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鹿影萍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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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落关门,牵上吉祥,她向着天子囿猎场而去。没说便没说罢。

这事也说来话长,她正好可以趁此时间好好寻思一下,到时候要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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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的春猎与秋猎,从前是同春祭与秋祭在一起的。

春祭又名青阳祭,早年兴于晚城,后逐渐进入民间,成为商贾江湖人最爱的祭典。而秋祭又名白藏祭,是从上古时候便流传下来的,如今其中秘要礼制已不可考究,即便是天家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后来干脆便不再举行,春秋二猎也化简为一,只于每年谷雨前后兴办,秣兵历马为重,祭天地山川为辅。

即便如此,每逢大战告捷,天成的春猎总是显得格外隆重,便是开囿进山的仪式也足足有个把个时辰,其间由天成礼官大祝与大卜主持流程,羽林别苑令从旁辅助,各方司要排布执行,据说光是行祭天礼、清点围猎所获的伏兽台,都是根据祭典内容、提前半月连夜打造的。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肖南回都是一眼没瞧上的。

天成大军列队严格遵照各营将士的官品军衔排列,营级以下无军功者更是连参与围猎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肖南回来说,她此时此刻本该风风光光站在进发的前沿,一边欣赏着远山壮阔的景色,一边静观这传说中的春猎祭典。

前提是,她还没有被革去右将军一职。

如今她虽然手握二营的腰牌,却只是个参乘。若是没有先前碧疆一战立下的汗马功劳,此刻怕是连站上场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挤在众多将军、骠骑、骁骑、校尉、中尉的屁股后面,莫说什么巫女祭司的身影,便连那伏兽台也犹如指甲盖大小,行礼大宗的吟唱好似渺渺天外之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礼官鸣鞭的脆响,四周瞬间骚动起来。

战马的嘶鸣夹杂着各路骑手的低叱声混作一团,一阵乌央乌央的尘土飞起,等到肖南回一个机灵重新回过神来时,便只能看到那一群健硕的马屁股远去的背影。

吉祥慢悠悠地原地转了个圈,四只蹄子在那一地马粪上踩来踩去。

所谓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看今日这架势,明日太阳落山前她能猎到只兔子就算不错了。

叹口气,肖南回纵着吉祥,向着与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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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山林是几乎静止的,雨季方至、南风未起,就连微雨也是无声,反倒衬得鸟兽的声音清晰而嘈杂。

雨安的蕈子虽不如北郅,但向来产量丰厚,吉祥一踏进林子、脑袋便没离开过地面,左闻闻、又啃啃,渐渐便往山林深处而去。

肖南回也不管它,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晃悠着。四周林深影浓,虫鸣鸟啼声不绝,倒是有几分惬意。

晨起黄昏两时,是鸟兽喜爱出没的时刻。其他时候往往不能窥其一二,寻踪觅迹也是十有九失,费力不讨好。

时辰尚早,找了处临溪的空旷地,她干脆将吉祥放开去找蘑菇吃,自己则爬上一棵千年古榕,三两下编出张简易的藤蔓睡床来,整个人窝进去惬意地望起天来。

今日的天瞧着比昨日还要灰败些,虚弱的阳光透不出那云层,只见如烟似雾的水汽安静流动。看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腰间一摸,将那袋子里的玲珑龛摸了出来。

今早匆忙,她还没有闲心仔细看过,如今把玩一番后更加确定:这玩意比她身上这件缁衣复杂百倍,便是十个她来解,也是解不开的。

哼,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让她保管这烫手山芋,又可以笃定以她的手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私自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昨夜未眠的困顿袭上头来,她将东西重新放好,解了身上沉重的外甲,翻了个身小憩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细微响动从树下传来,肖南回迅速睁开了眼。

她本能地没有动作,只转动眼珠瞥向那声音的来源。

透过层层深绿色的枝叶,她先是看见一双细长的蹄子,随后是一身金灿灿的皮毛,又过了片刻,那皮毛的主人才露出头来。毛茸茸的大耳朵,秀气而带白斑的嘴,楔形的脑袋上嵌着一双警觉的黑眼睛。

