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周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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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的确经常有人过来打卡拍照,你想拍吗?”

简月一向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道:“拍照没有吃饭重要。”

周行推开门,一楼大堂收银台后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四十出头,一个很年轻,身上穿着统一的围裙。年长的女人见周行来了,就笑说:“你晚来半个小时,厨师就下班儿了。”

周行走到台前,笑道:“那可不行,我今天招待贵客。高叔在后厨忙?”

女人转头朝厨房方向喊道:“爸,小周来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掀开两道门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精神矍铄,老而强健,穿着黑色厨师服戴着白帽,一副厨师打扮,手里还拿着一只锅勺,笑道:“周行来啦。老团长还好吧?”

周行道:“我爷爷很好。高叔您最近怎么样?刚才兰姐说我晚来一会儿您就下班了,我还以为您老身体撑不太住。现在一看,厨房是个能让人返老还童的好地方,您老要是现在下班,那就是偷懒不想招待小辈儿。”

高叔哈哈一笑,又歪过头去瞧简月。

周行介绍道:“她是我朋友,也是同事。叫简月。”

简月稍稍弯了下腰,笑道:“您好。”

高叔把勺子往上指了指:“上去坐吧,给你们留了雅间。”

周行熟门熟路的带着简月到了二楼,二楼只有几个包厢,说是包厢也不尽然,更像是卡间,进出口搁了一扇屏风,把人半影半绰的挡在里面,即私密,又不完全封闭。

简月坐在里面,周行坐在她对面,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只能看到周行,除非把头伸进来,才能看到她。卡间一点也不逼仄,餐桌旁还摆着挂衣服的衣帽架,比包厢还宽绰。

兰姐拿来了菜单,问:“谁点菜?”

周行把菜单递给简月,道:“你看看。”

简月摆摆手,没接:“  你点吧,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该点什么。”

周行不继续推让,翻开菜单边看边说:“这儿的招牌是三鲜灌汤包和红烧狮子头。这两道菜你都尝尝。”

兰姐笑吟吟道:“灌汤包可不是招牌,是你喜欢吃。每次来都点。”

周行笑道:“我喜欢的,都让她尝尝。”

兰姐扭头看着简月,笑道:“姑娘,听听这位大少爷的口气,他要喂你吃好几十道菜呢。”

简月被逗乐了,只笑,不说话。

周行看她一眼,对兰姐笑道:“几十道菜不能一次喂完,只能慢慢喂,今天就老五样吧,再加一道杏仁豆腐。”

兰姐收起菜单,问简月:“有点凉吧?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条披肩。”

简月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条长袖衬衫裙,的确不太抗的住室内深秋的凉气。但是兰姐的热情也让她招架不住,正要婉拒,周行抢在她前面说:“那就麻烦你了,兰姐。”

兰姐很快拿来一条羊毛披肩,简月道了谢,往肩上一裹,顿时暖和了很多。等兰姐走远了,她忍不住问:“店老板对你好热情,你和他们很熟吗?”

周行掂起茶壶倒水,壶嘴的热气氤氲飘转:“刚才你见到的老爷子姓高,这家店是他家里人一起经营的。高叔和我们家关系很近,他以前当过兵,是我爷爷的老部下,还是我们家的恩人。”

简月单手拖腮看着他,专心听他讲故事:“是你家的恩人?”

周行道:“我爷爷退下来那年是团长,他当时是副连长。爷爷退休之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军事演习上出现了意外,具体细节我就不说了,大概就是一个兵把空包弹打偏了,要不是高叔及时推了爷爷一把,我爷爷得瞎一只眼。前些年高叔也退了,但是他闲不住,就和家里人弄了个餐厅。我们家和高叔家里走得很近,平日常走动,关系自然不会太远。”

简月:“刚才那位兰姐是高叔的女儿吗?看起来很年轻。”

周行:“对,她是高叔的女儿。”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端来一碟绿豆糕,扎着高高的马尾,双眼黑黝黝亮晶晶的,长得很漂亮。她把绿豆糕放在桌上,道:“周行哥哥,我妈让我问问你,你们喝不喝酒?”

周行问简月:“你喝酒吗?”

简月摇摇头:“喝茶。”

周行道:“我们不喝酒,喝茉莉花。”他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你放学过来帮忙?”

女孩儿一转身在他身边坐下了,晃着脚笑说:“我来打工,一天五十块。”

周行笑道:“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女孩儿双眼溜溜地看着简月,甜甜一笑:“姐姐好。”

简月笑道:“你好。”

女孩儿:“姐姐你真漂亮,你是周行哥哥的女朋友吗?”

