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君臣之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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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没说话,向着远离崖岸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株看起来枯了很久的胡杨木。

这是几个意思?

肖南回有些尴尬,只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皇帝的脚步走得很慢,似乎方才的一番周折也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的左手垂在身体一侧,整条手臂都被衣袖挡住,而粘在袖口的血迹已经干涸,在乌色的衣料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

这样的皮外伤对她这种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肖南回知道,眼前的人从出生起或许就连磕碰都少有,更遑论流血了。

她心中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愧疚。“陛下,罪臣…...”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

便是寻常武者在方才那样的情形下强拉人上岸,也是需要技巧和体力的,他没什么根基,又只有平弦可以抓着,恐怕不止会割破手心。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急急开口道:“陛下方才拉臣上来,手臂可有不适的地方?”

那人没说话,已走到胡杨树下,将将停住脚步。

她锲而不舍,情急之下有些忘了君臣礼节,快行几步上前想要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可是脱臼了?请让臣看看…...”

“别过来。”那人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淡如水,“别过来,孤要单独待一会。”

她停住,脸上都是不解。

她看着他宽大袖袍下掩藏的手臂。他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动过那条胳膊,她早该察觉到的。

肖南回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那人一个眼神便读懂了她的意图。

“肖南回,你要抗旨吗?”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用抗旨的罪名来压她了。

“罪臣不敢。罪臣…...”

“就站在那里吧。”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终于流露出一丝倦意,缓缓在那棵胡杨树下席地而坐。

肖南回偷偷抬眼去看,那是个标准的打禅坐姿,和那些大寺法会时僧人们念经时的坐姿一模一样。

眼下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她浑身上下不自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陛下,臣惶恐,臣戴罪之身,要不臣还是…...”“孤恕你的罪。”

“谢陛下!陛下恩泽,臣没齿难忘。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肖南回,你甚是聒噪。”

聒、聒噪?

臣知道了,臣这就闭嘴。

在心底无声嘀咕过后,肖南回在离那树五步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姿势是标准的行伍蹲,配合眼下这凄凉的景象,有七分狼狈、三分猥琐。

那人就不同了。

他只是有些微微蹙眉,除此之外并无再多情绪在脸上,就那么抱着左臂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并非胳膊脱臼,而只是有些怕凉而已。

那件十分怕脏的深色外裳沾了沙土,他也并不去拂尘、去掸,就让那些细沙停在身上,仿佛他已经在那棵枯树下坐了很久一样。肖南回觉得,如果那不是棵病歪歪、干巴巴的胡杨,而是一棵菩提树,她会觉得眼前就是正在涅槃的佛祖本尊。

风声四作,夹杂着他的低语。就像那日她偷偷进到那小帐时听过的声音。当时她只觉得诡异,如今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佛音。

低沉的、吟诵的声音,像是古老神庙中传出的私语回响,令人恍惚中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他紧蹙的眉渐渐舒展,苍白的脸再次恢复成平日里那寡淡而冷漠的样子,只有额角的一点汗意在诉说方才的一点不平静。

他似乎…...总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肖南回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推断感到惊讶,却又觉得越想越有几分真切。她知道上位者总是习惯掩藏情绪,避免有心人利用他们的喜好揣度心意,他们管那叫“喜怒不形于色”。可即便如此,也绝不至于做到眼前这位这步田地,连伤痛也要装作无恙。

他和他手腕上的那串舍利都透着一股清冷,那是常年近乎冷酷的修炼才会养成的气质,像是专修佛法的苦行僧,斩断一切七情六欲,只为最终普度众生后成佛。

所以、莫非…...他其实、他其实是活佛转世?

肖南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猜测深以为然。

这就可以解释他手上那千万黄金也买不来的珍贵舍利子,也能想通他与那永业寺的一空法师交好的缘由。想来谁也没想到这活佛竟会转世在帝王家,而夙氏一脉向来单薄,这尊“活佛”才会被困在王座之上。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量那人的眉眼,竟然觉得对方有些慈眉善目起来,当下自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不管怎样,在你“成仙”之前,还得是个凡人。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

“陛下,胳膊不能就那样放着,若是落下隐疾,日后怕是会有不便。”

那人没吭声,口中一直念念不断的吟诵却也停了下来。

肖南回的屁股又往前挪了挪。她觉得自己眼下这动作十足的猥琐,却又不敢起身惊动那人,只得就这么往前蹭。

“陛下…...”

“脱臼而已,接上便可。”

哦?这是有戏?

她连挪几下,屁股下蹭出一道土沟来。“可否让臣瞧上一瞧?”

“你懂得接骨之术么?”

肖南回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道。

“臣,略通一二。”

“是通,还是不通?”

但她已能摸到他的袖子,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抓住那人大臂和肩胛一用力,只听一声闷哼,骨头已经复位。

“之前不通,刚刚通了。”

肖南回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但不知怎的,当下这种逃命的氛围让她生出了好几个胆来,就好像不放肆这一回,以后都没机会了。

管他呢,能活下来再说吧。

她以为皇帝会压她几句,然而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上游水坝倾泻的水流会慢慢放缓,两岸砂石塌落也会渐渐填平这里的沟壑,东西两岸相连不过半日之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肖南回也跟着站起身来:“水坝已然摧毁,上游的光要营不日便可渡河发起总攻,届时肃北大军将会挺进三目关,天成已胜了大半,陛下的困境自然也…...”

她说到一半,自觉说服力实在低下,声音也小了下去。

若想等鹿松平前来救援,最好的办法是留在原地等待。但是鹿松平会来,白氏的人也会来。如果来的是敌不是友,那么她此刻独自一人迎战,又有几成胜算?

“此处离岩西三目关还有多远路程?”

肖南回收敛心神,四处观望一番地势,保守开口道:“若日夜兼程,再走些捷径,或许三日可到岩西古城附近。”她语毕,突然明白过来皇帝接下来的打算,不禁有些惶恐。

“陛下,此去路途艰辛,臣恐怕…...”

“卿走得,孤便走得。白氏此番借雾气突袭,或许在天沐河道之中留有密道,靠近河岸并不安全,上游水坝被毁,势必会引其后顾,此时北上,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皇帝说的都没错。

可是…...

肖南回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又抬头瞧了瞧两手空空的某人,开始后悔方才跳马车时,没有将车上的糕饼包一些在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将那棵胡杨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吹上了天,好不凄惨、好不萧瑟。

“前路漫漫,还请肖卿快些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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