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 / 2)
简月细细琢磨一会儿,忧虑顿时一扫而空,笑道:“这是你的处世哲学吗?”
周行道:“哪有什么哲学,我也不懂哲学,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简月嘴角那点笑意凝固了,想到周行待自己的洒脱和宽和。或许周行放弃她,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忍不住侧过脸用余光看他,和大多数看他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周行一直专心开车,似乎没察觉到她偷偷注视自己的目光,但是却在拐过一个路口时很突然地说:“有话想对我说吗?”
简月愣了愣,道:“没有。”
和她的鬼祟不同,周行很大方地看了看她,但不再回应她。
简月才说过没话对他说,却在下一秒说道:“你太乐观了,我和你相反,我很悲观。有时候你的乐观会感染到我,虽然不会对我有影响,但是我能时刻从你的身上看到我的悲观,让我觉得这样很讨厌。”
周行听不太明白,但懂了一半:“没人会讨厌你,你聪明又擅长自省。”
简月枕着椅背,把脸转向窗外,苦笑道:“自省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改。”
周行:“现在呢?”
简月:“什么现在?”
周行:“现在你悲观吗?”
简月想了一会儿,道:“本来不怎么悲观,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很悲观。”
周行:“我能问为什么吗?”
简月无言,在心里说: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但是我却拒绝了。你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再像你这般,所以我很悲观。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话题戛然而止会让她和周行之间和谐但脆弱的气氛再次破碎,于是她笑道:“因为运气不好啊,今天发生的事前所未闻,估计明天就上头条了。还不得忙死?”她又感叹几句运气不好,问道,“周队,车里蓝牙开了吗?”
周行:“开了,名字是车牌号。”
简月拿出手机连上车载音响的蓝牙:“运气太差了,放首好运来冲冲喜。小师给我的喜糖没用,霉运没有冲干净。”
话音未落,祖海的好运来前奏一响简月就笑了,摇头晃脑跟着节奏打拍子,嘴里还小声跟着唱,只是她不在拍上,唱得也不在调上,把一首经典老歌唱得乱七八糟,但不妨碍她自娱自乐。
周行看她一眼,悄然弯起唇角,旋着按钮放大了音量。
在喜气洋洋的好运来的歌声中,周行把车开到十三中学校门口。今天是周日,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只有住宿的学生们当中有周末不愿回家和周日返校的学生留在学校里。
枪击现场是女生宿舍楼的一楼,106宿舍。宿舍里住了四个女生,相同的年纪不同的班级,都是初三的学生。受害者就是住在这间宿舍里的学生。到了现场,简月才知道原来小侯刚才在电话里汇报的信息不准确,这间宿舍里死了两个学生,出了两条人命。
两名死者是初三实验一班的夏娜和六班的高雨熙。案发时他们正在宿舍里睡午觉,同宿舍的班巧巧突然回到宿舍,向她们开枪。两个女孩儿被子弹打中头部,当场死亡。今天是周日,是住校生返校的日子,大多数学生会在晚自习之前返校,案发时是中午四点多,所以宿舍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余早早返校的十几个学生则在教室里自习。
宿舍楼位于学校整体建筑的东南角,远离公路还算安静,旁边就是配套的食堂。食堂后面是一间六七年前就已经废弃不用的锅炉房,以前在冬天时烧煤取暖。近年来城市改造,解决了学校供暖问题,所以锅炉房就此荒废。
小侯在宿舍楼门口等着,见简月周行从甬道里走来,连忙迎向他们:“队长,你们终于来了!”
周行一路走在都在用眼睛搜查路边的摄像头,见到小侯第一句话问的是:“宿舍楼里面装监控了吗?”
小侯正向简月汇报现在的情况,听见周行问他,忙扭过头说:“没有啊,这栋楼里里外外刚装修完。只有一楼公区大堂装了摄像头,走廊里没装。”
几个人走进宿舍楼,一楼走廊前后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周行往左右看了看:“楼里有多少人?清场了吗?”