简月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看周行,只能笑。

周行坦然自若地笑道:“现在还不是,我正在努力。”说着把女孩儿往外轰,“你不是在打工吗?别打扰我们了,快点去干活儿。”

女孩儿道:“我已经下班了,我妈让我做作业。”

她跑到过道对面的卡间里,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呼呼通通的往外拿书本和文具。

简月小声道:“原来你对小孩子说话也这么认真。”

周行知道她所指何意,笑道:“我在说给你听。”

简月心一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心里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被某人的只言片语撩拨的翻来覆去的心动。周行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修炼,到底是无心所致还是招数老练,她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她现在整个人已经成了一本糊涂账,那点子把持已久的清醒不知何时已经沦陷了。

兰姐上齐了菜,还赠送了一道冰糖银耳芙蓉汤,加上点心和茶水,摆了满满一桌。

简月拿着筷子不知该从何下手:“这么多,咱们吃不完吧。”

周行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道:“吃不完我会打包,带回去慢慢吃。你趁热尝尝包子。”

简月夹了一只三鲜灌汤包,满口鲜甜,让她小小的惊艳了一下。周行点的其他菜味道也都很好,都是些餐桌上常见到的菜肴,但是食材和味道比别家高出一大截。周行很照顾她,拿着一双公筷为她夹菜。她夹着一块排骨没啃完,碗里已经多了两块剃过刺的鳜鱼肉。

简月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了。”

周行放下筷子又给她盛蛋炒饭:“我中午吃得多,现在不怎么饿。半碗够吗?”

简月:“够了够了。”

周行盛了半碗饭递给她,不忘念叨一句:“少吃饭,多吃菜。”

简月着实饿了,吃得很认真。周行在饭桌上也不怎么说话,俩人的交流仅限于讨论菜的味道。简月喜欢吃鱼,桌上这道松鼠鳜鱼深得她的喜爱,周行则不喜欢吃鱼,索性把整条鱼都端到她面前。

简月用筷子挑着鱼肉里的鱼刺,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鱼?”

周行道:“从小就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吃了几口,反胃得厉害,两三天没吃下东西。”

简月想了一想,纳闷道:“我记得前些天我们去蒋月红的店里吃炖鱼,当时你吃了很多。”

周行不言不语地夹了两筷子菜,才说:“那天心情太糟糕了,顾不上挑三拣四。”

简月微微一怔,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炒饭,道:“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道歉。”

周行闻言,放下筷子看着她,说:“简月。我希望你能清楚,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生你的气。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你,今天我们就不会坐在一起吃饭。”

简月也抬起头正视他:“我对你做了一些很伤人的事,我对你撒谎,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周行:“我当然也会生气,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的生过你的气。你之前不接受我,对我撒谎,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如果你还不愿意告诉我,我会等。”

简月:“......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好,太包容了吗?”

周行的笑容明朗又温柔:“我说了很多次,我喜欢你。我不对我喜欢的人好,不包容我喜欢的人,我还能对谁好?去包容谁?”

简月突然怀疑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人给她飘飘乎的梦幻感:“就因为你喜欢我,你就对我这么好?”

周行道:“我认为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他给她添了一杯茶,“吃饭吧,现在不聊这么严肃的话题。”

简月不再问,继续吃饭,但是思绪始终漂浮着,不能专心,一直走神儿。没留意周行拿起手机按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妈来了。”

简月嘴里咬着一只虾仁,看着他发懵,没能及时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周行抽出几张纸巾迅速擦了擦手,道:“我妈在楼上和朋友吃饭,我也是刚知道。”

简月瞪眼,把整颗虾仁吞进肚子里,噎得她连忙喝了两口水,大惊失色:“那我,我——”

周行见她慌张,便道:“你不用露面,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话音没落地,简月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楼梯呼通通一阵响,听那动静至少下来了三四个人,一个女人扬声道:“君君,你看看这是谁?你梁阿姨回来了。”

周行忙走出卡间,把几个女人拦在过道里,同她们说笑寒暄。

简月缩在沙发角落里,恨不得拿披肩盖住脸,心惊胆战地听着周行和那几个女人说话。她分辨不出哪个声音是周行的母亲,只听出这几个女人和周行都挺亲近。

“君君,你和谁来的?你兰姐说你带过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在哪呢?我见见。”

简月听见这句话,很想藏到桌子低下。

几个女人乌泱泱的要进卡间里,周行张开胳膊把她们拦住,笑道:“是我同事,还是不见了吧。”

“打个招呼嘛,说两句话我们就走。”

“她脸皮薄,你们会让她不自在的。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我送你们下楼。”

几个人被周行好说歹说劝走了,周行把人送走,回到卡间一看,简月还在原位坐着,拿披肩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溜溜直转的眼睛,小声问:“她们走了?”

