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2)
望京路的明珠大厦写字楼是长岚市标志性的建筑,巍峨的大楼在阳光下淌着一层古朴的苍青色的光,像是一把巨大的插在地壳里的青铜古剑。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一个女白领。她抱着一叠文件急匆匆地走向写字楼入口的旋转大门,前前后后人来人往,没注意一个穿黑色工装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大门前站了许久,刚避开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就一头撞在那男人背上,手中的文件撒了一地。
“你怎么挡着路啊你,真是的!”
女人蹲下来拣文件,见那男人也弯下腰,以为他要帮自己拣文件,却见男人提起脚边的一只乳胶漆桶,毫不迟疑地走了。
展羽穿着工装,提着桶,背着工具包,俨然一副装修工人打扮。他走进写字楼一楼大堂,捏着帽檐往下压了压帽子,朝周围环视一圈,然后走到休息区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他藏在帽檐下的一双幽蓝的眼睛看着大堂里来来去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或匆忙或悠闲,或独自一人或三两结伴,或焦急或喜悦。他们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行走在阳光下的人。
他也曾想象过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做一个忙碌又积极的普通人。这份渴望在他遇见简骋后更加强烈,几乎就要实现,但是最终还是破灭了。他的渴望只能跟着他的人一起蜷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绝望地窥视别人的人生。
如果他有得选,给他一个机会从头再来,他此时会是什么样子?会是这些人当中的谁呢?
他美好的幻想还没来得及展望,就被衣兜里震动的手机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老式诺基亚,机壳掉了几块漆,按键上的字符也被磨掉了几个。这不是他的手机,是他从死人身上扒出来的手机。
几天前,他被一个男人带到郊外,男人想杀了他埋到林子里,但被他用手铐反杀,将其活活勒死。处理好男人的尸体后,他从男人身上找出这部手机,一直带在身边。他拿到手机不久,手机就断电关机了,找老式充电器花了点时间,今天早上出门前才把手机充满电。手机开机不到十分钟就打进来一通电话,当时他忙着找服装和道具把自己伪装成装修工,便没有接通。此时这通电话又一次打来,他才想起兜里还有一部诺基亚。
还是那个号码打来的,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展羽挂断了电话,找到通讯录点进去,里面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刚才打进来的号码,另一个备注是“老婆”。
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老婆”打来的电话,展羽接通了,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老康?你怎么才接电话!你在哪儿啊?”
展羽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又点进短信里,收件箱和发件箱都是空的,或许被机主手动清理过。此时那串号码又打了进来,这次展羽稍作犹豫就接通了。
他听着手机没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说话,两人在沉默中忽然试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面的人先开了口:“你是谁?”
这是个男人,而且上了年纪,声音粗哑低沉。
展羽在短短几秒钟内想了许多,慢悠悠道:“北郊公路,第一片树林。”说完,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
他说的地方他藏尸的地点,树林里某棵树下埋着被他用手铐勒死的男人。这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或许是那人的同伴,他把藏尸地点告诉对方,对方一定会找过去,下一步行动就是彻底销毁尸体。倘若尸体继续埋在树林里,迟早会被警方发现。一旦警方介入调查,他不敢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肯定对方也不敢让警察发现那具尸体。所以他想利用对方把那人的尸体处理掉,或许会被其家人带回,随便寻一个意外葬入尘土——像他这样在刀尖利刃上行走的亡命之徒,死也不敢死的正大光明。
展羽提起工具包和漆料桶,混在一群白领中去乘坐电梯,按下19楼按键。他早已探听清楚了,简骋的心理咨询中心就在这栋写字楼的19楼。他今天来是为了简骋。
到了十九楼,电梯门一开就是心理咨询中心的迎宾台,迎宾台后站着两名前台工作人员。展羽压低帽子走过去,被一个前台叫住:“嗳嗳,你,你是绿野装修公司的吗?”
