那样的至高之地,身不由己的事又哪止一桩两桩?这样的人,怎会说出这种话?

她决定将脑海中纷杂的声音放一放,问出了一早就生出的疑惑。

“陛下今日为何召臣前来?”

“为解你困惑。”

解她困惑?她现在比之前还要困惑啊。她突然想起来,她曾将安律身上发生的奇怪事一五一十告知于他,而对方似乎并不惊讶。

联想起在别梦窟的经历、石室中的对话,他和安律有着绝对相似之处。安律得到的只是一朵开败了的曼陀罗花,而他才是那永夜中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色花海。

归根结底,皇帝对这一切诡异的事绝非一无所知。

“陛下是一早便知道那安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不知道。只是猜测。”那声音停了片刻又响起,“你觉得,孤和他是同一种人?”

她对这人的敏锐感到心惊,又几乎立刻便摇了摇头,可随即便意识到对方并看不见,只得开口道:“臣怎会这样想?他已经入魔了,怕是没救了。”

“成魔不过需要一点执念罢了。是人都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是人便都会成魔。”

“那陛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便想问皇帝:是不是也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临到嘴边突然有所醒悟生生将问题咽了回去。

“是臣多言了。”

最近只要是和皇帝单独相处,她就觉得这对话常往危险的方向发展。

石室中的一幕便是对她的警醒,提醒她对眼前的人要保持距离。

然而下一秒,身前的人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突然停住,随即转过身来。

她吓了一跳:“陛下…...”

他却没说话,只把手翻开递到她面前。

那掌心正中破了个口子,是那瓷瓶碎片割破的痕迹。细看,底下还有些许开始淡去的伤痕。那是他救她时留下的伤疤。

肖南回心头那点刚浮上来的那点疏远之意,就这么被击垮了。

暗自叹了口气,她举着火把小心检查一番,确定那伤口里没有留下碎瓷片,又熟练地扯了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他也顺从地任她摆弄,倒像是此次劫后余生留下的默契。

“陛下千万莫要再流血,丁中尉若是知道了,臣的日子恐怕会不好过。”

“他方才为难你了?”

她如实道:“倒也没有。”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是臣自己心生愧疚。”

话音落下,她已经系好了结。

那人将手收回,两人又恢复了先前三步远的距离。

静立片刻,皇帝转身继续向前,她也跟了上去。肖南回跟在夙未身后,就这么在黑暗中沉默地走着。

直到前方的夜风吹进来,将新鲜空气和他身上的味道送进她的鼻间。

柔和的月光依稀从出口透进来,正映在他停住的背影上。

“孤不喜欢肖卿总是走在身后。”

她腹诽一阵,寻思着这路也快要到了尽头,为何先前不说,非要到了现在才说。

“方才那密道太过狭窄,臣不好越过。如有下次,臣定会走在前面为陛下引路。”

“为孤引路的人有未翔一个便够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便有过的那种忐忑又涌上心头来。

还没等她回过劲来,那人却已转过身去,向着夜色而去。“无妨,这外面山高水阔,断然不会令肖卿连与孤并肩的方寸之地都容不下。”

肖南回站在原地停住了。

皇帝的话在她心底转了几个圈也没能盘旋落地。

她想弄明白这话中深意,可又觉得不过是些胡思乱想罢了,纠结了片刻,还是迈开脚步踏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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