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国牌郁美净(1 / 2)
八月的最后一个晚上,聂瑜有些失眠。
一方面是因为熬夜成了习惯,十一点躺下都变成了早睡。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想,费遐周今晚会不会又大半夜梦游跑到楼下?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岂不是……
等会儿,我担心他干吗?
聂瑜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一夜好梦。
聂瑜醒来后,仔仔细细地将客厅和厨房打量了个遍,和昨晚睡前一样,没有遭到夜游者破坏的痕迹。昨天被借用的冬瓜完整地躺在菜篓子里,等着被煮成冬瓜汤。
本想等着看小屁孩的笑话,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他竟然还有点失落。
聂瑜摇摇头去了洗手间。
有了昨天的教训,他连上厕所都留下了心理阴影,进洗手间前使劲儿地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才敢开门。
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饭,聂瑜正准备去学校,聂奶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硬地扯了回来。
“你等会儿!跟你小费弟弟一起去上学。”
既然在这儿租房子,自然是冲着育淮中学来的,他俩会读一个学校,聂瑜不惊讶。
费遐周早饭吃得少,一片全麦面包加一颗水煮蛋就够了。杯子里装的是某外国品牌的脱脂纯牛奶,味道淡淡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泛白,眼睑下一大片青色的黑眼圈,大眼睛耷拉了下来,眼角因困倦而渗出点水泽。可怜中透着疲惫,仿佛熬了一整晚没睡似的。
虽然困倦,但费遐周对自己的着装倒是很上心——上身白色衬衫,下身深灰色九分裤,黑白板鞋加船袜,露出纤瘦的脚踝。聂瑜这才注意到,他左脚脚踝上挂了一根黑绳,绳子上串了一颗白玉珠,颜色醇厚。
“还走不走?”见聂瑜呆看着自己半晌,费遐周催促了一声,自顾自地出了门。
聂瑜这才找回神思,连忙赶上他:“急什么,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早上六点多的襄津阳光明媚,大大小小的早餐店都搬出了桌椅,流动摊点早已送走一拨客人。炸油条的,摊米饼的,煮馄饨的,刚蒸好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就着一盘咸菜就能吃完一大碗八宝粥。
早起卖菜的小贩们在老地方占领了一条街,大爷大妈们拎着菜篓子讨价还价。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们从窄小的道路一飞而过,车铃声丁零丁零,如清晨报晓的鸟鸣。
聂瑜这人虽长了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模样,实则这张嘴一刻也停不下来。去学校的路上,东家长西家短地同费遐周攀谈,丝毫不见外。
“奶奶说你比我小三岁,那你现在读高一?”聂瑜问。
费遐周回话时眼睛并不看着他:“高二。我初中跳级了。”
“哦。”
聂瑜回得淡然,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够厉害的啊。
“你呢?”费遐周话锋一转,“你今年不是该上大学了吗?”
“我吧……”他挠了挠脖子。
“哦,对了。你今年高四吧?”费遐周话中带刺,故意问,“没考上?”
聂瑜被击中要害,不爽地反驳:“我那是眼光高、看不上。我要是真想上学,一本不在话下,好吧?”
费遐周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差在脸上写“我信你个鬼”五个字了。
“嘟嘟——”
不知哪个人把汽车开了进来,喇叭声震耳欲聋。
聂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费遐周的领口将他拉到身旁,汽车擦着耳朵驶过,凉风瘆人。
“走路看着点。”他松开了手,不动声色地绕到费遐周的左边,主动站在了马路外侧。
他手劲儿大,下意识这么一揪,费遐周脖子前一大块皮肤泛了红,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揍了一顿。
“对不住哈。”聂瑜举起双手。
费遐周白他一眼,重新理了理领口。
高二(16)班的蒋攀同学今天有点不爽。
班上新来了个转校生,昨儿个没来报名,传言吹得都牛上天了。说是从省会建陵来的,长得特别好看,被星探递过名片,并且成绩还是全校第一,竞赛奖项拿到手软。
就吹吧。蒋攀不相信。
真以为人生是电视剧呢?去翻一翻历届高考状元的照片,有几个成绩好的男生长得帅的?