小侯:“今天是住宿生的返校日,整个学校里也就十几个学生,已经转移到食堂了。”
106宿舍位于整条楼道的中段,门口拉起第二层警戒线,法医组和勘察组警员在房间里忙碌。简月站在门外往里看,这是间四人间,上床下柜,两具尸体。一名死者躺在进门右手边的床铺,另一名躺在靠窗的床铺。宿舍面积小,勘察组警员和法医占去了大半,为了腾出有效空间,周行便让简月自己进去。
简月穿戴好手套和脚套走进去,先查看近门的一具尸体。法医队的小吴个子高,把躺在上铺的死者翻成朝外侧躺的姿势,简月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女孩儿的脸,她尽量无视这女孩儿满是血渍的脸庞,只看她额头的血洞:“枪伤在额心?”
法医:“对,子弹打穿了额骨。”
简月隔着手套去摸女孩儿的后脑,在脑后摸到黏腻的血和枪创。
周行站在门外看着她:“打穿了吗?”
简月向他点了下头,道:“根据枪创面积来看,应该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射穿了死者头部。”
周行目光上移,看着床铺上方白墙一摊喷溅式的血迹,一枚嵌在墙体中变形的子弹,道:“那摊血迹的位置有点奇怪,死者被枪击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像是坐在床上。”
简月也看着墙上的血迹,血迹距离床铺三四十公分,道:“也不像是坐在床上,更像是胳膊撑着床铺,只把头扬起来。”
周行看向靠窗床铺上的死者,道:“再看看另一具尸体。”
二号死者笔直地躺在床上,脑袋因为子弹射击的角度往右歪,露出头部左侧颞骨部位的枪创。简月仔细观察枪伤创口,道:“伤口周围有小面积的烟垢痕和火药灼烧痕迹,明显是贴近射击,枪口距离人体的距离在2cm到5cm之前。而且射入角偏高,像是仰射。”
周行:“有问题吗?”
简月回头看了看近门床铺上的尸体,犹疑道:“两名死者枪创的射入角不同,设计距离不同,凶手开枪的位置和高度也不同。”
周行:“这个问题等弹道轨迹检测出来再说,你判断两名死者中谁第一个遇害,谁第二个遇害?”
简月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余, 刚才小侯告诉她,开枪杀人的班巧巧已经被抓住,但她身上有疾,率先赶赴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发现她时她躺在宿舍地上陷入昏厥,民警将她送往医院救治。至于两名死者谁是第一个遇害,等班巧巧醒来一问便知。
虽然觉得周行问的多余,但是简月还是任劳任怨的打算给出自己的见解,称呼两名死者时遇到了难题,便问小侯:“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小侯道:“确定了,靠门的死者叫夏娜,里面靠窗的死者叫高雨熙。”
简月道:“死者高雨熙被枪击时躺在床上,应该是处于睡眠状态。而夏娜仍有活动迹象,说明没睡着,或者是被吵醒了。假设夏娜被枪声惊醒,起身查看情况,被发现后遭枪击射中额头身亡。此时她于熟睡中被惊醒,意识处于模糊状态,无法及时作出判断,也能解释通她为什么没有进行呼救或逃跑。。”
周行:“你很肯定两名死者都睡着了?”
简月:“刚才小侯说,一个女孩儿在案发前十分钟来过这间宿舍,当时夏娜和高雨熙两个人都在睡觉。”
小侯:“对对,隔壁宿舍的一个学生过来找过夏娜,她看到宿舍里两个人都睡觉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案发后也是她发现尸体报警的。”
宿舍的窗户朝东,窗外几米外就是学校围墙,周行看着关闭的两扇窗户,问道:“窗户是什么时候关的?”
小侯像吞了一只苍蝇,脸色发苦:“本来就是关的,我没有擅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周行斜他一眼,挑起唇角问:“长记性了?”