展羽戴着防尘口罩,点点头,没说话。
前台让他等一等,然后拿起座机话筒拨了个内线:“苏姐,装修公司的师傅来了。嗯嗯,好,我现在带他过去。”
前台挂了电话,找出一把钥匙,对展羽说:“你跟我过来吧。”
展羽跟在她身后,绕过迎宾台,到了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门口。前台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桌椅已经被搬出去了,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布。
前台说:“设计图你已经有了吧?今天就先把墙刷了,明天我们休息不上班,你们再过来换地板。”
展羽点点头,前台走了,但没关门。他站在门口往外看,门外是整洁明亮的等待区,摆着几张沙发。此时三张长沙发几乎坐满了,有病人,也有陪同的人。刚才离开的前台女孩儿蹲在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儿面前,拿着一颗糖块儿哄他。
展羽探出头往左右楼道看了看,只看到几个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不见简骋,此时简骋或许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会见病人。他想寻个理由离开这里,去找简骋的办公室。他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就见正在逗孩子的前台工作人员站了起来,朝自己的方向稍微侧过身,笑道:“老板。”
随后,西装革履的简骋走进他的视线,他的角度能看到简骋的侧影和小半张侧脸。简骋弯下腰看着沉默内向的小男孩儿,笑道:“童童来了,还记得叔叔吗?”
童童的妈妈轻摇自己的肩膀:“童童叫人呀,说简医生好。”
童童不说话,往妈妈怀里躲。
童童妈妈歉意笑道:“不好意思啊简医生,童童还是这么胆小。”
简骋直起腰,摘掉脸上的眼镜,手指轻轻捏了两下眼镜腿,道:“没关系。他受了惊吓,需要慢慢疏导。”
他向童童妈妈询问童童近来在家里的表现,说话时余光捎带着斜后方的会议室。那间会议室早就腾空了要重新装修,平常都锁着,今天门却开着。和童童妈妈说完话,他把眼镜戴好,转头朝会议室门口看过去,看到门里露出一只鞋。鞋子的主人仿佛立刻察觉到自己正被他看着,遂把脚往里收回。
简骋问:“门怎么开着?”
前台女孩儿道:“装修公司的师傅来了,正在里面刷墙呢。”
简骋没有多想,收回了目光,道:“我办公室里的柜子还没修好,待会儿叫木工来一趟。”
前台女孩儿道:“好的。”
简骋的手机响了,他先对童童妈妈微笑示意,然后拿出手机走到安静的楼道边,就站在办公室门外,侧倚着墙壁接通了电话:“喂?”
和他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展羽背靠着墙蹲在地上,像是有所畏惧似的,低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耳朵听墙外的简骋讲话。
电话是沈冰打来的,沈冰又一次失了信,没有在周一这天去送沈露露上学,沈露露又发作了骄纵脾气,在家里哭闹摔打。所以他又一次央求简骋帮忙。
简骋懒懒地倚着墙壁,笑道:“放心吧,我把露露送到学校了。我劝过她了,她的情绪还可以,至少不哭不喊。我?我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你的电话就到了。”
沈冰向他道谢,简骋道:“你以为说句谢谢就完事儿了?你欠我的人情我可都记着,今年我过生日你如果不送我一份大礼,可就太吝啬了沈警官。”
后面简骋说什么,展羽没听清楚,只听到简骋在笑,偶尔说句话也是很小声。没一会儿,门外响起简骋的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脚步声迅速远逝。
前台女孩儿端着水杯进来了,道:“师傅,喝口水吧。”
展羽蹲在地上,拉开工具包装作正在找工具,低声道:“谢谢。”
女孩儿放下水杯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展羽突然叫住了她:“美女,等一下。”
他的声音太嘶哑,女孩儿没听清楚,回头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展羽道:“对。我刚才听到你们说有柜子坏了需要修是吗?”
女孩儿道:“是我们老板办公室里的文件柜,一扇门掉了,坏了两三天了。”
展羽把遮住脸的口罩往下拽,拉到下巴,笑道:“我帮你们修吧,我也会做木工。”
女孩儿爽快地答应了:“好呀,那你试试吧,你要是修好了我还省得找人了呢。”
于是展羽背上工具包,跟着女孩儿离开了会议室,穿过一条楼道,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外。女孩儿敲门时,他又默默把口罩拉到眼睛下面。
很快,简骋的声音飘出来:“进来。”
女孩儿推开门,站在门口道:“老板,刷墙的小师傅会做木工。您方便让他现在进去修柜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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