蒋攀怀着不屑的心情等了一早上,早读课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魏巍终于领着转校生进门了。
“跟大家介绍一下啊,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叫费遐周。”魏巍环顾教室,指着蒋攀前头的空位说,“费遐周,你坐那儿吧。”
转校生走近的时候,蒋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论样貌——还算行吧,跟其他歪瓜裂枣比起来算帅的了,但跟我们顾念比一比就不行了,那脸冷得跟冰碴子似的,不讨喜。
而费遐周的同桌正是顾念。
顾念是被家人和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年级第一,脸蛋和镜框一样圆滚滚,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学霸。谁和顾念做同桌,魏巍都不满意,生怕将清华苗子给带坏了。这位置空了大半年,今儿竟给费遐周坐上了。
当事人并不知道一个位置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他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课本,端正地摆在课桌中央,等魏巍一走,立马趴在了课桌上——补觉去了。
蒋攀心里感叹,学霸就是不一样,刚开学就熬夜学习,看给孩子困的。
没多久,上课铃打响,费遐周仍明目张胆地打着瞌睡,蒋攀的眼皮跳了跳。
又过了四十分钟,下课了,费遐周终于动了动脖子,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蒋攀迷茫了。
说好的学霸呢?
就这样?
费遐周一早上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直到快放学时才总算睡饱了。
他没睡醒的时候脾气也不太好,后座那小子几次想要跟他搭话,他困得要命,一概没理。好在同桌看起来性格不错,主动提出借笔记给他抄,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育淮的食堂不怎么样,费遐周中午在聂瑜家待会,还能顺便睡个午觉。
聂奶奶今天煮的是冬瓜汤,聂瑜皱着眉头,吃得十分痛苦,掏了半罐老干妈才最终吃了下去。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老师和同学人好吗?”聂奶奶问。
“还行吧。”费遐周搪塞了一句,搁下筷子,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先去睡午觉了。”
说完,人就跑上楼了。
聂奶奶奇怪:“他这是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无精打采的,跟一晚上没睡似的。”
聂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犹豫半晌最终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别管这个闲事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楼上的费遐周没再露出任何奇怪的迹象。
聂瑜常常起夜,半夜看着空荡的客厅总要怀疑,之前的那个雨夜,其实是不是自己做了场梦?
育淮中学规矩颇多,一周里只放半天假,还总是有作业要写。“周末”这两个字眼对于高中生们来说太过奢侈了。
周日下午,费遐周霸占了洗手间,耗了一个多小时,水流声仍哗啦啦的,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聂瑜贪凉,中午猛吃了四根绿舌头冰棒,再结实的体格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的,打游戏打到一半就感受到了腹部的翻涌,扔下鼠标就奔向洗手间。
“砰砰砰!砰砰砰!”
聂瑜把门板拍得贼响亮,喊:“那什么,你洗好了吗?麻烦你动作快点,我内急!”
里头的水声小了一些,费遐周清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快了。”
十分钟后,聂瑜又敲了一次门,费遐周仍是答“快了”。
又过了一刻钟,对方仍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聂瑜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拿出了砸门的气势,大吼:“你洗澡呢还是脱皮呢!”
