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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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庆从牙齿缝里蹦出几句话来道:“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懂不懂?”

——《茉莉香片》

十几年前的雨夜,张彩英拨出去了一通电话,为的是找女儿的父亲,但是接电话的人不是她梦想中的教授夏知樵,而是出租车司机佟伟。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号码至今还在使用,而且用户依然是佟伟。但是此时此刻这通电话打不通,因为佟伟关机失联了。

简月猜对了,她和周行果然没有时间留在桐县过夜。从汤佳家里离开,他们就连夜驱车返回长岚。入夜似乎就在一瞬间,一秒钟之前,天空还是黯黯的苍青色,那鸭蛋壳似的颜色让整片天也有了蛋壳的触感,冰凉的、光滑的、天边是锋利的棱角。

下一秒就入夜了,夜色是很浓重的黑,黑得没有一丝光。

高速公路两边亮起延绵的路灯,路灯外是无尽的夜色,眼前这条路似乎通到无尽的天边。简月放下车窗,风顿时灌进车厢里,把她的头发揉乱。她从手腕里扯下皮筋把头发扎住,动作大了,刚才好转的胃又开始疼了。

周行看了看她,问:“胃又疼了吗?”

简月捏着拳头用力抵着肚子,道:“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道:“先忍一忍,到了休息站我给你接一瓶热水。”

简月闭上眼睛倒在椅背里,道:“别停了,赶路要紧。”

周行在驾驶座车门上的一堆按钮里按了两下,简月的座椅缓缓放平,他又说:“你可以把鞋子脱了睡一会儿。”

简月闭着眼睛淡淡地笑道:“那多不礼貌。”

周行道:“没有礼不礼貌,让自己舒服最重要。”

简月想了想,当真踩掉脚上的马丁靴,把脚放在座椅上,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车上脱鞋,的确挺舒服。”

夜间赶路更需要专心,周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公路,腾出右手从身后的椅背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简月,道:“你睡一会儿,到长岚估计都凌晨了。”

简月其实不冷,她自己的外套就挺厚实,足够抵御秋天夜里的微寒,但还是把周行的外套盖在身上,道:“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全都是左菲琳和佟伟。”

周行道:“我已经让沈冰比对左菲琳和佟伟的DNA了,他们究竟是不是父女,很快就会有结果。”

简月掀开眼皮,低垂着目光,眼睛里黯黯的:“佟伟去支队做笔录那天,他下车的时候扭到了脚,你还记得吗?”

本来已经淡忘了,但是此时周行记忆犹新:“当然记得,他当着咱们的面演了一出戏。我们都知道他右脚伤了,但是都没想到他的脚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受了伤。”

简月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看来我猜对了,郑泽川的确反抗过凶手,也的确用石头砸伤了凶手的脚踝——原来我们早就见到了被郑泽川砸伤脚踝的凶手。”

周行同样心绪翻涌,他用力抓着方向盘,脸色又冷又静:“杀死夏娜的凶手也是右脚有伤。”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物证,但是简月笃定道:“是佟伟干的。郑泽川和夏娜都是他杀的。”

简月扬起脸看着周行,问:“你知道佟伟为什么杀死郑泽川吗?”

周行的侧脸线条起伏深沉且锋利,车顶焦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像是拖现在昏黄阳光里的山峦,望之蔚然寂静。他稍抬了下头,阳光沿着丘陵下沉,在他挺拔的鼻梁处分割出一条阴影。他说:“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能猜到。”

简月看着他的脸,不知不觉悠然入神,像是在看一处风景,道:“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也能猜到他杀死夏娜的原因。”

周行:“佟伟逃了,他能逃去哪里?”

简月却说:“我不认为他逃了,他一定还在长岚,只是我们找不到他。”

周行侧眸向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简月道:“他杀死郑泽川和夏娜都不是为了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一个愿意为女儿倾其所有的父亲,他女儿的梦想还没实现,他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他的女儿现在被警察调查,身陷危机,他怎么会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简月躺平了,用手背盖住眼睛,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助自己的女儿实现梦想。就像除掉郑泽川和夏娜一样,除掉女儿梦想成真的所有阻碍。”

周行:“你是说,佟伟还会有下一步行动?”

