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孤魂(1 / 2)
入了秋,古伦湖湿地的风景比春夏还好些,水面上的蒲苇丛褪去绿色,在阳光的照拂下现出闪闪的金光,细长的叶子随风翻涌来回摆动,像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金色的云。
栈道上,常伟戴着手铐,左右手臂被小党和洪途抓住,在几名警察的押送下往前走。简月和师小冉走在前面,简月看着金光粼粼的湖面,潮湿的风在岸边游走徘徊,像是某个人低吟的灵魂......他们即将走到栈道尽头,那间卫生间就在不远处,还是以前破败的模样,门前拉着两条警戒线,但将近一个月过去,警戒线被风撕扯变形,掉在地上,被拖拽出无力的姿态。
简月停下步子,看着那座小小的房子,她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几块残破的皮肉,也知道里面囚禁了一个人,他永远出不来了。
“月姐。”师小冉晃晃她的胳膊,“月姐?”
简月回神,转过身面朝湖面,道:“找到了吗?”
常伟抬起双手,指着栈道外草丛中一座矮矮的鸟巢,道:“就是那。”
师小冉一直举着执法记录仪,把常伟摄入镜头之中。他们此行带着常伟回到这片湿地,是为了让常伟亲自指认犯罪现场。
鸟巢背面就是深阔的湖水,常伟说:“我把庞亚全扛到那儿,然后扔到了水里。”
简月问:“当时他还活着吗?”
常伟嘴一咧,笑得简单又残忍:“我不知道,他身子还热着,估计还没断气儿。”
常伟的面相并不凶恶,甚至看起来很憨厚,但是这个憨厚的人身上背了三条人命。简月让洪途等人带他去指认第二个犯罪现场,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地,手撑着栈道护栏,看着常伟指认的将庞亚全扔入水中的地点,浑身散出温和而悲悯的气息。
常伟认罪认的很慷慨,没有替自己请律师也没有丝毫抵抗,痛快承认了自己杀死了庞亚全,杀死郑泽川,杀死了夏娜。
9月20号,常伟在和廖春涛同住的出租屋里见到了庞亚全,得知庞亚全正在寻找可一共犯罪的帮手,并且庞亚全寻仇的对象是郑泽川。这与他的目标不谋而合,于是他心生一个大胆的计划:杀死郑泽川后嫁祸庞亚全,再制造庞亚全失踪畏罪潜逃的假象,他便可高枕无忧。为了这一计划,他利用了廖春涛,让廖春涛假扮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将“自己”包装成目睹“凶手”将作案工具扔进公园湖中的目击证人。那些工具样样指向已经被他杀害的庞亚全,这样一来,警察就会陷入一个闭环。他的计划环环相扣,可谓天衣无缝。
10月17号,常伟又潜入十三中学,杀死了夏娜。据常伟交代,他躲在宿舍窗外,亲眼看到班巧巧持枪冲入宿舍,首先开枪射击高雨熙,却在枪响后倒地昏迷,于是他翻窗入室,用班巧巧的枪向夏娜的头部射击。事后,他立刻从后门离开学校,逃之夭夭。
常伟指认过现场,被警察们压上警车带回。
简月和师小冉坐在洪途的车里,两个人坐在后座,一左一右挨着窗户。师小冉拿着手机在看,看着看着移动屁股坐到简月身边,道:“月姐,你看。”
简月看过去,她手机里是一张照片,一张长桌后坐了几个穿警服的警察,长桌前架着几台摄像机,摄像机后又围了一圈记者:这是正在市局举行新闻发布会现场。拍照的人摄于旁侧,视角斜着延伸,最边缘处那位长桌后的警官比较模糊,但仍然看得出来是周行。
简月看到他,很想把照片放大看看清楚,但还是忍住了,笑道:“我好像看到周队了。”
师小冉两指放在屏幕上往外一扩,周行的侧影顿时被放大,道:“对呀,是周队,很帅吧。”
近期发生不少重案,市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周行也去了,已经去了一个上午。按理说发布会已经结束了,但是市局还是没有放人,估计还有不少重事要事和琐事。
她看着照片里身影模糊的周行,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在江边广场,她像是被自己逼迫,也像是被周行蛊惑。竟然当着周行的面承认了压抑已久的心意......回想起来,当时周行的脸和她说过的话,她大都是模糊的,只记得湿冷的风吹得她昏昏沉沉头晕脑胀,身上一阵灼热一阵寒凉,像是在冰与火之间拉扯。记不大清楚她是如何离开了广场,坐进周行的车里,又被周行送到小区门口。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简月浑身瘫软地倒在椅背里,闭着眼睛迷迷蒙蒙,半睡半醒。直到周行把车停在路边黯黯的灯光下,她才逐渐回拢心神,打开车门想下车,但是车门还锁着。
周行突然问:“你愿意多了解我一些吗?”
