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后记·沉舟侧畔(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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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熟悉那种感觉,那是她的杀心。

经历过那许多事后,她已变得宽容平和,但唯有一件事仍不能容忍,就是有人对他刀刃相向。

他们能走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若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她便留他不得了。

对方再次向她冲来的瞬间,解甲化作一道流光从他的喉咙贯出。那杂役捂着脖子、踉跄着退到阑干旁,一头栽下船身前一刻,两只灰白的眼仍死死瞪着她。

水花声响起,江水瞬间便将尸体吞没了。

贾翰的船终于到位了,袁三娘和她那些犹豫着不肯弃船逃脱的手下一并被逮了个正着,众人回到岸边时,那艘画舫大半已沉入江水中。

贾翰的手下还在江面上巡视着,他坚信那“河神”定不会放着纸船里的金子不管。可眼瞧着天已蒙蒙亮起来,众人还是一无所获。

黑乎乎的江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就连一只露背换气的鱼也瞧不见。就在贾翰已准备下令返回的时候,江面上终于传来动静。

“逮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江面,只见三两官差押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往岸边游来。

沮水河的“河神”上岸了。

像那落了网的河虾、上了钩的鲈鱼、翻了盘的王八,被毫无尊严地五花大绑、扔到了码头上来。

袁三娘起先一口咬死不知道什么河神的事,后来见最后的尾巴也被捉住便怂了起来,只是仍不承认畏罪弃船逃跑,只说自己是做偏门生意,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所有人折腾了一宿都疲惫不堪,唯有肖南回精神抖擞、看样子还能不眠不休地奋战个三天三夜。

“你给我老实交代,兴许还能少受点罪。”

她这些时日在地牢潜心修学,颇得李四酉真传,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矮个子蓄着八字胡的“河神”已有些萎靡不振,再也不想重复那已重复无数遍的自白。

“姑奶奶,我说了你也不信,你放过我吧,让我被那官差抓走不好吗…...”

肖南回自有打算,不问个清楚明白怎敢放人?

“那你先前要那些男童女童做什么?!说,是不是把他们…...”

“冤枉啊女侠!”八字胡就连求饶都没什么力气了,几乎是在哼哼,“总共就三个小叫花子,都是我花了三两碎银雇来搭戏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啊。”

“搭戏?你一个装神弄鬼的大骗子,还需要三个奶娃娃来搭戏?”

“是真的,不信你差人去找那三个小兔崽子问问就知道了。虽说这河神不是啥有名有姓的,好歹也是个神仙,我若不来点真格的,谁会信我的、听我的呢?”

肖南回抱臂打量对方。

除了水性确实不错之外,她实在瞧不出对方有什么本事。可正因为如此,她心底的疑问就更深了。“你若办不成事,便是活人祭搞得再红火也不会有人信你。”

小胡子心虚眨眨眼,许久才小声道。

“不是我…...是旁人。”

她的手臂慢慢放下,声音沉沉。

“什么人?”

“沈家您知道吧?那当年何等风光啊,谁曾想今年开年便遭了祸,都说是宫里那位的意思呢。他说自己是从霍州沈家逃出来的家仆…...”

肖南回脸色一变,神色也变得凌厉起来。

“他人呢?!”

小胡子吓得有些结巴,半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后江面。

“人方才、方才让您一剑给宰了呀!”

肖南回脑海中闪过方才那麻脸杂役和对方怪异的反应,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其中原委。可不远处的江面上,那艘歪斜的画舫已尽数被江水吞没,只留几片破碎的纸花还漂在水面上。

她与夙未对视一眼,后者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你说是他帮你做这河神,又是如何帮的?”

小胡子瞧一眼那问他话的文静公子,下意识就想胡扯两句,随即便被他一旁那凶神恶煞的女人给瞪了回去,半晌不情不愿地交待道。

“怎么帮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他好像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给人算些小事都准得很。他不喜欢抛头露面、又想赚点大的,就叫我代劳,我就出了河神这么个主意,他也觉得行…...”

“那他…...有没有藏着些什么东西、不让你瞧见的那种?”