小侯:“长了长了,翻篇吧翻篇吧,咱别再提了。”
周行的玩笑到此为止,道:“检查窗台和窗外,弄清楚有没有人翻窗进来。”
小侯脸皮一向薄,臊得抬不起头:“嗯嗯嗯行行行好好好,你你你去食堂看看报案的学生。”
周行向简月招了下手,示意简月跟自己走。简月脱掉手套脚套,跟着他往大楼外走,不免好奇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问小侯有没有关窗?”
简月来了半年,队里许多之前的事情都不了解。入室杀人案本就少,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和小侯共同出警入室杀人现场,不明白小侯被周行问有无关窗时为什么又臊又窘。
宿舍外和食堂相距几百米,中间有一片篮球场。周行看着那片篮球场,貌似想起了什么,道:“他刚到支队那年跟我出警,一个女人死在出租屋里。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在下雨,当时屋子里的窗户开着,他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上了。”
小侯聪明稳重,简月没想到他还办过这样的糊涂事,笑问:“然后呢?”
简月的笑声把周行的思绪打断了,他侧眸看了看简月,道:“然后我就把他踹到门外了,后来这件事传开,洪途他们几个经常拿这件事开玩笑,到了有门窗的案发现场就故意问他有没有关窗。”
简月笑道:“在你手底下干活的人嘴都厉害,估计小侯悔得肠子都青了。”
学校里的学生都被聚集在食堂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宿管阿姨召集大家围坐在一张餐桌旁。学生们也都很听话,规规矩矩地坐着,像是在课堂里。
周行进了食堂就随便挑了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了。简月一个人走到坐着学生的那桌,问:“谁是黄珊?”
一个留短发的女孩子举手:“我。”
简月和颜悦色道:“我们是警察,跟我去旁边说说话行吗?”
叫黄珊的女孩子把目光投向宿管,女宿管向简月道:“警察同志,孩子年纪小,家长也不在身边,我能不能陪着她?”
简月道:“当然可以,你也来吧。”
宿管领着黄珊坐在简月和周行对面,四个人分坐长桌两侧,气氛严肃。黄珊留着学生头,额前盖着整齐的刘海,小圆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小,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稚嫩。
周行问:“你和夏娜还有高雨熙是什么关系?”
黄珊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面对警察的提问就像在教室里回答老师的问题:“我和夏娜是同班同学,我们关系很好。高雨熙我不熟,不是我们班的。”
周行尽量避开“尸体”二字:“是你报的警?”
黄珊:“嗯嗯,我先告诉秦老师,然后秦老师打的电话。”
严格来说是姓秦的宿管报的警,周行没有纠正这一表述错误,继续问:“你是听到枪响后第一个进去106宿舍的人?”
黄珊点头。
周行:“一共听到几声?”
黄珊:“两声。”
周行:“分别是什么时间?两声枪响中间隔了多久?”
黄珊眼睛往右下角看着,作出回忆的模样:“时间我记得不是很准确,第一声枪响应该是四点十几分吧,第二声隔了两三分钟。”
周行:“听到第一声枪响,你做了什么?”
黄珊:“我不知道是我隔壁发出的声音,只觉得很近。我当时挺懵的,又有点害怕,就没出宿舍。”
周行:“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宿舍,去106宿舍?”
黄珊:“第二声枪响之后,我太好奇也太害怕了,总觉得声音就是从106传出来的,就去看了看。”
周行:“当时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你看到了什么?”
黄珊:“门是关着的,但是没锁,我一推就开了,推开门我就看到——”她神色有些紧张,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看到实验班的班巧巧躺在地上,夏娜和高雨熙全都——”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描述自己的看到的场景,脸色逐渐变白。
姓秦的宿管连忙搂住她肩膀,小声安慰她。
周行和简月交换一个眼色,简月代替周行继续问:“您是她们的宿管老师?”
女宿管说:“是,我是女生宿舍的宿管,但我不是老师,孩子们管我叫秦老师。”
简月:“枪响的时候你在哪里?”
女宿管:“我在食堂后厨帮忙。”
简月:“你也听到两声枪响?”