简月低着头,手指轻轻的挂在车门的门把手上,“怎么了解?”
周行转过头看着她,她把脸朝着车门,他只能看到她颊边和耳朵通红的颜色,忍不住浅浅一笑:“不用刻意找方法,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像连绵的雨、像潋滟的光,像一张天罗地网,拥有征服一切,让人无法挣脱的力量。
简月无法说出“不好”,便点了下头。
周行解了车锁,道:“回去喝点热水,江边太冷了,当心感冒。”
简月不言不语地推开车门,周行又叫住她:“简月。”
简月心跳了跳,但是不敢回头,只侧过脸把他捎进余光当中。她看不清楚周行的表情,只看到周行注视她片刻,才说:“早点休息,明天见。”
简月“嗯”了一声,下车,一径走进小区。
隔天,他们没见成。周行和魏楠为了郑泽川的案子在各单位机关之间奔波,简月留在单位处理案头积压的工作。又是隔天,简月被市局侦查科叫去参与一场案情讨论会,有几件积案一直未破,又即将迎来年底跨市多警种联合的“清网活动”,任务繁重。除了简月之外,还有两位犯罪行为办公室的犯罪学专家也参加了这次会谈。各领域的精英汇聚一堂,开会、查资料、分析案情、调阅案卷、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深夜,简月才蹭了一位同事的车回家休息。第二天多睡了几个小时才到单位,又马不停蹄地带常伟指认现场,而周行去了新闻发布会。算下来,他们已经三天没见。其实这很正常,她和周行虽然同单位,但除去一同出警一同外出侦查外,经常分开各自忙碌。最长的一次,周行去外市执行任务,足足去了半个月。这次不过三天而已。
这三天,简月过得忙碌且充实,并没有很多时间能想起周行,但只要她想起周行,就恍恍然出神良久。她心慌意乱,又茫然无措,周行那句“明天见”不时在脑海中响起,好像和她定下了什么约定,又好像什么约定都没定下。她一面觉得应该尽快和周行见一面,否则“约定”就会作废,一面又觉得见到周行后她一定难为其情,出尽窘相,所以还是不见的好。她心神紊乱,摇摆不定,就这样撑过了三天。
到了单位,简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在椅子里长舒一口气。她这几天睡眠很差,安眠药和酒精对她的作用已经很微弱了,觉得自己是时候找一些更强效的药。她行动力很强,边想着就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联系一个药剂师朋友,但看到几个女同事组建的微信群里不停往外弹出消息,这个群不是工作群,只是几个关系好的女同事时常约饭、约上下班、约逛街的聊天群。
师小冉在群里发了好几张发布会现场的照片,@全员且说:“周行先生的限定皮肤,不返场哦,姐妹们快来一饱眼福。”
因为警种限制,周行很少穿警服,一年也不见得穿一次。师小冉在他手下做事四五年,也才见过两次。简月才来半年,更是第一次见。她把每张照片都逐一打开,仔细地看,又悄悄地保存。
女警A:“帅到我昏厥,周队开完会是不是就回单位了?我要围观帅哥!”
女警B:“不会的,他肯定会直接回家换衣服。而且市局放人还早着呢,估计得到深更半夜。”
女警C:“要让妹妹们失望了,老姐姐我前年我跟他去指挥中心开会,会议刚散,他就去卫生间把警服换了。咱们的领导严谨又低调,是不会穿着警服逛大街的。”
简月看到这条消息,顿时很失望,她和别人一样,都想亲眼看看周行穿上警服的模样。
师小冉:“喜讯喜讯!我刚得到消息,市局那边散了,周行先生正在返回单位的路上。”
女警A:“限定皮肤掉了吗?”
师小冉:“还没有!”
女警B:“那还等什么?准备围观啊!”
女警C:“哎,年轻人。”
简月也有些激动,能料到周行一回来就回去警察办公室转一圈,问问各项工作的进展,这是周行的习惯。她想下楼去警察办公室等着,但很难为情,担心自己的目的暴露,被周行看出来,等周行叫自己去他办公室议事才是上策,又担心周行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那她岂不是一眼都看不成了?
