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双城梦魇(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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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姓扈,与我一样出身北方最古老的四个氏族,是织锦一代最后的传人。于二十三年前参破天绶之中的预言,却仍要将其藏匿到最后一刻。我找到了她、并向她提出了一项交易。但她最终选择了拒绝,而这拒绝带来的下场,你想必也知道了。”

扈姓?那不是…...

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暂且将它放下,追问自己还未得到的答案。“什么交易?”

沈石安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

“自然是,你我现下要谈的交易。”

现下要谈的交易?是指那条带子吗?

等等,不对。

她与夙未之所以会追到霍州,正是因为那条织锦上有北地黑木郡沾染的煤烟,这说明那条带子曾到过霍州,却又不知因何变故辗转去了赤州。

从吴醒那张图纸来看,邹府便是扈家旧宅。如此家大业大,当年能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定是做了万全之策。可为何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在很久之后的那一年被斩草除根?

或许有一种可能,扈家在遭受灭顶之灾前,曾秘密回过霍州寻求昔日盟友的帮助,但有人背叛了他们,将他们连同那还未问世的预言一起,出卖给了当时的天家。或许,沈氏能够掌管煤炭贸易这许多年、又豢养私兵把持水路,却从未招致倾覆之祸的原因,就在于此。

那沈石安在说谎。

他是否一早便已知晓那天绶中的预言,而所谓交易不过是一场避重就轻的阴谋。

肖南回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对方也正看向她。两人视线相碰,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丁未翔就站在另一侧,思考了许久也没明白这笑到底从何而来。

她望了望那沈石安矮胖中透出一股憨厚劲的身体,由衷感叹道。

“你说的没错,有些人说的话,确实一个字也不能信。”

夙未点点头。

“道不同,多说无益,不如各从其志。家主以为如何?”沈石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堆上一层笑。

“此言差矣。从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你我是同路人。侍奉神明的天赋是深藏于骨血之中的。只是代代稀释、逐渐凋敝,如今能得几滴神血都十分不易了。不要浪费这种天赋。”

肖南回上前一步挡在男子身前。

“说得好听,不过为奴为仆而已,算什么天赋?”

“为奴怎样、为仆又怎样?人生在世,还不是被生老病死所役?”沈石安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声音也变得低沉而轻柔起来,“星回于天,岁且更始。山河逆转,不过百年。人却如此渺小而脆弱,往往连这天地间的短短一瞬都不能捱过。但你若能横亘这百年以上的荣枯往复,你便能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慧识、更多的财富、更多的选择。”望着那黑水中陈腐的身体,肖南回只觉得那些字眼从她的左耳进入、右耳滑出,半点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对方说得越是蛊惑,她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冷淡。

她对长生之法根本不感兴趣。

生命于她而言是如此沉重的负担,她能背着这块巨石走完一生已是耗尽力气,竟还有人想要她一直如此?

那沈石安百岁阅历、怎会看不出三人表情?当下便话锋一转。

“生死之间,尚有勾连。而其中机要,唯有侍奉神明的一族人知晓。即便人已经死去,但灵魂还未消散,只要加以符文秘法,便能将其召唤而来。你们难道不想看看曾经的至爱亲友吗?这些愿望通通可以实现,只要与我为盟…...”

沈石安边说边向前走来,一步步逼近肖南回。

她的神情变了,透出些哀怨来,配上那张能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令人顿生错觉。

“她是因你而死吗?你后悔过吗?先前你就没能救起她,如今还要眼睁睁再失去她一次吗?”

多么阴毒的招数。

肖南回后退半步、低下头去。

“你不是她,你是沈石安。”

沈石安的影子在地面缓缓延伸,像魔鬼的触须渐渐融入她的影子。

“我是沈石安,可我也是你的好朋友,还可以是你的爹娘亲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任何人,我…...”

砰。

肖南回拼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火把抡在了那沈石安的头上。

“疯子。”

她抖了抖手,将折成两半的火把扔到一旁。

这一击她下了狠手、用上了十成力气,虎口都发麻了,足够对方睡上个三天三夜。

“你可能不大了解我那朋友。她生前最恨别人说她矮,她便是做鬼上了人身,也绝不会找个如你这般的矮冬瓜。”

是的,伯劳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件事。他选错人了。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带着石壁上的火把纷纷摇摆晃动起来。

那些原本低着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少男少女们,突然之间便将目光投向那三名闯入的不速之客。

“交易的东西我已想好了,不如就留下你们的身体吧。”黑水棺中传出一阵苍老的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没有人能拒绝沈家人的生意。扈家不能,你们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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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松平睁开眼,头顶是古旧殿阁的穹顶。

天窗露出半个月亮来,依稀又是一轮满月。

他动了动手脚,发现四肢被牢牢捆在寺中的柱子上。不远处破烂的蒲团上坐着两个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请问…...这里是哪里?为何要绑着我?”

一空没说话,他身旁的郝白却摇了摇头。

“别装了,你露馅了。鹿松平那厮说话从来不会带上‘请问’两个字。何况我还同他有些旧怨。”

那柱子前的‘鹿松平’一顿,随即低下头沉沉笑起来。“一空法师,好久不见啊。你何时开始同瞿家人打起交道来了?”

一空不答,手中金锤落下,敲响那只古朴的木鱼。

“仆呼那。”

‘鹿松平’歪了歪脑袋,神情显得有些玩味。

“包含众生,气象万千。你师父为我取的名字,我很是喜欢。”

一空的表情淡淡的。

“不过是个名字。可怜你生来没有名字,自然有些欣喜。”

‘鹿松平’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几乎毫不掩饰心底的怒火与怨气。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些别的心思…...”一空说道这里一顿,拿起一旁的降魔杵摆在面前,“我们便换一种聊法。”“你身为出家人,言语怎么如此跋扈、心思怎么如此歹毒?!”

‘鹿松平’故作惊恐地晃了两下,随即又迅速变脸、笑出声来。

那笑声桀桀、犹如阴风吹面,大殿上的烛火顷刻间全部熄灭。

“你该不会以为,区区一根降魔杵就能奈我何?妖魔鬼怪,末流之末,怎能与我相提并论?我是神。我想怎样,就能怎样!”

许久,一空清澈的嗓音才在黑暗中响起。

“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既在这人间行走,就要遵循这人间法度。何况…...从眼下境地来看,你也算不得想怎样、就能怎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郝白起身去找火折的动静。

月光从天窗中倾泻而下,照亮了‘鹿松平’的头顶。他仍半垂着头,眉骨以下都湮没在阴影之中。

“你同你师父很像。但你终究不是他。他都未能将我放逐,你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一空摊开经卷,双手结印、立于胸前。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究竟为何而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四处找寻。只可惜,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语毕,年轻僧人轻声念起经文来。

“无皿确实有几分智慧,懂得灯下黑的道理。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柱前的‘鹿松平’终于抬起头来,两只巨大而空洞的瞳孔定格在一空平和的脸上,“不要忘了,他注定属于我。而那些预言也必会成真。”

片刻过后,火光亮起。

郝白举着一盏油灯近前来,却发现那鹿松平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也歪斜在了柱子上。

“他这是…...”“它已经离开了。”一空轻轻拂过经卷,长长叹出一口气,“但它还会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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