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剑里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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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的心又开始狂跳,一股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

“薄夫人作茧自缚、罪有应得,只是今日本是王府喜事,此事又因我而起,这番闹大实在令人惶恐。肖府已立危墙之下,恳请陛下网开一面,莫要再将我架在火上烤。”

她一提起肖府,那人神情便瞬间冷了下来。

“你言下之意,是孤利用了你?”

肖南回依旧沉默,她的沉默中透出一种执拗。她不明白这种没来由的执拗因何而起,只觉得自己变得有几分自欺欺人,又或者她其实从来都是如此。烜远王如今手握光要营数十万精兵,天家血脉出身,朝中威望又高,便是先帝在时都免不了几分猜忌,何况如今。

或许皇帝只是借她的事敲打对方,而那薄夫人便是正好撞到了刀口之下,成了祭品罢了。

或许他做这些,并不是因为她。

按理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可不知为何,心中竟会有些酸楚。

握紧的拳松开又握紧,她望向花桌旁神色冰冷的男子。

“那且容臣一问。陛下今日,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夙未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硬,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在石碑上一般顿挫。

“守陵祭司宗大家当年奉旨离都,按律至死不得踏入都城半步。孤对他有所猜忌,于是便不请自来。”果然,他对这宴席之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并不是因为她可能会身处险境,而是因为这宴席中有他要探究之人。

“怎么?你失望了吗?”他的目光自晦暗中向她投来,带着锐不可当的审视,直直要将她穿透一般,“可人心就是如此,既担心瞧得不够真切,又惧怕瞧得太过真切,便要令人失望透顶、厌恶作呕。”

如果说先前被说中心中所想,她还只是内心有些惊愕,如今被毫不留情地点明心思,却是有种火辣辣的羞耻感。

而更令人羞耻的是:她确实失望了。

而之所以会有失望,是因为她对某些东西产生了期盼之情。

“陛下玲珑心窍、善取人心,我怎会是对手?”

此话一出,便是变相承认了她的失望。可没有期望,哪里来的失望呢?

面对她的讥讽,夙未并没有动怒,神色反而在一瞬间便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轻缓许多,一时令人分不清是在说于旁人听还是自言自语。

“孤并非因你而来,却因你而动杀机。要知道,喜怒哀乐于孤而言,本是已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肖南回心里却又石入深潭、泛起涟漪。

生而为人,怎会没有喜怒哀乐?

佛法有言:有所牵挂、有所在乎,心绪为情牵动,才会有爱恨痴嗔、生死离别。

她会是,那个牵动他情线的人吗?

她决定主动出击、刨根问底。

“敢问陛下杀意为何?”

对方不答反问。“你可知你只身去追的那褐衣老者是何人?”

“我只知他是祭司,其余的…...”她下意识地一顿,最终还是将那带子的事吞回肚子里,“其余的一概不知。”

夙未的手指轻轻扣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似在回想什么。

“你还记得,在天沐河古道悬崖之上、晦日祭典长宓台前出现过的紫衣剑客吗?”

“记得。”肖南回点点头,“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与他无关,与他手中之剑有关。”他的手指顿住,敲击声也随之停止,“传闻铸剑之时有占卜大家将天地间最为重要的一卦封在剑中,并言时机到了,卦象自然会现世而救天下。此剑赤金铸就,锋长三尺一寸,格宽三寸半指,一体而成,无纹无铭,唯鄂处有一点赤色。便是动爻之剑。”肖南回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但更匪夷所思的事还在后面。

“此剑铸成之日便被赐予当时的安道院保管,意欲斩尽世间谗言妄语之人,是为清君侧而生。三十多年前被其最后一任主人带离安道院后,便消失于世人视野之中。”

“你是说,那燕紫是安道院的人?”