周行笑着点了下头:“很害怕吗?”

简月这才把披肩扔到一旁,松了口气:“太吓人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妈。”

周行道:“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会过来。”

简月喝了口水,捧着杯子问他:“刚才叫你君君的人是你妈吗?”

周行:“嗯,我妈和她几个朋友。”

简月好奇地问:“君君是你的小名吗?”

周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也算是小名。”

简月:“算是?那到底是不是?”

周行停下筷子,解释道:“我二十岁那年,我奶奶给我取了表字,里有一个君字,从那以后家里人就叫我君君。”

简月:“字?”

周行:“男子二十冠而字,是周公制礼。现在早已经不时兴了,但是我奶奶家里是书香门第,她本人也做了一辈子学问。一些礼制在她身上就保留下来了。”

简月又问:“那你的字是什么?”

周行又出去了,向隔壁正在做作业的女孩儿借了纸和笔,伏在桌上唰唰写了两个字,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简月,道:“是这两个字。”

简月念道:“知君——这是什么意思?”

周行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这是我奶奶很喜欢的一首诗,当年她和我爷爷书信往来,她写了这首诗寄过去,俩人就确定关系了。”

简月悠然向往:“很浪漫。”

她拿出手机搜索这首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着重找到那一句,又盯着看了很久......这顿饭吃到了尾声,果然剩下了很多,周行去拿打包盒,简月一个人留在卡间里,看着对面空掉的座位发怔。

静坐了一会儿,她拿起被周行搁在桌上的笔,又在那张纸上写下一行字,写完了,把写了字的部分撕下来,撕下窄窄的纸条。

周行拎着两个打包盒和简月下楼,又向高叔打了招呼,才结账离开。

吃完饭已经夜深了,周行道:“本来我还打算带你去江边走走,但是江边风大,你又穿得薄,还是直接送你回家吧。”

简月没有异议,一切听他安排,上了车,周行驱车往回折返。

错开夜间高峰,路上很顺畅,路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半。简月坐在副驾驶往窗外看,手里捏着窄窄的纸条,一点点把它卷成细细的纸筒,又一点点拆开,再卷成纸筒......周而复始,几次拆卷下来,纸条软和了不少。

周行开车时一向没什么话,此时更是安静,只是频频看她。前方路口亮起红灯,他把车停下,又转过头看向简月,这次却发现简月也在透过车窗玻璃的倒影看着他,和他目光交汇,简月便把目光移开了。

周行问:“今天开心吗?”

简月的声音很轻:“开心。话剧很好看,晚餐也很好吃。”

绿灯亮了,周行继续往前开:“那我下次约你,你还会跟我出来吗?”

简月没有回答,身子靠在车门上,额头抵着车窗玻璃,看着窗外黏连绚烂的灯光,长久的静默了。

她知道周行不是在给她施加压力,无意催促她尽快给出答复。但是她心里的确很沉重,这份压力是她自己给自己的。今天和周行约会是她的大胆之举,今晚还没结束,她就已经开始贪恋期望下一次。如果下一次周行再约她出来,简月在心里问自己:你还能拒绝他吗?

答案很残酷,她拒绝不了。她不能在接纳周行的付出后,再虚伪无耻的否定周行对她的付出,她不能这么自私,也不愿把周行对她的感情一点点磨光。如果她在周行心里崩塌,她会很厌恶自己。

简月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既然她已经无法拒绝周行,那么和周行延长暧昧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时间。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周行应当是不会永远喜欢她,人生漫长,那个陪她行到水穷处的人,她希望是周行,但又似乎不可能是周行。正如周行刚才说过的那样,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别人参与进来,但未必能走到最后。尽管如此,他也会记得他给予过爱的每一个人。既然他如此慷慨,如此真诚,和他走上一程又有何不好?

日月经天,山河行地;道阻且长,且行且看。

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路边,周遭人车稀少。周行解开车锁,道:“到了。”

简月下了车,恍恍惚惚地往前走,她知道周行正站在她身后目送她。她脚步一磕,停住了,然后转过身往回走,一径回到周行面前,把攥在手里的纸条塞到周行手中,道:“今天晚上我很开心,谢谢你。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我想了解你更多一点。”

周行拿着纸条,想问“这是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简月急急地又走了。他这一晃神的功夫,吹来一阵风,把他捏在手里的纸条吹掉了。他连忙捡起来,皱皱巴巴的纸条已经展开,露出一行娟秀的小字:一见周君即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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