女宿管:“是,听到声音我就连忙往宿舍走,在路上听见第二声枪响,前后大概隔了不到三分钟。”
简月:“当时女生宿舍里一共有多少人?”
女宿管:“算上夏娜和高雨熙,一共六个,还有两个孩子在教室里自习。”
简月:“你知道班巧巧回到宿舍之前在哪里吗?”
女宿管:“我问过,和她同宿舍的左菲琳在教室里聊天。”
简月:“左菲琳是哪一个?”
女宿管把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儿指给她看:“就是她,戴着王冠发夹的。”
简月朝那女孩儿看了看:“麻烦你把她叫过来。”
女宿管去叫人,黄珊脸色还是不好看,似乎更紧张了些:“左菲琳和夏娜关系不好。”
简月略想了想:“她们不是同宿舍吗?”
黄珊:“对,她们宿舍加上夏娜一共四个人,左菲琳高雨熙还有班巧巧她们排挤夏娜,夏娜好几次找秦老师提出想调宿舍,但是没有空宿舍给她换,她才一直和班巧巧一伙人住在一起。”
简月看着她:“你刚才说的是班巧巧一伙人,这三个人以班巧巧为首?”
黄珊:“班巧巧家里条件好,人又特别强势,她讨厌夏娜,所以她领着左菲琳和高雨熙排挤夏娜。”
女宿管领着左菲琳走了过来,道:“她就是左菲琳同学。”
简月打量着左菲琳,这是个精神漂亮的女孩儿,乌黑油亮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额前脸侧干净得没有一丝碎发。她脖子修长,身材纤瘦,无论是站立还是坐着,都是舞蹈演员一样挺胸抬头肩平背直,整个人的姿态高昂向上,像一只骄傲美丽的白天鹅。
左菲琳道:“两位警官好。”
周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好,请坐。”
左菲琳掩着裙摆坐下,举手投足间有着超出她年纪的稳重和优雅。
周行道:“你和班巧巧高雨熙还有夏娜住一个宿舍?”
左菲琳:“是的。”
周行:“班巧巧在回宿舍之前和你在一起?”
左菲琳:“是的,我们在教室聊天。”
周行:“她当时状态怎么样,都和你说了什么?”
左菲琳边回忆边说:“状态?这几天她心情一直不好,总是动不动就生气。当时我正在教室里做题,她突然进来找我,很生气地说她刚才在卫生间碰到了夏娜,夏娜把她的鞋子踩脏了说句对不起就走了。”
周行:“然后呢?”
左菲琳:“我就劝她别生气,夏娜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是她又冲我发火,说我是狗腿子,在讨好夏娜。然后我也生气了,就不再理她,专心做我的数学题。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走了,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
周行:“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
左菲琳摇摇头:“我不想听她说话,就把耳机戴上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简月挑出了重点:“班巧巧和夏娜关系不好?”
左菲琳撇了撇嘴,想翻白眼但忍住了:“她不喜欢夏娜,一直找夏娜麻烦。因为夏娜是年级第一,她是年级第二,她总输给夏娜。而且夏娜家境比她更好,长得也比她好看。所以她处处针对夏娜,还不允许我和高雨熙接近夏娜。”
简月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了对班巧巧的不满:“那你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
左菲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算是朋友吧,虽然班巧巧有时候很霸道很强势,但是她对我和高雨熙挺好的,经常请我们去她家里玩,请我们吃饭。”
简月:“高雨熙呢?她和班巧巧的关系怎么样?”
左菲琳道:“她俩以前是朋友,但是高雨熙和班巧巧在一个星期前绝交了。”
简月:“绝交?为什么?”
