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你觉得人和蝴蝶,有什么差别?”
“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吗?你可以把蝴蝶装进瓶子里,但是你不能把人装进去。”
“没错,但是我可以把人关进房子里。”
别墅门前甬道边栽了一排香樟树,正对门口的树荫下摆了一张长木椅,简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那个被挖出土壤的、残破的游泳池。警方在那里挖出了一具狗的尸体,还有一把水果刀。法医检验过水果刀,发现了和狗尸一致的血液,以及在刀柄提取出两枚指纹,分别属于吴芳芳和赵文荃。
和赵文荃最后的一段对话不停地在简月耳边回放,她很清楚李紫暇死于勒颈绞杀,身上只有脚踝处有犬牙留下的伤口。李紫暇和那只猫不一样,她不是被狗袭击致死,但是她生前一定也遭遇过和那只猫同等的对待。。
“我可以把人关进房子里”——她记得赵文荃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当时赵文荃脸上露出的表情是回忆和回味,他一定把什么人关进过那间书房,就在那只白猫躺过的书房里,一定关过其他人。会是谁?李紫暇吗?还是……赵子豪?
简月得不到答案,因为吴芳芳把儿子保护得很好,《未成年人保护法》把赵文荃保护得很好,专业的律师把被代理人保护得很好。
屋门被打开,穿着湖水蓝旗袍的乔安娜穿过庭院到外面来了。她身上的旗袍裁剪是经典直襟样式,光顺油亮的素绉缎面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织金丝牡丹。她拨动着妩媚的卷发,在阳光下身姿摇曳,美得像一捧光。
乔安娜走到院门外,看到简月在长椅上坐着,就走过去坐在简月的身边,把右腿一跷搭在左腿上,问简月:“你抽烟吗?”
简月闻到一股浓郁、深沉的沉木香味,她记得这种味道,是一款名叫“蛇之谜”的香水,此时在乔安娜身上闻到,只觉得她很适合这种味道,乔安娜就像一条盘旋在花丛里的灵蛇。
简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着一根,才递给乔安娜。
乔安娜点着一根烟,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挂在脚趾上的拖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穿着一双由两根细细的透明绳子串成的拖鞋,悬在脚尖堪堪欲坠,随着她惬意地晃动小腿的动作掉在地上,露出涂得鲜红的圆润、精巧的脚指甲。
简月侧过脸看了看乔安娜,问道:“旗袍好看,定制的吗?”
乔安娜也朝简月看着:“对,把裁缝介绍给你?”
简月笑笑,抽了一口烟,道:“我没穿过旗袍。”
乔安娜:“那你应该试试,会很适合你。”
简月抽烟,但不喜欢闻烟味,不过此时安娜身上的香水味和烟味融合在一起,冲散了烟草刺鼻的气味,烟味柔和了很多。她说:“谢谢,有机会我会试试。”她没关屋门,别墅里一楼有警察进出,不时从门口经过。
乔安娜看着门后不时走过的人影,道:“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孩子真幸运。”
简月警醒惯了,立刻想起乔安娜的出身。乔安娜是本市企业家乔捷平的女儿,乔捷平做民营企业起家,在乔安娜与赵江明结婚之前,他只是一个家具公司的小老板,与赵家结亲后,他如今已经是长岚市家具产业的龙头和垄断者。乔安娜和赵家老二赵江明结合,这一对夫妻的婚姻更像是老生常谈、沿用至今的商业联姻。那些拥有社会资源和巨额财富的人总是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守住自己的财富,假借他人之力或者通力合作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拔高到一个新的位置。
简月道:“你们都很幸运。”
乔安娜慵懒地笑着,跷着左腿轻轻摇晃,像是在戏水:“那个女孩儿,我很喜欢她。”
简月:“你说的是李紫暇?”
乔安娜:“对,紫暇。我还鼓励文郡和她考同一所大学,我看得出他们对彼此有好感。”
简月把胳膊搭在背后的椅背上,向乔安娜转过身子:“你不介意她的出身?”
乔安娜耸耸肩:“我是无所谓,但是江明很在乎。应该说很多人都很在乎,门当户对的观念在某些人的头脑中已经根深蒂固了。”
简月:“你也是因为门当户对才嫁给赵江明的吗?”
乔安娜:“当然,不过我是自愿的。我并不爱他,但是我愿意嫁给他,即便是续弦。”
简月问:“为什么?”
乔安娜笑道:“虚荣心。嫁给赵江明,我就是赵太太,赵江明家里在政商两界都有点地位,可以给我富裕的生活,也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简月见过不少因贪欲而结合的婚姻,那些人大都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真爱”的借口,像安娜这样坦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简月开始对眼前这个美艳又潇洒的女人产生了兴趣。
乔安娜是妩媚的化身,她的一呼一吸、一静一动都像在花丛里扭动的灵蛇一样慵懒,她把手伸进茂密乌黑的发根里拨了几下蓬松的卷发,道:“我和你抽同一个牌子的烟,还算有缘。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
简月等着她说下去。
乔安娜偏过头靠近简月,附在简月的耳边低声道:“吴芳芳的小儿子的确是溺水死的,但他溺死的地方不是泳池。”
简月不动声色地问:“那是哪里?”
乔安娜:“二楼的浴室,浴缸里。”
简月:“你怎么知道?”
乔安娜:“那天我去找吴芳芳,听到楼上有动静,是水溅出来的声音。我上楼,刚好看到赵文荃从浴室里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而且当天他们家的泳池里没有水,是干的。”
简月把身子往后一仰,看着她说:“你得跟我回公安局,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乔安娜却耸耸肩,做出疑惑的表情:“我刚才说什么了?”
