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回不去的故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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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回不去的故乡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大帐内依旧亮着烛火、人影攒动。

肖南回起先想打起精神偷听一下,那帐子里的各路将军都在商量些什么弯弯绕绕,可这一回大帐内围了个严实,她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她本就已经十分疲惫,这夜守下来早已困得眼皮打架。

不过也亏得这阵挡不住的睡意,她竟一时忘了肖准和白允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拔营的队伍返回了三目关。

肖准不知同皇帝说了什么,竟真的保下白允一条性命,连同那白家最小的孩子白芮一起、在黑羽营的押送下返回阙城。肖南回事后回想,那很可能是因为抓捕白鹤留的围剿计划失败了,天成需要一点握在手中的筹码、抑或是宣判定罪的对象。

白鹤留逃了。

在丢下妻子儿女之后,独自一人消失在碧疆崎岖诡谲的地平线上,像是一抹挑起战争的幽魂,似乎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清洗渗透在各个角落的白氏残部成了天成军队的主要任务,不断有归降的小股士兵出现,他们大都曾经是出身天成岳泽军的旧部,在过往的十几年间背井离家、乡音已变、食他人俸禄,即便归降也不可能重新获得信任,只得暂时以俘虏的身份被安置在彤城附近的屯兵处。

终于,临近年关,凤凰回巢。

以皇帝为首、班师回城的队伍踏上了归途。

一路下来,不断有白氏流寇在各地被截击的消息传来,其中以纪州赤州交界一带的怒江沿岸、北部冢山居多,这两处地方分别是纪州入赤州的南北必经之地,想来是企图趁王座未归之时突袭都城。

怒江曾连年水患,常年驻有雁翅营的兵力,冢山却以山岳居多、人迹罕至,原本并不是各营常驻之地,为何会突然之间有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军队呢?

肖南回突然想起大约一年多以前,皇帝曾派肖准前往冢山剿匪。

她那时心中多有不满,认为肖准一代大将军,实在不该被如此使唤。可如今看来恐怕剿匪是假,驻兵是真。假借剿匪的名义将手伸到平日里少有踏足的地方,再不动声色地埋下日后收网的细线…...

蓄谋已久。这绝对是蓄谋已久。

行兵打仗,须臾之间。养军布阵,却岂是一日之计?在皇帝深不见底的心湖之中,代表收复碧疆的石子原来早已投下,她如今所见,不过湖面泛起的一点涟漪而已。

可越是如此,她心底的那份疑惑就越发浮现得清晰起来。

肖准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吗?那她呢?她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棋局中,有着怎样的位置、扮演着哪一颗棋子呢?

各军论功行赏,她自然被记了一大功,可光要营那些陌生面孔的同僚大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这场战役中贡献了什么。只偶尔同夙平川远远相望或是在行伍中擦身而过时,两个当事人会有短暂的眼神接触,证明过往的一切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郝白因医治皇帝有功,据说得了不少好处,但他同肖南回说:自己颇有风骨地拒绝了封赏,只要了一辆马车来装他在碧疆各地采来的奇花怪草,迫不及待地拉回晚城去了。肖南回事后觉得,那马车里一定还有些别的,但也再没有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测。

毕竟她准备那辆马车的时候,是特意留了伍小六的位子的。不拉那胖子,空出来的位置一定不小。

她的本意是想让伍小六跟随郝白回晚城去的,毕竟那里常年湿润温暖、物产丰厚,向来是块养人的风水宝地,可伍小六执意要跟着她,自称是要去皇都开开眼、涨些见识。可方才骑了一日的马,伍小六便嚷嚷着屁股开了花。左右她也不能真的把这胖子扔在路上,也就只能再找了一辆后勤运送粮草的车,将他塞了进去。

除去镇守碧疆的雁翅六营和肃北三营,其余人马皆北还整顿。肖南回跟着光耀营的队伍浑浑噩噩地行了几天的路,直至到了彤城才有些反应过来:这场十数年前就已经被挑起的战事,如今是当真过去了。

北风依旧在吹,但味道却不大相同了。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气味,带着烧尽的柴火青烟、还有摩肩接踵的人群吐出的热乎白烟,满满的都是烟火气。

年关将至的喜悦之情四处洋溢,有时她望着四周渐渐热闹起来的城池街景、村庄小镇,大漠孤烟都落在身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一进赤州境内,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飘扬而下。

不同于纪州那贫瘠凛冽的冰碴,这里的雪是轻柔的,一团团、棉花似地落在人身上,像是老天不忍这天寒地冻、特意为路人加了床被子。

往年的这时,她若不随军在外,便已早早在府上备下除夕的爆竹和花灯。她其实从小便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肖准却总是静静的样子,令她不敢将气氛吵闹地太热烈,杜鹃会偷偷带她在后院放上一两串,那便是她每年最开心的时刻之一。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如今越来越少了。她本以为这一回,她能同肖准在回阙城的路上一起过除夕。可她如今位列光要营的队伍,与肃北只能远远相望。何况行军途中,又哪里有过节的气氛呢?