肖南回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对。

动爻剑三十年前已离开安道院,而燕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

“孤说过,紫衣手中乃是窃来的剑。动爻剑原本的主人确实出身安道院,他与谢黎同年入安道院,两人修为相近、不惑之年已位列宗师,谢黎最终留守安道院,而他则选择入世、成为先帝生前近卫。此人姓宗名颢,便是你口中的宗先生。”

肖南回定定立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仿佛凝滞一般,而先前破败的思绪却在缓缓拼合在一起。

有什么真相就要呼之欲出,而她竟不敢直视其一二。

“陛下为何…...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

他竟然笑了,笑意中带几分举重若轻。

“将这一切主动告知于你,总好过你头破血流、费劲心力去查。”

她倒抽一口气,头一回对他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感到困惑与力不从心。

“你就不怕我…...”

不怕她就这么将实情告知肖准?不怕她就这么揭开了那层真相?不怕他们可能从此之后便落得仇人相见的场面…...

“你会吗?”他的笑意停在嘴角,眼底一片沉寂。

就在这画居四壁之间,方才还有一室旖旎,如今似乎又泛起初春的寒气。正如眼下这番情形,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一场情人间的斗气、还是押上生死存亡的赌局。

冷不丁,单将飞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陛下,青怀候求见,就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帝王收回了目光,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

“让他进来。”

他泰然自若,肖南回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当然知道肖准为何会来,是她个把时辰前教伯劳去叫的人。肖府中,能在她出事时来救场的,也就只有肖准了。

急促的脚步声拾阶而上,隐隐夹杂着甲衣摩擦的金鸣之声。他还穿着甲衣,想来是方从军营回府,便教伯劳火急火燎地给催过来了。

她心底已经忍不住开始后悔。眼下这番光景,简直比她真的出了事还要令人煎熬。

肖准的身影极有分寸地停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除弁行礼道。

“臣肖准,叩见陛下。”

过了片刻,帝王的声音才徐徐响起。

“青怀候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臣今日有军务在身,故托义女与烜远王贺喜,听闻席间她认错了人,担心她一时莽撞闯下祸端,特意赶来。不知陛下在此,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青怀候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些许风波,如今已经平息了。”

“无事便好,既然如此,臣便带义女先行回府了。”肖准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肖南回,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对她点了点头,“南回,过来这边。”

肖南回的身体往前倾了倾,脚步却不知为何没有马上迈动。

下一瞬,身旁的人蓦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并没有看向她,身形依旧向前,只绣着暗纹的衣袖与她那素色袖口交织在一起,遮挡之下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但这一次,他攥地很紧,再不是那轻轻一握。

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不平。那是她留在他身上的那道伤疤。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会那么一直攥住不松手,就这么到时间的尽头。

终于,他还是移开了视线,手指也慢慢松开。望着那只因用力有些泛白的手,肖南回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而不等她的思绪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伸出手回握了那只离开的手。

虽然因为仓皇、只是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指尖,但她还是能察觉到从那指尖传来的、一瞬间的震颤。

“陛下,春猎见。”

她又轻又快地留下这句话,再不敢耽搁,飞快收回手、逃一般地夺门而出。

些许凌乱的脚步声远去,画居静如幽潭,似乎就连晚风穿过庭院的声响也消失不见。

过了很久,内侍官去而复返,帝王的手仍停在空气中,仿佛那里还有她残留的一点温度,而他还在原处不舍徘徊。

单将飞心中暗叹。他的陛下,何时成了这副样子?

终于,夙未敛衣起身,向外走去。

“宗颢那边如何了?”

内侍官很快便收敛神色、紧随其后。

“方才已经离府了。陛下放心,有丁中尉在,他就算想要行事也要忌惮三分。”

“后日启程之时,为他多备一辆车马。”

单将飞一顿,随即明白帝王用意,低声应下。

既然横竖躲不过,最好不过便是放在明处。不过此举更多怕还是为了那人,宗颢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是怕那人暗中探查会吃亏。

思及此处,单将飞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陛下方才为何不直接告诉肖姑娘,这般心狠是因为要做给宗先生看…...”

“已经不必了。”因为他已经知晓那个答案了。

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后探出半个头来,皎洁如昼。

男子的声音慵懒中带出几分惬意,转眼间已步入满庭月色之中。

“月色甚美,孤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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