左菲琳:“上个星期周考公布成绩,夏娜又是年级第一,班巧巧很生气,就让和夏娜同一考场的高雨熙举报夏娜作弊,高雨熙不肯,班巧巧就和高雨熙绝交了,还让高雨熙把她之前请客的钱全还给她。这次高雨熙也生气了,就把班巧巧指使她污蔑夏娜作弊的事告诉年级主任,还告诉了很多很多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得全校都知道了。年级主任还把班巧巧的父母叫到学校谈话,停了班巧巧一周的课,今天是班巧巧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
左菲琳鼻子一红,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巧巧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样样不肯输人,我知道她很讨厌夏娜,但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做这种事。”
班巧巧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对夏娜长期的嫉妒和被高雨熙的拒绝让她心生恨意,这次的通报批评令她彻底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夺走了两个女孩的生命。
简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知道班巧巧的枪是怎么来的吗?”
左菲琳用纸巾轻轻擦拭眼泪:“我怎么知道啊,她从来没跟我提过枪的事。”
简月:“她被停课期间你和没和她联系?”
左菲琳:“我给她打过电话发过微信,但是她不肯回我,我只知道她被她妈送去看心理医生。”
看心理医生是个很关键的线索,简月又问:“你知道她去哪里看心理医生吗?”
左菲琳不很确定:“好像是紫荆花广场写字楼那边,一个叫青瀚心理咨询中心的地方。”
青瀚心理咨询中心是简骋的公司,简月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又心生怀疑和忧患。周行也很意外,他本以为简骋只是不幸成为枪击案的受害者,起源是刘丹丹误认为他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没想到班巧巧杀人案也和他有些关联。
小侯已经通知了班巧巧左菲琳以及黄珊的母亲,此时班巧巧的父母已经去往医院,第一个发现现场的黄珊需要去警局做详细的笔录,和班巧巧以及高雨熙关系亲密的左菲琳也需要做笔录。所以左菲琳和黄珊坐上了周行和简月的车,小侯率勘察组和法医组随后。几辆警车开出学校大门,向支队驶去。
周行开车,简月坐在副驾驶。路上,简月得知左菲琳还没有通知父母,手机也落在教室里没有拿,于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左菲琳,要她联系自己的父母,但是左菲琳却拿着简月的手机迟迟没有打电话。
简月从后视镜里看到左菲琳面露为难,便问:“怎么了?”
左菲琳道:“我妈妈很忙,她应该没时间过来。”
简月看出她有隐瞒:“你是未成年人,接受警方讯问监护人必须在场。你妈妈必须到警局来一趟,她在那里上班?我们可以派人去接她。”
左菲琳露出抗拒的表情,刚才一直高昂的下巴也低下了,迟迟没有说话。
黄珊看看她,小声对简月说:“她妈妈在超市上班,好像是卖鱼的。”
左菲琳听到她的话,又往下低头。
简月明白了,左菲琳认为母亲的工作不体面,以自己的母亲为耻,所以拒绝让自己的母亲“抛头露面”。
左菲琳突然冷冷地说:“她是我的养母,不是我亲妈。”
正在开车的周行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抬眼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左菲琳,问:“你的亲生父母呢?”
左菲琳:“我出生就没有爸爸,我妈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后来我被收养,养父几年前也死了,现在只剩我和养母。”
周行不再问了,和简月交流一下眼神,让简月继续问。简月就问出了左菲琳养母工作的超市和联系方式,又派人去超市接左菲琳的养母。
几辆警车开进支队大院,沈冰坐在办公楼台阶上等着,见到他们回来就迎过去,对周行和简月说:“嫌疑人刘丹丹和张小染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等着。班巧巧还在医院。”
简月:“张小染是谁?”
