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水与茶的难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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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未明白,一空口中的红尘为何物。

对他来说,红尘便只有那一人。

“你应当感谢她。若是没有遇见她,孤便不懂何为爱惜与牺牲。孤不爱众生,又如何去渡众生?”

四周飞舞的尘埃星星点点落在那人眉宇之间,像是初雪落入还未冰封的湖水之中。那双眸子沉静如初。

一空终于收敛了目光,他轻轻垂下头来、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何偏偏要弄丢那一颗舍利子?若是没有少那一颗,或许如今便不会是这般局面。”

对面的人轻哂一声,推脱起来不露痕迹。

“师兄若要责怪,便责怪那霍州城的邹思防吧。孤曾在母亲墓前承诺于父王,必终结前朝旧患。邹思防是秘玺唯一的线索,而当时能救他的人只有孤。若不救他,一切或将永无终结之日。机缘二字,大抵如此。”

年轻僧人也笑了,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后知后觉得皱起了眉头。

“若非少了那一颗,陛下或许便并不会对肖姑娘动情。那日陛下问起仆呼那一事,小僧有所察觉,是以违背了师父的嘱托、未尽告知。可须知堰塞止洪,必有决堤的一天。如今这一切便是小僧应当承受的业障。因果二字,不过如此。”

被风搅动起来的尘埃渐渐落定,夜色里一片沉寂。

许久,年轻帝王才转过身去。

“孤要去见她了。”

年轻僧人掸了掸衣袍,似乎并不打算跟随。

“寺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小僧去善后,便不送陛下了。不过有样东西…...”

前方的身影一顿,随即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只金中透绿的铜碗。

“这钵衣钵在寺中也供了许多年,上月瞿老先生来寺中请香的时候瞧见了,却说这钵放在此处有碍风水。陛下真龙之身,想必不忌这些,便送与陛下留作一点念想吧。”

男子摸了摸额头上的包,少见地在僧人面前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

“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又恢复了谦卑的模样。

“前路漫漫,师弟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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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业寺挨着庖厨的西偏院里种着一棵金茶梅。这是棵晒不到什么太阳、枝叶羸弱的病苗,方才入冬叶子便落尽了。

可这却是永业寺如今最后一颗金茶梅了。

年轻的内侍官就站在梅树前,他望着那道立在偏房门前的身影,心中突然涌出些许离别前的萧索。

岁岁年年花别枝,总道春来又缠头。

可谁又能知晓,春天再来的时候,那些经历过寒冬的枝条一定能够再开出花朵呢?

年轻帝王换上了干净柔软的黑色常服,在里屋的纱帐外安静地站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迈出那一步。

候在床榻旁的女医官们听到声响、慌忙转身上前行礼。

一阵风钻进来,轻薄的纱帐被带的在空中辗转翻飞,而他的目光就这样穿过那些纱帐,瞥见了她一瞬间。她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或许她真的只是睡着了,是因为入了一个太过真实美好的梦、所以才不愿醒来。

她身下的那张卧榻是他差人从青怀候府上搬来的,连头顶的帐幔、还有那床杜鹃绣的荷花褥子也一并搬了来。

他想着,她或许只是因为睡不惯这寺里冷硬的板床、所以才故意赖着不起的。他又想着,若她醒来的一刻望见的不是光秃秃的梁顶而是自己熟悉的一切,会不会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呢。

那阵风走了,纱帐落下,她又消失在视线之中。

年轻帝王就这样沉默着,既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可许是听说了大殿发生的事情,跪地一片的宫人们的心无不忐忑着、惶恐着,低伏的身子开始发抖,压抑地呼吸声在室内回响着。终于,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诸位辛苦,先退下歇息片刻吧。”

宫人们呆愣在原地,直到立在门口的内侍官低声催促、这才挪动起僵硬的身体匆忙退下。

屋内安静下来,他一步步走上前、穿过纱帐、来到她身旁。

她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中衣,同他在大殿上见到她时一般模样,只是看起来太过安静了。她向来是鲜活的、明快的、温暖的,说话时情绪总随着眉梢跳动,沉默时心事都写在脸上。

他想再看一眼那样的情形,可她却学了他的神态,平静地像是一潭湖水、看不出丝毫曾经涟漪荡漾的痕迹。

“肖南回,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是忘记了?”