一只金麂。

肖南回瞪大了眼。

春猎行赏,依照惯例一等金是熊犼猊貔,二等金是虎豹豺狼,三等金是狐貉獾豕,四等金才是獐鹿麝犴。

而除此之外,为了增加一些趣味性,负责打理山林鸟兽的驺虞总会在其中做些花样。今年的花样便是金色麂。

猎得金色麂者,可直接胜出。

麂生性胆小,灵敏非常,千里之外有个风吹草动便会眨眼间消失不见,即便是在深山中也少有人能见其首尾,寻常狩猎有马蹄声与弓弦声惊扰,更是连一根毛也瞧不见的。

肖南回轻手轻脚地从树上翻了个身,换了个第一点的角度观察她的猎物。那是一只雌麂,头上无角,只微微隆起,眼下两道黑白相间的斑纹像是两道泪痕。它寻着溪水声而来,在岸边的石头上寻着新生鲜嫩的草荇入口,尾巴摇得正欢。

她从后背取下一把臂弩,准备勾弦上弓。

她已经拉不动弓了,近战还可以用刀剑顶上一顶,狩猎却是吃了大亏,只能向莫春花讨了这副防身用的□□来。

□□本比寻常长弓轻便,可谁知那金麂竟比想象中还要机敏,她指尖方一用力钩动,弓弦上的细微声响便将其惊动。

金色身影一顿,转身便快速逃开。

肖南回暗骂一声,顾不得穿好甲衣,翻身从树上落下,口中一个呼哨,吉祥便跃起将她接住,追着那逃走的身影而去。

林间纵马最忌疾行,只因其中树根交错、光线晦暗,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但吉祥不是一般的马匹,早年随着肖南回走南闯北,最是深谙其道。加上脾气又倔,自认没有追不上的四脚动物,吭哧吭哧一口气便追出了几里地。

等到肖南回抬头看四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大山深处很近了。

围猎以林地为据、山麓作缘。她已经到了羽林别苑的边界了。

不远处,那金麂有些被逼入绝处,三跳五跃钻进那处两山交接处。那里山体陡峭,马匹不能通过,肖南回见状,连忙翻身下马追去,转过几丛山榉后整个人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壁立高耸,夹缝通幽。怪石遮天,苔色蔽目。

是处一线天。

她走过不少深山老林,山峦陡峭之处,这样取道狭窄之中的地方也见过不少。兵者诡诈,善用险要。这样的一线天向来是埋伏击杀的绝佳地点,只需一点射手与步兵,便能让千人铁骑有去无还。

是以长久以来,她走高不走低。每每遇到一线天都能避则避。

那意味着危险。

但眼前的景象所弥漫而出的气息,却令她本能地觉得同之前所见都有所不同。

这处一线天只有十数步远可见,再往深处其上岩石便交汇封闭,其下地面也由细草变为乱石,那些巨大的石头交错在一起,石头间的缝隙亦深不见底,好似其下百丈皆是如此,一直通往地心的最深处。

那裂缝深处太过安静了,就连风也吹不进去的样子。而其中纠缠的枝蔓、湿厚的青苔,传递出的是岁月堆积而出的重量。

她感受到一种原始而古老的压迫感,腐朽而沉重,仿佛再多看一眼那缝隙深处,便会被吸入其中,再不见天光。

就像那只麂一样。

她要追吗?

脚下有片刻的犹豫,就在她要举步向前的时候,一道尖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肖南回!”

她猛地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一个矮胖敦实的身影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截断木上,那截断木因为受到重压的缘故,正发出一阵低沉的□□。

竟是多日不见的伯劳。

她有些气急败坏,脸色也显得不如前阵子油润了。

“叫了你三声,你才回过头来。中邪了么?”什么?她方才叫了她三声吗?

肖南回有些恍惚,但已调转脚步走向对方。

“你怎么在这?之前死哪去了?我以为你不想跟过来了呢。”

伯劳的脸色滞了滞,少见地没有立刻反击。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肖南回皱眉。

“离开这?离开这去哪?”

她还惦记着那只麂,总想着若能换上一笔赏金,日后在皇帝面前腰杆子也能硬气几分。虽然那赏金也是他的银子。

可下一秒,她看清伯劳拿出的那样东西后,便再不做此想了。

那是一串锈迹斑斑的铁锁匙,正在伯劳短胖的指尖沙哑作响。

“雨安旧城,肖家故居。”******02******02******

一线天深处,昏暗不见天光之地。

那金麂在黑暗中四处嗅着,于乱石间小心踱着步子。

突然,一只枯瘦干瘪的手凭空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

金麂拼命挣扎着,哀嚎嘶鸣声从口中溢出,它的四蹄徒劳地挥舞着,两眼突出,许久瞳孔渐渐涣散,四肢也僵硬下来。

那只枯瘦的手终于慢慢松开,随后在那美丽的金色皮毛上摸了摸。

“真是可惜,逃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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