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日记(1 / 2)
费雨晨生前租的那间屋子,自她死后闲置至今,没有别的租客住进来。费雨晨出事前续了两年房租,两年期满,她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无人整理,房东去了外地,近期才返回明州,正打算这两日打理这间屋子里前租客留下的物品,就来了一个自称是费雨晨朋友的人,来收她的遗物。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把展羽领到二楼,穿过吱吱呀呀年久陈旧的楼道,停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前。她用钥匙开了锁,推开房门,门框上立即洒下灰尘,呛得她咳了两声。
“那姑娘的东西都在这儿,我没动过。你赶紧收拾吧,收拾完了我好租给别人。”老人没有久留,说完就走了。
展羽把门关上,走进这间小屋。房间里的置景还是六年前的样子,费雨晨搬进来那一天,他被简骋叫来帮忙,窗前那张木桌就是他背上来的。除了搬家那一次,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第二次登门已经是六年后。
屋子里家具不多,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床柜,地板桌面以及床铺上全都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展羽把这间屋子迅速检查一遍,屋子很小,只有睡觉的地方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卫生间后面是仅有两块地砖面积大小的淋浴间,当中用玻璃门格开,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
回到这间出租屋,展羽的目的其实并不明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什么,只知道费雨晨可能留下了某样和谭家相关的东西。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些化妆品,还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根钢笔。展羽把笔记本掀开,翻到夹着钢笔的那一页,看到上面满满当当记载着日常的花销,连买了一瓶矿泉水两节电池这种小笔的支出都详细记录。他对费雨晨没什么了解,此时才知道有记日记账的习惯。检查过摆在明面的东西,展羽开始翻找抽屉和可能存在的暗匣,连床底下都没放过,别的没找到,倒是在床底下找到一张校园卡。
展羽把校园卡在裤子上揩干净,右上角现出简骋的一寸照。这是简骋的校园卡,简骋曾找了它好几天,还言之凿凿地说是被他弄丢了,因为他经常拿着简骋的校园卡去图书馆借书。结果他们都没想到,这张卡会掉在费雨晨的床下。
揣在衣服里的小猫叫了两声,从他的外套里探出脑袋。展羽拉开外套拉链,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它也散散步透透气。一人一猫在屋子里转悠,房门突然笃笃响了两声,展羽把校园卡装进裤子口袋,快步走过去,背靠墙壁站在门口,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门又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说:“是我。”
酷似简骋的声音,但是展羽不敢确认,问道:“谁?”
简骋:“开门。”
展羽还是很谨慎,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戴棒球帽的男人,的确是简骋。他把门打开,简骋走了进来,他又把门关上,问:“你自己来的?”
简骋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道:“不然呢。”他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地板上乱走的小猫,“你到哪儿都带着它?”
展羽把小猫抱起来又塞回怀里,道:“它是我的猫,我当然不能丢下它。”
简骋对一只猫没多大兴趣,他坐在床边,手在床铺上来回抚摸两下,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收获吗?”
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找到了他以前丢失的校园卡,但是展羽说:“什么都没有。”
简骋先看了展羽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到展羽面前,道:“你知道你在找什么吗?”
展羽:“不知道。”
简骋:“那你在找什么?”
展羽:“你说过,如果费红泉真的有谭家案子的线索,一定是费雨晨留下的。”
简骋:“所以你到这儿来了?”
展羽:“嗯。”
简骋道:“你身上已经压了很多命案,多不多这一件,对你已经不重要了。”
展羽忧蓝的眼睛宁定且淡漠,他转过头,无情无绪地看着窗外,道:“我知道。我想在死之前,为你做点事。”
简骋:“......谁说你要死了?”
展羽很少笑,也从不似是而非地冷笑,此时他微微地笑了笑,笑容里只有衰颓和沮丧:“我知道你留着我为了让我为你办事,如果我对你没有用处,你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展羽很清醒,这句话也说的中肯在理,但是简骋却有分分秒秒的糊涂,不明白展羽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但是他也很快清醒,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两人把出租屋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简骋道:“去费红泉家里看看。”
简骋依旧把车停在楼下的窄巷里,坐在他副驾驶的人也依旧是展羽,只是时过境迁,早已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明州不同于长岚,没有下雨,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万顷。车里没人说话,简骋默不作声地开车,展羽用眼睛在车里搜寻能吃的东西,他着急逃命也着急赶路,身上的钱落在了已经被他丢弃的面包车里,这两天水米未进,现在很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简骋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道:“后面。”
简骋买了一兜快餐食品放在后座,展羽拣出来两个汉堡一包鸡米花,自己不着急吃,先把鸡肉撕碎了放在手心儿里喂猫,然后才轮到自己进食。简骋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和以前的不同之处:以前展羽吃饭总是慢吞吞的,尤其是和他在一起吃饭,展羽总要分神儿听他说话,而展羽很不擅长分心,所以常常是他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吃完了,而展羽才吃了一两口。前些天和把展羽带回家里过夜,他们时隔六年又坐在一起吃饭,当时他就发现了,展羽现在吃东西速度很快,眼睛还总是机警地观察四周,像一只在草原上进食的食草动物,因为草原上杀机四伏,所以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突然很想知道展羽过去几年都去过什么地方,在哪里栖身,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因为他和展羽早已不是可以问候对方关怀对方的关系,他们甚至没有资格和彼此多说一句话。死去的唐樱像一条河横在他们中间,河水奔涌而过,带走的不仅是滚滚红尘,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似水年华。
可是简骋很想和他说点什么,便道:“周行没死,他认出你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你。”
展羽道:“我知道。”
简骋:“王丽丽是你杀的,高博涵是你杀的,康世龙也是你杀的。我说的对吗?”