她不说话,就连眼睫也安静得一动不动。他俯下身,唇轻轻在她眉眼间落下。

“你怎么如此懒惰,宁可赖在床上也不来寻我?”

她还是不说话,唇轻轻抿着,即便睡熟了也还留着几分倔强。

他叹息着,吻又在那唇畔落下。

“无妨,你既不来寻我,这一次便换我来寻你。从今日起,我们一时一刻都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

他便将沉默当做她的回答。最后的吻落在她额间,轻柔而珍重,许久才分离。

他起身来、靠在床榻旁,轻轻闭上眼。

“先前让你准备的册子,可拟好了?”

纱帐外,单将飞静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回陛下。一早便拟好了,一直带在身边。”

“拟好了便拿过来吧,再附些字,你来代笔。”

不多久,内侍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陛下请讲。”

帝王沉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荡在屋内。

“孤生就薄情寡义,难查他人之苦,在位十数载,从未有过与民同乐之心,于座下之江山亦未生过欣慰感佩之意。名为王,实为囚也。岁岁年年,孤寡入命,红尘难渡,药石无用矣。今有春风入怀,去腐朽而生血肉,每自相伴远行,得以动情感应,方觉病除…...”

黎明前的天泛着青色,衬照得室内一片冷清晦暗。

屋内的烛火熄了,也无人续上。内侍官和他服侍一生的帝王就这样隔着纱帐,从黑夜守到了天光。

太阳渐渐升起,纱帐内的声音也终于停止,那盖着三方符玺的册面上已多了三四折密密麻麻的小字。

单将飞放下笔,静待墨痕干涸。

“孤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三月之内若未归,便按先前说过的安排吧。”

他的陛下总是出远门,这些话他已听过千百回。但这一次似乎同以往都不大一样。

单将飞顿了顿,少有地主动开口问道。

“陛下要去哪里?”

“只要是能救她的地方,孤都会去看看。”

他盯着那渐渐成型的墨迹,声音中有些压抑的颤抖。

“陛下…...还会回来吗?”

这一回,帝王没有回答。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些响动,却是丁未翔的声音。

“陛下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我就是来寻陛下的…...”

郝白仍在争论着什么,冷不丁、屋内的人发话了。

“让他进来吧。”

白衣郎中急匆匆地跨进屋来,待看到那人身影,腿肚子又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孤不会追责于你,不代表现下想看见你。”

天可怜见的,他也不想此时见皇帝啊。若未曾蹚进过这滩浑水,他现在可能还在哪个边关小城、做个风流快活的闲散郎中呢。

郝白努力收起自己的愁眉苦脸,低声道。

“曾祖方才来信,有话要草民转告陛下。”纱帐内的人明显一顿,随即摆了摆手,单将飞瞥一眼郝白、收起那册子起身退下。

“说罢。”

白衣郎中向前一步,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肖姑娘虽心脉已绝,却因伤处混入神血的缘故尚有一息未散。陛下有一月时间,或可往西北高地一试。”

“西北?寻谁?”

“寻瞿家后人。”郝白说到这里一顿,意识到自己话语中奇怪之处,踟蹰片刻才低声道,“她、她其实已经不算瞿家人了,曾祖也与她多年未见,连姓名也不肯告知,只说是瞿家后人。”

帝王对这莫名其妙的解释并不想多加追究,声音依旧冷冷的。

“瞿家家主尚且束手无策,此人又能有何办法?”

“草民不知。曾祖只说,若这天下只剩一人能救起肖姑娘,或许便是她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人在格勒特高原之上,那里是暄城地界,若要寻她,陛下只可带肖姑娘独自前往。北地苦寒,路途遥远…...”

“酷暑严冬、行路万里,也好过眼下坐在这里的每时每刻。”纱帐后的人淡然一笑,轻轻牵起卧榻上女子那双带茧的手,“就孤与她二人刚好。前路通阻、是生是死,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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