简月微微皱眉:“你不想作证?”
乔安娜笑道:“我还不想毁了我和赵家的关系。”
简月:“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乔安娜:“就当谢谢你请我抽烟。”
看到简月不肯放弃的眼神,乔安娜笑道:“没用的,就算我配合你做笔录,你们也找不到证据,赵文荃最后一定会毫发无损。”
乔安娜站起身,晃晃手里的烟盒:“送我了好吗?赵江明让我戒烟,但是我戒不掉。”
不等简月回答,乔安娜拨一拨头发,在阳光下像一条水蛇似的游走了。
手机响了,简月接起来:“喂?”
简骋:“雷宇星安置好了,只要他不投案自首,警察找不到他。”
简月:“那就好,杀王丽丽的凶手有线索了吗?”
简骋:“是冷微澜。”
简月无奈:“你有证据吗?”
简骋在某些时候执拗得像个孩子:“没有,反正是冷微澜。”
简月:“那你就找找能证明凶手是冷微澜的线索。”
简月一抬眼看到周行领着几个警察从房子里出来了,就说:“记住我说的话。挂了。”
几个警察坐着警车返回局里,简月照旧坐在了周行的车上,周行开车时一直沉默着,直到路程过半,才苦笑一声,道:“被你说中了,查来查去还真是只抓了一伙狗贩子。”
简月翘起唇角:“也不算白忙一场。”
周行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简月暗自思索片刻,决定不把刚才乔安娜说的话转告周行,因为乔安娜说得对,警方找不到证据,最后赵文荃只能被无罪释放,多说也无益。所以她略过了赵子豪,只说李紫暇:“既然赵溪川一家人目前无嫌疑,那我重新梳理一下时间线。”
周行:“嗯,我在听。”
简月拿眼角瞟他:“充满了我的主观臆测和无实证的推测,你还听吗?”
周行又叹了一口气:“说吧。”
简月道:“9月15号晚上7点左右,李紫暇因为某种原因去了吴芳芳家,被赵文荃找理由诱骗到书房,赵文荃把李紫暇和那条叫小多的德国黑背关进书房,导致李紫暇的脚腕被小多咬伤。李紫暇受伤后不久就离开了天城佳苑,回到家里后又出门去汽车城,9点半左右被一辆白色汉兰达接走。5天后,尸体出现在城南旧大桥桥洞下。而那辆带走李紫暇的白色汉兰达在9月17号晚上11点多出现在海鲜批发市场,带回了一条冒充小多的德国黑背。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指向9月15号晚上和9月17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司机不是同一个人,已确认9月17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人是吴芳芳,9月15号晚上驾驶汉兰达的人依旧是个谜。”
简月说完,自己又回想了一遍,问道:“我遗漏了什么吗?”
周行道:“没有,时间链和线索链很完整。但我有疑问,你怀疑李紫暇被赵文荃关进书房里,只是无实证的推测吗?”
简月:“没错,只是我的直觉。”
周行看了她一眼:“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杀死小多的人到底是不是吴芳芳?”
简月没有直接回答:“吴芳芳在袒护赵文荃,她把赵文荃做的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掩藏赵文荃的心理问题。如果赵文荃被证实心理变态,曾经试图让小多咬死李紫暇,警方可以把他送到强制性医疗机构。吴芳芳为了保护儿子,一直在说谎。”
周行若有所思地往前开了一段路,才说道:“你没有提赵子豪。”
简月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周行:“我现在很茫然,只有满腹疑惑,但没有办法查证。”
简月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了,我不茫然,我很笃定。”
周行又看了简月一眼,这次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的时间较长,道:“你很自信,你从来不怀疑自己。”
简月:“至少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出错。”
简月对周行的态度总是这样,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养精蓄锐,准备随时和周行唇战舌枪三百回合,有时周行无心的一句话就会引起一场争论。其实简月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对待局里的其他同时很宽容,也鲜少和除了周行他之外的人争长论短,事实上她过分的豁达偶尔会让人感到被轻视。
但是周行却总能在简月对自己的态度中感受到她的心细如发,他曾经认真地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早已经被简月不露声色地讨厌了,但是他自认为没有做过招简月讨厌的事,况且如果简月真的讨厌他,按照简月的性子,会千方百计地让他察觉到。偏偏简月又没有这样做,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感到很疑惑。周行默不作声地琢磨着简月的心思,一如既往地越琢磨越糊涂,满头雾水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周行叹气叹得过于频繁,简月本以为他是为了案情烦恼,又一想他工作时永远都是有条不紊的,已经到了不囿于物不萦于心的境界,压力顶到脑门也只是忽视了衣服上的一道污渍,又似乎不是为了眼前的案情。
简月感到很好奇,就问:“周队,为什么叹气?”
周行慢悠悠地说:“因为你。”
简月双眼微微睁大:“我?”
周行:“你对我很苛刻,我却不知道原因。还不如让你讨厌我,让我死个明白。”
简月一怔,随即便笑了:“我不讨厌你啊。”说着又感到疑惑,“我对你很苛刻吗?”
简月貌似在反思,但是周行不对她的反思抱有希望,这个女人从来不善于在自身寻找问题。他猜对了,简月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不走心地说了句:“好吧,我以后注意。”
她想赶紧回单位继续研读周行交给她的案卷,但是周行却脱离了既定路线,左拐进石心路,离开了主干道。简月问:“不回单位吗?”
周行道:“回去也是开会,我不在他们照样能开会。”
简月:“那去哪儿?”
周行稍一停顿,道:“洗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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