展羽:“对。”
简骋自嘲般笑了笑:“我以为我还算了解你,现在我才知道我对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展羽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他现在说这些很无聊:“你想知道什么?”
简骋:“你和冷微澜是怎么回事?”
展羽:“警察抓到她了吗?”
简骋:“据我所知,还没有。”
展羽:“我和她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出去,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为了冷微澜,对自己严防死守,简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和她是朋友?”
展羽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不是。”
简骋:“那你为什么帮她杀那么多人?”
展羽看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道:“你想多了。”
简骋冷笑:“你根本没有理由杀死王丽丽,但是冷微澜有。至于高博涵和康世龙,他们两个都是王丽丽案牵引出来的,很难让人不联想这两个人也是冷微澜想除掉的,所以你杀了他们。”
展羽还是很敷衍:“不是。至少不全是。”
简骋:“那我不问了。说说你和冷微澜是怎么认识的。”
展羽把脑袋磕在窗户玻璃上看着前面,脸上空茫茫的,没什么情绪:“她帮过我。”
简骋:“帮你什么?”
展羽:“我跟你说过,我父母死后我到到长岚生活过一年,你还记得吗?”
简骋记得,展羽向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展羽的身世很具有戏剧性,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两人之所以结婚,是因为母亲被父亲灌醉迷奸,怀了孕,女方家里人担心丑事外扬,非但不报警反而逼迫女儿嫁给施暴者。母亲性格懦弱,无奈妥协。两人结婚后,生活很不幸福,展羽自幼在摔盆打碗歇斯底里的环境中长大,久而久之,母亲想解脱,遂提出离婚,但是父亲不同意,于是母亲持刀相逼,结果意外捅死了父亲。父亲死后,母亲服药自杀,年仅四岁的展羽目睹了一切。亲眼看到父亲的血一点点流干,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凉透。
后来展羽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寄人篱下,像一件破包袱被人丢来丢去,几年后被送到长岚的舅舅家里。舅舅一家待他很恶劣,连饭桌都不让他上,像喂狗一样丢给他一个馒头或一碗饭,他时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当时他只有八岁。
他和冷微澜是同班同学,冷微澜偶然发现午间展羽从未去食堂吃过饭,自己也没有带过饭,其他人去食堂吃饭时,他不是留在教室里睡觉,就是去操场闲逛。一天中午,冷微澜在操场找到他,并且将自己的午饭给他分了一半,第二天,冷微澜带了两人份的午饭,挑在午间同学都离开教室后,把午饭放在他的课桌里。此后每天都是如此,直到半年后展羽又回到明州寄宿在姨妈家中。
其实他和冷微澜算不上朋友,即使冷微澜每天都会给他带午饭,他和冷微澜也没有更多的交集,一整个学期他们只讲了寥寥几句话,其中一句是展羽离开学校前一天,冷微澜照例将午饭放在他桌上,转身要走时,展羽叫住她,对她说:“明天不用给我带饭了。”
冷微澜问:“为什么?”
展羽说:“我要走了,回明州。”然后,他又说,“我不会忘记你。”
他说到做到,没有忘记冷微澜,但不知冷微澜有没有忘了他。十几年后冷微澜来明州演出,他知道是她的戏,所以特意去看了。演员谢幕后,他跟着观众往外走,但是冷微澜却跑下舞台把他的手拉住,笑着问:“展羽?你是展羽吧?”
冷微澜见到他很高兴,要请他吃晚饭,但是经纪人告诉她要连夜飞到其他城市赶通告。冷微澜要了他的手机号,告诉他过几天她还会来明州演出,到时给他打电话,要他一定要出时间和自己叙旧。
几天后,冷微澜如约来到了明州,也的确给他打了电话,但不是邀他叙旧,而是帮忙处理唐樱的尸体。
这些事,简骋知道前半段,而不知道后半段。简骋很快想起了展羽口中那个曾经请他吃了一学期午饭的同学,展羽没有告诉他名字,他也没问过,但是现在他貌似猜到了那个同学的身份。
简骋问:“她就是帮你带饭的同学?”