思来想去,简月觉得第二套方案风险太大,还是下楼去和师小冉等人一起等着才最稳妥。一咬牙一跺脚,她随便拿起一份资料下楼了,走到门口摊开资料,一边看着一边往里走,装模作样道:“宝贝儿,你帮我把3月份的特大诈骗案的资料调出来,案卷有几个细节需要补充,检察院着急要。”
师小冉:“月姐,你快来。”
办公室里挺热闹,小侯买了一台拍立得,拿到单位给同事们拍照,要做成相册。众人各自找背景和合照对象,把小侯喊来喊去,忙得不亦乐乎。小党手痒,没碰过相机,跟在小侯屁股后头四处乱转,连声嚷着:“你让我拍一张,让我拍一张嘛。”
师小冉正要上楼去叫简月,简月就下来了。简月顿时成了景点儿,警察们都要和她合照,简月充分配合,拍得很开心。小党也和她拍了一张,看着照片里亭亭玉立的美人,啧啧道:“我要把这张照片烧给我那素未谋面的曾曾曾曾曾祖父,他一直盼着我找个漂亮媳妇儿,这下他老人家终于能瞑目了。”
小侯呛他:“你曾曾曾曾曾祖父还是猴儿吧。”
小党:“怎么说话呐,至少也是山顶洞人了。”
众人都笑。正热闹时,周行走了进来,穿着笔挺的警服,怀里抱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说:“曾曾曾曾曾祖父不是山顶洞人,是明朝人。”把花举起来,“谁要?”
他一出现,所有人霎时没声儿了。他身材比例极好,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穿上熨帖笔挺的警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神采奕然潇洒俊朗,使人看了就移不开眼。还是小党反应最快,抢过小侯的相机对着他咔嚓按下快门,欣慰道:“这张照片也给我曾曾曾曾曾祖父烧过去,他一直盼着我长成一个大帅哥。”
师小冉欣喜地跑过去:“呀,哪来的花啊?”
周行道:“用来布置会场的,不拿回来也是浪费。”说着笑了笑,“谁想要?自己过来拿。”
女警们纷纷跑过去,从他怀里的花束中抽出自己喜欢花,或抽出一支玫瑰、或抽出一支雏菊、或抽出一支绿叶。师小冉自己拿了一支,要把最后一支玫瑰捎给简月,但是周行把手一合,捏住了那支花,笑道:“最后一朵留给我吧。”
小党吆喝:“周队,过来一起拍照啊。”
周行看过去,看到了简月,目光在简月身上稍一停留就飘走了,道:“待会儿再拍,我还有事。”
说完,他对简月招了下手,然后转身出去了。
简月像是被勾了魂儿,立刻就跟他走了,三步并做两步追到他身边。周行正快步上楼,把手中最后一支玫瑰递给她:“给你。”
简月接住,说了句很傻的话:“干嘛?”
周行:“我记得你桌上有只花瓶。”
她办公桌上的确有只细颈伶仃巴掌大的白瓷花瓶,是她前不久一时新鲜买来的,花瓶很小,瓶口很窄,一直被她当成笔筒用。到了楼上,简月的办公室就在楼梯口斜对面,周行又说:“我在办公室等你。”
说完独自又往楼上去了,仿佛特意给她留出时间处理那支花。简月把花拿到办公室,腾空小花瓶,花插进去,素净的白瓶点缀艳丽的玫瑰,出乎意料的好看。她插好花就去楼上周行办公室,一上楼就看到支队长办公室的房门敞着,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才知道原来周行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她走过去,站在门口扣了扣房门,道:“周队。”
周行和魏楠以及沈冰都在,魏楠和沈冰在窗边沙发上坐着,周行脱掉了警服外套,正把外套往衣架上挂,道:“进来吧。”
简月走进去,向魏楠笑着点了下头:“魏队。”
魏楠指着对面:“坐坐坐。”
简月在沈冰身边坐下,周行坐在她对面,和魏楠坐在一起。简月不知道他攒这个局的用意何在,就等他说话。周行掂起桌上的茶壶,给四个人一人倒了杯茶,才说:“魏楠想问问常伟的情况。”
简月便道:“今天我带他去古伦湖湿地指认现场了,挺顺利的,目前人已经被送到看守所。”
魏楠:“你们审了他三天,他就没吐?”
简月看了眼周行,道:“魏队指的是什么?”
魏楠道:“杀人动机呀,他个人根本没有动机杀死老郑,还有那个庞亚全和叫夏娜的女学生。他杀了三个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他闺女。”
简月:“你是说左菲琳?”
魏楠:“明摆着嘛。”
简月低眸略想了想,道:“我们也都怀疑常伟杀人是为了左菲琳,进一步讲,是受到了左菲琳的指使。但是他矢口否认,左菲琳也推的一干二净。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左菲琳和这三起命案有直接关联。”
魏楠:“常伟藏在宿舍外,就那么巧,碰见班巧巧冲进宿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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