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劳燕分飞(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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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劳燕分飞(上)

南风吹拂,层云敛聚。

雨水由稀疏变得稠密,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四周却依旧如永夜一般漆黑。

山道悬崖旁,紫衣剑客将剑抖直,静置于雨滴之下,让雨水冲刷剑身上的血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身上的衣服破了,数了数总共有七处伤口。三处在股,两处在臂,一处在腰,但都算不得致命一击,只是划破皮肉。

最凶险的一处在肋间,短刀从斜下插入,再有半寸便能穿透胸廓、直插心脉。

然而她还是差了半寸。

或许她再长得高一些,便能够到那半寸、取了他的性命。

但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既没有长高一些的机会,也没有再击一次的机会。

高手之间的过招便是如此残酷,而他常常沉迷于这种残酷,就连身上刀伤带来的痛都令他着迷。

他对于周遭事物的感觉总是迟钝的。而如今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如有实质一般。

小的时候,他便常常端坐在石坎上,一坐就是一整个日夜。

他的白日是安静而乏味的,夜晚却是炽热而喧嚣的。

他那痴迷于陨铁矿石的祖父,总在夜晚为刀剑淬火,因为夜的纯黑能令人眼辨析出烧红铜铁的色泽,在最适合的时机淬炼。

击打剑身的声音彻夜鸣响,他却从不觉得单调乏味,他知道,那是一把利刃铸成的声音。成为这世间最锋利刚强的物质,本就需要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炼的。

那些铜铁耐得住的寂寞,他也能够泰然处之。

很多时候他的内心都空无一物。他生来如此,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这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天赋。

不到八岁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遍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尖剑锋,他对极致的渴求也越来越难以满足。

他同那些来取刀剑的江湖客们切磋,从洞悉套路到一招致命,往往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赞赏与褒奖由多变少,渐渐地,他从那些惊愕的面孔中读到了恐惧与厌恶。

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们已经给不起。他要去到更高更险的地方,才能窥得那关于极致的终极。

铸剑的时候,铜铁之中的杂质越少,退火过后的剑身越是精纯。

这是他外祖教会他的道理。

握起刀剑的时候,心中杂念越少,刀剑便越快。

这是他自己悟出的真理。

他入院的那天,是她从安道院离开的那天。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他看到那个矮胖的身影气急败坏地被拖出院门,一步三回头地骂着谢黎,末了狠狠啐了一口,便被塞进了马车。

他想:那一定是个根骨奇差、学艺不精的废物。

安道院果然名不虚传,绝不收留弱者。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而他从来不会输,所以他在这样的世界从来是得心应手的。他很满意自己的选择。

入院当夜,院长谢黎在翰灵阁为新弟子赐名。

所谓赐名其实是翻牌,安道院自创院以来所有弟子的名字都来源于第一任院长殷氏所留。传闻殷氏喜羽喙之流,集天下千万尾羽于阁中,阁中弟子皆得名于此,非逐出师院不得除名、非天家钦点不得更名。

现任院长谢黎本名谢鹂,就任院长之后才改了名字。

赐名时,入院的弟子们会在摆放羽名的笽池中自行挑选密封好的竹笽,笽中存放的尾羽代表了他将获得的名字。

而他的笽中是一根灰紫色的尾羽。

那是燕子的羽毛,他的名字便是“燕”。

他不喜欢这个字,燕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家鸟,而他是望峰仍不能息心的鸢鸱。

无妨,就让他在这不足三丈高的四方围墙内暂落片刻,待他习得了那传说中的刀法,他便会离开。

他以为,以他的资质,窦氏刀法早晚会是他的。

然而三四个春夏秋冬过去,谢黎依旧没有提起传授刀法之事。

“兵者无贵贱,武学无高低。何必执着于哪一把刀,亦或是哪一套刀法。”

这是他去问谢黎后得到的回答。

他认为那并不是一个答案,那只是一句敷衍罢了。

他后来听人说,谢黎将刀法传给了一名叫做青庄的弟子。他思索了很久,仍记不起来那人的面孔,只隐约记得那好像是个喜欢穿青衣的沉默男子,平凡得让人一看即忘。那得了刀法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人不是他。

生铁铸成刀剑是炼魂的过程,这是他从小便目睹过无数次的真理。这世间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兵器,刀剑从被锻造出来的那一日起就决定了它的锋锐之气是否足够。

顶尖武者亦是生来便决定了他能否走上武学的巅峰。

他生来就注定要配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最强大的武诀。

凡入安道院者,至死终身都是安道院中人。若无院长首肯,不得离开院门。

但他若想走,这世间没人拦得住他。

临走之前,他潜入翰灵阁的深处,为自己挑选了一把锋锐无边的长剑。

他会证明安道院的决定是错误的。

不入流的短刀不配与剑相争。不入流的刀客不配与他相争。

剑锋竖直,寒光内敛,他甚至可以看到雨滴垂直落下时、被那锋刃切成两半的样子。

这确实是一把好剑。

最后一滴血污冲刷无痕,燕紫手腕微震,将水珠抖落剑身。

收剑入鞘的前一刻,他的手突然顿住。

燕紫低下头细细看去,眼底浮现出难得一见的讶异。

原本平整刚直的剑身出现了一丝不流畅,赤色的鄂处竟然生出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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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山岭相隔的斗辰山麓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支火箭划过夜空,落下时顷刻间爆出一片火光,将整片战场照亮如白昼。

为了增强视野,黑羽营带来了沾满火油的箭簇。这些箭簇成环状射出,将整片山麓圈在其中,经由方才那支燃烧箭点燃,犹如天火降临人间,照亮一片地狱之景。

四周尸甲遍野、箭簇横立,尽管四周一片潮湿泥泞,但吞噬着火油而生的火焰还是高涨着,噼啪燃烧的声响中夹杂着将死未死之人的呻吟声。死一般的静止中偶有一两处蠕动,黑色的箭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扑杀而至,转瞬间勾走挣扎之人的灵魂。

雁翅庚字营领将颜广此刻就站在火光之外百步远的地方。

今天开始围猎之前,他料想过会有一场恶战,但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当下这副模样。

他作为据守方位的数营之一赶来支援时,发现战局已定、并无他用武之地。白氏亲兵无人归降算不得意料之外,但黑羽与肃北两营对峙的局面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白氏已经伏诛,肃北重骑却并无鸣金收兵之意。

这等局面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两方领将并未下令收兵。

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彼此角力,而方才经历过动荡的战场此刻犹如一盏摇摇晃晃、勉力维系平衡的秤,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将平静打破,一切都将顷刻间土崩瓦解。

天明之前,气温回升,雨落山间,化作雾气。也就半刻钟的功夫,晨雾便在整个斗辰山麓弥漫开来,将局面渲染得更加扑朔迷离。

火焰在雾气中安静地燃烧着,像是忘川彼岸旁的鬼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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