展羽点了点头。
简骋有所感慨,笑道:“没想到你和冷微澜还有这段故事。所以你帮她,是在报恩?”
展羽:“她需要我。”
简骋冷哼一声:“她在利用你。”
展羽淡淡一笑:“你不也一样吗。”
简骋哑然。也对,他和冷微澜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在利用展羽,都在剥夺展羽身上仅存不多的价值。他嘲讽冷微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费红泉家在远离主城区的城市边缘,在六年前就是一片发展滞后的城中村,六年后并无多大改变,多数自建房已经拆除,但是工程却建的缓慢,所见之处全都是绿网布和塔吊机,但是工人却寥寥无几。费红泉的院子就夹在工地之间,因为是死了人的凶宅,还是父亲杀死了亲生女儿,所以开发商把这座院子从发展蓝图中剔除,预计明年拆了建成公共厕所。
简骋为了掩人耳目,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和几辆蒙满灰土的车混在一起。小猫留在车里,他和展羽两个人步行到了费红泉家门口。院门紧锁着,门上除了两把大铁锁,还留着当年警察贴的封条的残迹。
展羽掂起锁头看了看,道:“里面生锈了,只能用撬棍别开。”
简骋后退两步,看到两边的院墙被风雨侵蚀严重,有一处塌得厉害,便道:“从那儿翻进去。”
他在墙边落了两块砖,手撑着墙面跃过院墙。展羽也紧跟着翻了进来。
正对着院门建了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也上了锁,但门已经摇摇晃晃。简骋还是没有选择破门,绕着小楼检查一圈,客厅的窗户足有一人高,玻璃几乎全碎了,他手伸到里面把窗户把手往下一推,窗户便开了。
两个人翻窗进入屋里,墙壁发霉发潮的气味和空气中的尘土混在一起,刺得人鼻腔发痒。简骋掩住鼻子,道:“找费雨晨的房间。”
墙角趴着两只老鼠,唧唧叫个不停。展羽抬脚把一只矮凳踢过去,老鼠吱溜溜跑了,他反问简骋:“你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
简骋瞥他一眼,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家。”
自打见到展羽,展羽脸上的表情就冷漠寡淡,死气沉沉,此时才稍微生动了一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像是在取笑简骋:“当年你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要和费雨晨谈恋爱,让我和费雨晨处好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和她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来连家长都没见过。”
简骋装作没听到,板着脸指了指二楼:“你去楼上。”
展羽噔噔噔踩着楼梯去了楼上,简骋留在一楼。一楼除了起居室只有一间厨房和卫生间。简骋在起居室转了一圈,拉开所有抽屉仔细检查,想找到费红泉口中的线索。查过起居室,简骋又去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又朝厨房走去。厨房里没有采光,光线比较暗,简骋先把手机自带手电筒打开,用手机照亮走进厨房。刚进厨房,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霎时察觉到厨房里藏着人,他想回头,但是回头的瞬间看到一根木棍朝着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去挡,木棍正中他受了枪伤还未痊愈手臂,一阵剧痛袭来,棍子在他身上折断。呼通一声,他摔倒在地,手机也摔了出去。
他出门带上了枪,枪装在大衣内侧口袋里,他强忍剧痛把枪拿出来,但是肩骨似乎碎成了好几瓣,竟连举起一把枪的力气都没有。随即,袭击他的人把他的枪夺走,而且打开了保险。
“骋!”
展羽听到动静连忙下楼,看到简骋躺在厨房门口,简骋咬牙道:“别过来,他有枪!”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脚踩住简骋受伤的手臂,枪口朝下指着简骋的脑袋,对展羽说:“把你的枪拿出来。”
展羽站在厨房门外,举起双手:“我没有枪。”
男人用鞋跟狠狠地碾简骋的手臂,简骋疼得浑身痉挛,险些昏死过去。男人道:“你不交枪,我就打死他。”
展羽:“我交,你别动他。”
他从绑在腰上的枪套里取下枪,放在地上,用脚踢向厨房。男人用脚踩住,然后扔给他一副手铐:“把自己拷在桌腿上。”
展羽没得选,只能照他说的做,把自己的左手和起居室一张桌子的桌腿拷在一起。男人把简骋拽起来,枪抵着简骋的后脑勺逼简骋走出去,把简骋拷在另一边的桌腿上。
男人后退两步,坐在地板上,掀掉戴在头上的针线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张皮色黝黑,双眼阴鸷的脸。
简骋这才认出他:“原来是你。”
冯杰道:“是我,我跟了你一路。”
简骋:“跟着我干什么?”
冯杰指了指展羽,道:“找我的老朋友。”
简骋:“你找他,是为了给石大海报仇?”
展羽突然冷笑一声,道:“他找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灭口。”
冯杰:“其实也是为了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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