沈冰:“在华丰商场开枪袭击孔繁漪的女人。”
三个嫌疑人中两名已经抓捕归案,一名尚在晕厥中。这三起枪击案结束得猝不及防,沈冰又拿出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枪递给周行:“这是班巧巧用的枪。”
这把枪的枪管略有磨损,和其他两把枪相比旧了一些,但枪身铭文还很清晰,型号依然是柯尔特M2000。
周行掂了掂这把枪的重量:“可能是同一批枪。”
沈冰突然看向简月,神情复杂:“还有一个消息,张小染是简骋的病人,她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个月前就在简骋的心理咨询中心接受治疗。”
简月轻轻一抬眉,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巧了,班巧巧也是。”
周行也看着简月,道:“严格来说,刘丹丹也是。”
三起枪击案的嫌疑人都是简骋的病人,简骋单纯的受害者身份变得复杂。
沈冰又道:“刚才简骋给我打电话,他已经醒了。”
简月有点心塞,她弟弟醒来后第一个联系的人竟然不是她,而是沈冰。正想着,她的手机响了,是简骋打来的。她转身避开周行和沈冰接通电话:“喂?”
简骋的声音很低:“姐,你到医院来一趟。”
简月:“好,我现在过去。”
简骋:“别让沈冰过来,我现在不想见到警察。”
简月瞟了沈冰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周行看出是简骋打来的电话,问她简骋情况怎么样。简月说自己也不清楚,要去医院看看。周行同意了,并且让沈冰一起去。
简月忙道:“不用了,本来人手就不够,沈警官留下帮你的忙。”
周行道:“现在简骋是中心人物,如果他身体允许,沈冰也好向他问些情况。”
周行摆出公事公办的口吻,简月也就无法回绝,只能坐上沈冰的车和沈冰一起去医院。他们两个人有很多工作上的事可以谈,但是谁都没有开口,都若有所思保持沉默。直到临近医院,沈冰才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简月的火气已经向周行发作过了,此时已经很平和:“谁都没想到。”
沈冰神情很懊恼:“是我拜托简骋帮忙治疗刘丹丹,这件事因我而起。”
简月心里正愁闷,腾不出心情宽解他,就只说了句:“和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沈冰预料到医院里没有空余的停车位,于是把车停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停车场,余下的几百米路程和简月步行。经过医院门口一间间商铺,他想起看望简骋不应空着手,于是买了一个果篮,付完钱看见隔壁是花店,又问简月:“简骋喜欢什么花?”
简月噎了一下,说:“他不喜欢花。”
沈冰也隐约记得简骋说自己不喜欢花花草草,但还是进花店买了一束花。他抱着花从店里走出来,简月看见他怀里的花,眼睛微微一睁,很诧异:“玫瑰?”
沈冰板着脸解释:“只有这束花是包好的,其他都要现包。”
虽然沈冰给出了解释,但是简月还是很在意他手里的那束玫瑰,直到乘电梯上楼时还频频去瞄那些鲜艳芬芳的花朵。沈冰知道她一直在偷瞄自己,脑门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很无奈的重申:“我真的是为了节省时间才买这束花。”
简月又瞟他一眼,说:“哦。”
出了电梯,简月和沈冰走在楼道里,沈冰道:“班巧巧在楼上病房。”
简月趁机想支开他:“那你去楼上看看班巧巧。”
沈冰很坚持:“我先看简骋。”
病房门开着,简月一进门就看到简骋靠在床头坐着,换了一身病服,右臂缠满绷带吊在胸前,左手拿着手机翻看。简骋察觉到有人进来,刚抬起头就被简月抱住脖子,沈冰提着果篮抱着花慢慢走了进来。
简骋脸上没什么血色,他向沈冰笑了笑,然后轻轻拍了拍简月的背:“姐,我没事。”
简月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松开,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胳膊还疼吗?”
简骋道:“刚才吃了药,现在不疼了。医生说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简月还是不放心,要看他的CT片子,拿在手里又看不懂。幸好简骋能看明白,就细细向她解释。他们两个说话时,沈冰默默把果篮和花放在床头桌子上,然后站在床边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插。
简骋向简月解说完片子,一扭头就看到桌子上一束艳红的玫瑰花。
沈冰以为他心生和简月一样的误解,但又不好解释自己为了节省时间所以随便买了束花,于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这,我,这束花是——”
简骋从花束里抽出一只,放在鼻下闻了闻,扬起脸朝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沈冰:“……喜欢就行。”
简骋等着他们说起发生在车库里的枪击案,等来等去也没人开口,于是自己主动问:“你们抓住刘丹丹了吗?”