简月弯起唇角,唇边微笑着的纹路很锋利:“我会逼他开展下一步行动。”

回到长岚是凌晨三点多,整座城市还没有被唤醒。简月在小区门口下车,和周行分开了。周行开车回支队,而她走进了小区。

秋天的深夜很凉,她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费了些时间才走到一扇熟悉的别墅大门外。她按了几下门铃,没人应门,又足足按了半分钟,才传出夏知樵略显意外的声音:“简月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简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好让他透过门镜把自己看清楚,笑道:“抱歉夏教授,有急事找你,方便让我进去吗?”

夏知樵道:“现在还不到四点,我太太失眠刚刚睡下,能不能过几个小时再说?”

简月朝头上的天空看了一眼,头顶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是遥远的天边似乎已经被撬起了黑色帷幕的一角,露出一线微弱的苍白。她说:“我们查到了杀死你女儿的真凶,你想让我站在门外告诉你吗?”

说着,她淡淡一笑:“请开门,夏教授,天就快亮了。”

天亮了,今天是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别墅门前栽了一长溜的紫荆花树,粉紫色的花一朵朵爆开,拥簇逼仄地挤在树干上,在秋天里盛开出一片夺人的秀色。风一吹,花瓣扑簌簌落下,走在树下的人像是在淋一场小雨。

杨雪披着羊绒披肩站在门前,向紫荆花树远处眺望,看到一个少女走在树下踩着柔软的花瓣,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女孩儿远远看见了她,便朝她挥手,杨雪也向她笑着招手。

左菲琳小跑过来,笑容明媚又灿烂:“阿姨,你怎么在外面呀?”

杨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亲昵地扑落她肩上几片花瓣,道:“阿姨在等你,看你跑的这一头汗,快进来吧。”

她牵起左菲琳的手走进院里,左菲琳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之亲密,她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激动,既紧张又兴奋地被杨雪牵着手走进了房子里。

夏知樵在厨房切水果,看到杨雪牵着左菲琳回来了,便笑道:“这是菲琳吧?来来来,快请坐。”

他把切好的水果装盘摆在客厅茶几上,热情地招待左菲琳坐下,又端出一块蛋糕,道:“这是叔叔一大早去蛋糕店特意给你买的,你们小女孩儿应该都喜欢吃甜品。”

不算上次匆忙一瞥,今天还是左菲琳第一次和夏知樵正式见面,其实她见过夏知樵两回了,都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站在教室外隔着窗户偷偷地看他,而他并不知情。

她讨厌甜食,但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叔叔,我最喜欢吃蛋糕了。”

杨雪拿出来一只粉色的小熊发卡,道:“菲琳,这是你上次留在这里的发夹。”

这不是左菲琳的发卡,更不是左菲琳上次做客不小心丢下的,而是夏娜的。但是今早她给左菲琳打电话,告诉左菲琳发卡忘在了这里,左菲琳也没有解释那不是她的发卡,而是像是小鸟般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

左菲琳的笑脸娇憨可爱,道:“我找了好久呢,原来落在这儿了。”

她当着夏知樵和杨雪的面,把发卡戴在头上。杨雪的表情僵了僵,很快又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道:“待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吧,上次我急着出门,没有好好招待你,今天阿姨下厨给你做几个好菜。”

夏知樵笑道:“菲琳,你有口福了,你阿姨的手艺,我都不常吃到啊。”

杨雪嗔了丈夫一眼:“瞧你说的。”

左菲琳快乐地不知所措,只能用力傻笑,此时她和夏知樵夫妇的氛围太像一家人,夏知樵和杨雪是她梦寐以求的父母,他们拥有旁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旁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他们聊了会家常,气氛越来越好,左菲琳越来越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如。杨雪起身给她添了一杯果汁,回来的时候经过丈夫身后,看似很自然地在丈夫肩上按了一下。夏知樵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便向左菲琳问道:“菲琳,你的养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曹丽华,左菲琳的脸色陡然慌张起来,躲躲闪闪道:“她,她最近辞职了,在家里闲着。”

她没有说实话,因为曹丽华在超市杀鱼的工作实在让她羞于启齿。

夏知樵道:“我听你阿姨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了。”

左菲琳道:“是的,我六岁住进福利院,七岁就被他们收养了。”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母亲呢?”