雪停的那晚,又是宿在远郊的一夜。

不远处村庄的火光明明灭灭,同初霁天空的星星连成了一片。

雪在地上积成厚厚一层,月光映在上面将周围都照亮了些。

营地里的篝火烧得很旺,烤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从里到外都熨帖起来。

肖南回头枕着软垫,垫子下放着布包,布包里是断了的平弦。

她已经多日没有见过皇帝派到她身边的那两名亲卫,估摸着那二位应当跑到皇帝跟前说了她不少坏话,可白允的出现就像一块移不走的石头压在她胸口,她如今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想别的事。

她陷入了一种大事方了、愁绪又来的颓丧氛围中,常常很多天也没有一句话,逢军营里的同僚问起,便说是受了点风寒,嗓子哑了,实则就是懒得开口说话罢了。

“肖南回。”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伯劳鬼祟地在她耳边叫唤。

她翻了个身,一副病恹恹、不想理人的样子。

伯劳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这边换到那边。

“喂,你快看皇帝。”

皇帝?皇帝怎么了?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她前阵子天天看呢,现下已经不想看了。

把毯子拉上来蒙住脑袋,她还是不想吭声。

“我怎么好像在皇帝的脑袋上…...”伯劳眯起了眼,“看到了你的簪子。”

肖南回心里“咯噔”一声,随后垂死病中惊坐起,顺着伯劳的视线定睛一看。

嗯,没错。

皇帝的脑袋瓜子上顶着的,确实是她的簪子。

今晚的营地中就属他最显眼。他穿了那件月白色的满绣纹长衫,整个人在夜色中荧荧地发着光,篝火中飞出的星火围绕在他身边,仿佛能晕出一层月光来。

突然,脑海中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跳了出来、击中了正在发呆的肖南回。

是一抹月白,带着人体温的月白。

她曾坠入一方带有温度的月光中,仰望雪迷殿那高悬的屋顶之上,巨大的兰花落下的点点尘埃,在她的视线中化作了漫天飞雪。

“喂。”伯劳在一旁不客气地戳了她一下,那突然跑出来的画面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哦。”她故作镇定地将篝火旁吃剩的骨头扔进火堆里,“一定是你看错了。”

伯劳瞪大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再三确认一番,笃定道:“怎么会?!我这双眼,可是能隔着两条街、一道门、三道纱帘看清姚易那厮今晚房内有没有人的眼啊!”

“那也是人的眼,总有走眼的时候。”

她不遗余力地否定着,心中暗自期盼那劳什子皇帝快快走远些,伯劳却死心眼地越挫越勇。

“要不然,你把你的簪子拿出来给我瞧瞧。我瞅着你这段日子都没用过簪子,莫不是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肖南回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必须要转移一下话题才行。

“你还有闲心在我这里要簪子?我让你打听那紫衣剑客的事,你到底有没有花心思?”

话题一个急转弯,伯劳果然陷入沉默,她赶紧乘胜追击。

“你若是没什么线索,我便书信一封给老院长去问问,他老人家见多识广…...”

“不成!”

伯劳突然就急了,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肖南回当她是怕见谢黎,有些奇怪地撇撇嘴:“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问两句,又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

“这事你既然问了我,就不要再麻烦别人了!”

“你是没见过那人的身手,我是觉得这事有必要让安道院知晓,万一…...”

“你怂什么?!下次再见着他,我同他过上两招,便能知道一二,用不着现下在这胡思乱想。”下次见面?还过上两招?过上两招她焉还有命在啊。

“算了算了。”她觉得自己鸡同鸭讲,白白浪费攒下这么多天的力气,“我四处走走,你不要跟屁虫一样贴过来。”

伯劳“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肖南回走出挺远回头望望,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跟来,这才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向远处走去。

一晃眼的功夫,皇帝已经不知去向,她只能朝着皇帝的马车附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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