简月道:“抓住了,她在我们单位接受调查。我还想问问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骋如实把情况叙述一遍,他准备开车离开车库时被刘丹丹拦住,刘丹丹问他是不是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说不是,但是刘丹丹不信,于是有了后来的枪击事件。
沈冰已经看过录像,大概明白了事发经过,简骋的亲口叙述也和录像没有出入,沈冰核实过案发经过就问起了班巧巧和张小染。
简骋对这两个人很熟悉:“班巧巧和张小染?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怎么了?”
简月神情凝重:“今天一共发生了三起枪击案,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持枪伤人。很巧,她们都是你的病人。”
因为身体还比较虚弱,简骋眼睛里本没什么神采,当听到简月的话,他的眼睛像是被火光点亮了,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眼底蠢蠢欲动,整张脸苍白的脸都焕发出璀璨的生气。
“这样啊,还真是巧。”简骋说。
沈冰问:“班巧巧和张小染都有心理问题吗?”
简骋似乎听不到沈冰说话,他微低着头,下颚抵着玫瑰花,嘴唇微笑着,看起来像是在嗅花的香味。
简月紧紧盯着他,突然抓住简骋的手,道:“骋,沈警官在问你话。”
简骋眼睛里忽悠一闪,光灭了一半,对沈冰笑说:“抱歉,你刚才问我什么?”
沈冰也看出他的异常,但当下没有细究,道:“班巧巧和张小染是不是有心理问题?”
简骋道:“他们当然是因为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疾病才会找我,不过我作为他们的心理医生必须保护病人,我不能向你透露她们的心理状况。”
沈冰也理解他:“我不细问,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给他们的心理评估结果。”
只说出病人的病症不算是违背医德,于是简骋道:“班巧巧患有狂躁症,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张小染情况稍好一些,患有重度抑郁症”
沈冰:“你近来私下见过刘丹丹吗?”
提起刘丹丹,简骋温和的神色略显凝滞,道:“她在医院指认我之后,我没有再和她见过面。”
沈冰还想宽慰他,但是简月在场自己不便多说,便道:“我先上去看看班巧巧,待会儿过来找你。”
简骋笑笑:“好,你忙。”
沈冰走后,门一关,简骋脸上的笑意立刻跌宕干净,面若冰霜道:“该死。”
简月知道他说的是刘丹丹该死,她同样怪罪刘丹丹,但是没有到那种程度。现在简骋记恨上了刘丹丹,她找不到理由劝解简骋,但是担心简骋报复刘丹丹:“你别这样想,刘丹丹也很无辜,她以为你是凶手才——”
简骋冷冷打断她:“你还想为她说话?”
简月没有退让:“罪魁祸首不是刘丹丹,是那条项链。”
简骋冷笑:“原来我替雷宇星挡了一枪。”
简月:“你不能动雷宇星,也不能动刘丹丹。”
简骋面露怒色:“我没有对他们下手,是他们对我下手。”
简月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雷宇星怎么了?他对你干了什么?”
简骋用力把手里的玫瑰摔到床上:“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去找刘丹丹那天先去看过雷宇星。雷宇星收到一个信封,信封里是谭家灭门案的警方通告和几张我和展羽的照片,雷宇星猜到了我和谭家灭门案有关。”
简月愣住,心脏狂跳:“这些东西是谁送去的?”
简骋:“我也一直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以前的事,又知道雷宇星被我囚禁的地方,还特意送去了我和展羽的照片。想来想去,被我想到两个人选。”
简月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是谁?”