左菲琳毫不迟疑道:“她已经去世了。”

夏知樵有所感慨般叹息一声,问:“你还记得她吗?”

左菲琳像是急于和亲生父母撇清关系,忙道:“我早就忘了,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杨雪忍不住问:“连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左菲琳笑着说:“是啊,我什么都不记得。”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父亲呢?你还记得他吗?”

左菲琳呆了呆,眼神儿直直地在夏知樵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连忙移开,道:“不记得啊,我对我的亲生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打记事起就住在福利院,在我印象里,我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

杨雪手心发冷汗,眼前这少女如此决绝的斩断与亲生父母关系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她拉紧了肩上的披风,笑道:“光顾着说话了,菲琳还没参观过我们家吧。来,阿姨带你转一转。”

她又牵起左菲琳的手,带着左菲琳参观这栋大别墅,从楼下看到楼上,逐一看过书房、茶室、保姆间、和两间客卧。然后,杨雪把她领到二楼一间卧室门前,道:“这是娜娜的房间,平常我们绝不让别人进去,但是阿姨看你很投缘,不把你当外人,你要是想看的话就进去看看。”

左菲琳当然想看,她就像拆礼物般怀着期待又慎重的心情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扑面而来——眼前像是公主的房间,从窗纱、地毯、桌柜、再到那张铺着粉白色床褥的大床,无一不精致美丽,处处摆放着女孩儿喜欢的玩偶和名贵的水晶摆件。这个房间简直比她的家还要大,配有衣帽间和单独的卫生间,里里外外都那么的整洁又明亮。

左菲琳在房间里边走边看,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手指抚过墙壁,不禁心神迷醉,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公主,在巡视自己的城堡。在薰衣草的香味围绕中,她幸福得几乎晕眩。

杨雪和夏知樵站在门外,看着左菲琳在女儿的房间走来走去,那享受又自如的样子,似乎已经登堂入室,将女儿的房间占为己有了。杨雪必须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背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痛哭出声,但她终究忍不住眼泪,倒在丈夫怀里轻声抽泣。

左菲琳听到她的哭声,连忙走出来,问:“阿姨怎么了?”

夏知樵轻拍妻子的后背,道:“她看到你,就想到了娜娜。你和娜娜太像了,像到我们都分不清楚了。  ”

左菲琳听他说自己像夏娜,心里又是一阵激动,道:“叔叔阿姨不要伤心,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夏知樵很欣慰地笑了:“好啊,这个家很欢迎你,以后你来了就睡在娜娜的房间。”

杨雪把脸埋在丈夫怀里,狠狠咬了咬牙,然后抽噎道:“常来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住在这儿。”

夏知樵闻言,有些责怪地说:“夫人,菲琳有自己的家,她家里也有母亲,你怎么好让她住下,使她为难呢。”

杨雪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握住左菲琳的双手,道:“菲琳,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在一起生活了。”

他们把左菲琳带下楼,开始着手准备午饭。左菲琳自己坐在沙发上发怔,自从看过夏娜的房间,听到夏知樵夫妇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像是添了一件沉重的心事。

不一会儿,她像是回神了,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璀璨的水晶吊灯,现在是白天,灯当然没开,但她却好像能看到晚上这盏吊灯亮起灯光的样子——那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美。

“叔叔阿姨,我有点急事,得回家一趟。”左菲琳急急地向他们告辞,走到玄关处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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