“好像是有的。就手掌那么大一破瓷瓶子装着,可他从来贴身带着、死活不肯让旁人沾手,我也就远远瞅过一眼,真不知道装的是啥。”

肖南回打量着那狼狈的“河神”,觉得他应该是没有说谎。

沈家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对方若是想藏些什么秘密,断然是不会让一个外人知道的。

只是如今,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瓶子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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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起,沮水江畔又是一片忙碌,瞧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

北上湖陵的大船今日启航,不少船客穿梭往来,一旁的市集生意正是红火。

肖南回照例采买了不少东西,临上船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匆匆交代夙未几句便又冲回市集里。

半刻钟后她返回码头,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起先她以为对方是闲的有些无聊,四周去转转。可细细回想,其实他向来对旁的没什么兴趣,便是赶上百里路,他都能一个人在马车里端坐着。

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说这一路走来暗中一直有人打点,但难保不会万中出错。被逮进县衙地牢就是前车之鉴。

他虽然远比她冷静聪慧,但并不了解这江湖险恶,更没多少混迹其中的经验。若只是遇到些个寻常小贼也就罢了,就怕…...

她不敢往下想了,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急,一头扎进那集市里,挨家挨户地寻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额头已沁出汗来,终于在回头张望的时候看到了他。三四条巷子外,他就静静站在一处算卦的摊子旁,月白的袴角已湿了一半。

她推开人群、艰难走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声道。

“你一个人跑出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好找!”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他其实早就看见她方才四处奔跑、一脸焦急的样子了。

但他就是没有出声。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道。

“其实方才你经过那杀鱼的摊子时,我便看见你了。”

肖南回一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她心性简单直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给自己寻到了一条非常合理的解释。她挑起半边眉毛,将手里方才买好的蜜柑塞到对方手中。

“我懂…...”

不就是先前在江上的时候,她因为那袁三娘赌气、不肯喂他吃那蜜柑嘛。

然而男子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却有种许久不见的隐痛。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痛究竟是什么,便被他拉入怀中。

“不,你不懂。”

数年前那长达月余、如同炼狱一般的煎熬,令他至今仍常常会深夜从梦魇中惊醒,仓皇握住她的手后许久才能平息。

这不公平。

他曾遭受的煎熬她不懂。哪怕只是那煎熬的万分之一,他也想看一看她因为寻不到他、害怕失去他的样子。她确实迷茫,迷茫中又有些好笑,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又怎么了…...”

可下一瞬他便松开了她,再看向她的时候又已恢复如常了。

“未翔那边又来信了。”

他一打岔,她果然便忘了计较,急急接过信筒熟练拆开,一目十行地看着。

“漳州那边又有三个线报,说乌溪山下有狐仙化作人形、夜行千里,专掳貌美少妇。这我瞧着不像,倒像是采花贼。还有这个…...”

她说着说着觉察出有些过分安静、抬起头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男子一边剥开一只她买的蜜柑,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听着呢。”

肖南回又低头念了一会,对方仍旧兀自吃的起劲,半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她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夺过那剩下的半只蜜柑一股脑塞进嘴里。

“到底你是裘家后人还是我是裘家后人?!皇上不急急太监…...”

她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止住话头。

但他已经笑了。眉眼生动飞扬,蜜柑橙红色的汁水染亮了唇角的弧度。

“皇上是谁?太监又是谁?”

她气昏了头,口不择言起来。

“皇上是你,太监也是你!”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夫妻本是同船渡,偏偏你水性又不好,怕是没得再选了。为夫倒是不介意,就怕娘子你喊得这样大声…...”

“你、你、你!”

论脸皮的薄厚程度,她确实还有很大的修行余地。

“船要开了。”

女子酝酿了许久反击只得不了了之,拉着男子打码头匆匆而去。水波中掠过一双紧紧嵌在一起的人影,惊得瞌睡的水鸟呼啦啦地飞起一片。

沉舟侧畔,白帆徐徐而过。

船在水波中就这样行远、行远,直到消失在天光水色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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