简骋道:“要么是展羽,他回来了,想报复我。要么是冷微澜,她想除掉雷宇星,但是不愿意自己下手,所以想利用我。”
他分析得很对,简月所想和他相差无几,但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厄难。简月低下头,很疲惫地用双手捂住脸:“我回去探冷微澜口风,如果真是她做的……我来解决。”
她没有说出刚才冷微澜出现在华丰商场门口的事,也没有说出张小染枪袭的对象是孔繁漪。简骋对冷微澜的疑心已经很重,每时每刻都想摆脱冷微澜,倘若被简骋知道冷微澜可能会被卷入这起枪击案中,无论她怎么劝说,简骋都必定会对冷微澜有所行动。
想起冷微澜,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乔安娜。乔安娜也发现了冷微澜,并且用冷微澜威胁她放弃调查赵江明。她只有答应才能暂时换来和平的局面,但是她和乔安娜的和平是假象,她现在已经被乔安娜钳制,若不想一直处于被动的立场,她只能反扑。不过从乔安娜和她交易的筹码中来看,乔安娜怕极了她继续调查赵江明的死因,就说明赵江明的死因一定另有蹊跷。她只有查出真相,才能彻底摆脱乔安娜。
她埋着头想了很多,简骋在旁看着她,以为她又被这一桩桩险事折磨得苦不堪言,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有我在,无论是展羽还是冷微澜想害我们,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其实简月的思维偏离了目前的险境,悄悄跑去了别处,她把捂住脸的手拿开,含混着说:“不是,是……是周行。”
简骋眼神猛地发冷:“周行怎么了?”
她说出周行的名字才察觉不小心把真正的心事说了出来,顿时很窘,又用双手捂住脸,露在外的耳朵却红了。她不肯继续说,但是简骋一直盯着她,以为她隐瞒了大事,便催促她:“姐,你说话。”
自从知道了周行对自己的感情,简月心里就一直揣着一件心事,压着她喘不过气来,非常需要找个人倾诉。她甚至想过告诉冷微澜,但冷微澜绝对不是她能倾诉心事的对象。她全心信任的人只有简骋一个,也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吐露心事。
简月揉乱自己的头发,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说:“前两天,晚上,我和周行去酒吧……其实不是酒吧,我们都喝了很多酒……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骋再怎么缺少人性,也看得出一向飒爽的简月此时俨然是一副娇羞的女儿态,加上简月的只言片语,简骋不得不怀疑简月喝醉了,周行趁机和她发生关系。这一猜测让简骋心里腾腾地蹿起怒火,脸色冷得往下掉冰碴子。他看着简月问:“你和周行上床了?”
咔嗒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了,沈冰站在门口。其实他是想进来的,但是他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了简骋说的话,这句话的威慑力把他拦在门口,一步都不敢往里迈,只看着简骋和简月发愣。
简月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简骋,又看了看立在门口的沈冰,一副不知身在何所,眼前何人,发生何事的模样。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简骋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整张脸都红了,磕磕绊绊地说:“没有,你别乱说。”
然而她这幅样子落在简骋眼里就成了默认,简骋登时暴怒,他一把扯掉插在手背上的针头,咬牙切齿道:“他找死!”
他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四处找自己的车钥匙,但是站不稳,身形四摇八晃。
简月赶紧过去扶他:“你干嘛?当心你的伤口,赶快躺好。”
简骋恶狠狠冷笑一声:“亏他还是警察,竟也做得出趁人之危的下贱事!”
沈冰见状也连忙制止简骋,但是简骋突然往他腰上摸,以万分娴熟的手法抽走他枪套里的配枪:“一枪打死他,他才知道自己多该死!”
沈冰皱了皱眉,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往后折,他手里的枪应声落地。沈冰又一脚把枪踢开,把简骋唯一可自由活动的左手反剪到背后,道:“说归说,别动手。”
简骋刚做完手术还虚弱着,三两下被沈冰制伏,怒视着沈冰:“放开我,我现在还不想对你动手!”
简月眼见事态失控,慌得不知所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周行什么都没做。”
简骋:“你还维护那个贱人?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
简月还想继续解释,但是不经意间瞥见门外走过一个穿绿裙的女人,她的目光顿时被女人引走,连忙拿起包和车钥匙匆匆跟了出去:“沈冰你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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