“吱呀”一声,费遐周突然从内打开了门,聂瑜一个跟头险些栽到他身上去。
刚洗完澡的费遐周双颊粉嫩,唇色异常殷红。额前的刘海湿答答地垂下,水雾氤氲的一双眼像雨后的天空。他穿着粉蓝色的睡衣睡裤,上头印着卡通图案,像童装。宽大的领口半掩着锁骨,瓷白的皮肤上隐着一颗小痣。
“吵死了。”他翻了翻白眼,抢白抱怨。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沐浴露,门一打开就带动一股清香涌动,清甜的味道里泛着淡淡的奶香气。
聂瑜闻了几下,鼻尖发痒。
腹中又一阵滚动,他没工夫跟对方计较太多,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洗手间。
咱俩打个商量。
为了防止类似的尴尬事件再次发生,咱们最好拟定一个住房公约,规定好每人每天的洗澡时间。
冲了马桶,聂瑜一边洗手一边打着腹稿,琢磨着今天一定要把这事跟费遐周好好说清楚了。他刚才拍门拍得手掌都痛了,可不想每次上厕所都要担忧撞见美人出浴。
呸,什么美人,我在想什么。
他下定了决心,擦了擦手往外走。
聂瑜推开门,费遐周双手抱臂站在门口,抢先一步开口:“聂瑜,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客厅里,聂瑜和费遐周分别坐在沙发的两边,眸中锋芒交战。
费遐周提前声明:“说好了,一次性把话说开,谁也不能急。”
聂瑜笑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急的?”
“那你听好了。”
费遐周掏出兜里的清单,一条一条地吐槽。
“你生活得太邋遢了——说好不急的,你站起来干吗——你的东西每次都扔得到处都是,对,就现在,你觉不觉得屁股底下有点硌得慌?是,这就是你昨天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的耳机。”
“你知道我耳机在哪儿?那你昨天还眼看着我找了一个小时都不吭声?”
被塞进了沙发缝儿里的耳机皱成了一团,聂瑜从缝里抠出来,怒了。
“我今天早上才发现的。”费遐周耸肩,又接着说,“还有,你每次打游戏都开外放,我在楼上都能听见声音,严重影响了我的休息。”
这条属实,聂瑜咳嗽两声,心虚地抬头看天花板:“哦,你说完了吗?”
“最后一条,”费遐周严肃地说,“不准再偷用我的洗面奶。”
聂瑜一蹦三尺高:“‘偷’这个字能随便用吗?”
费遐周拿出证物——洗面奶:“这瓶洗面奶一个星期前我才开封,现在只剩一半了,不是你用的,难道是聂奶奶用的?”
“我只是……”聂瑜继续看天花板,“我就是好奇……”
同样身为男生,费遐周那皮肤却比小姑娘还白还嫩,凑近了闻还带着奶香。聂瑜挺好奇的,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他总是浑身臭汗、脸黑如炭?
费遐周入住那天,瓶瓶罐罐塞满了洗手台。聂瑜活了十八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洗面奶和护肤品,实在皮肤皴了,也只用国产大品牌的郁美净雪花膏。
聂瑜就是想试试,这小瓶子里的东西是不是比雪花膏效果好?
费遐周的单方面控诉告一段落,聂瑜承诺一定改正以上不良行为——尽管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下一秒,他摩拳擦掌,准备好了翻身做主人。
“小屁孩,不是哥嫌弃你,但是你真的有点太……”聂瑜努力寻找一个委婉的形容词,“矫情了。”
费遐周的白眼翻上了天。
“你听我说啊。”聂瑜掰着手指头说,“你洗澡起码控制一下时间吧。我每次上厕所都要等那么久,憋尿憋得膀胱都要出问题了。”
费遐周“嗯”了一声,勉强答应。
“你说说你,吃晚饭从来不刷碗,衣服也不自己洗,全都送干洗店;冰箱里塞那么多吃的,嚼一口不好吃就全部扔进垃圾桶,不浪费吗?”
“又没花你的钱。”费遐周不屑。
聂瑜被他噎住了,撸起袖子就要教训他,嚷嚷道:“这话真是伤透哥的心了。你以前多乖一小孩啊,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钱多了不起是吧?今天我就替你爹修正一下你这畸形的价值观。”
话毕,客厅里突然安静了。
本该接话的费遐周一声不吭,整理着自己的仪表端坐在了沙发上。
聂瑜莫名其妙地瞧着他,不知道对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索性又放了几句狠话。
下一秒,聂奶奶举着鸡毛掸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只听见聂瑜最后的那几句话,瞄准他的屁股就要揍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学会欺软怕硬了是吧!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有种你别跑!”聂奶奶扯着嗓子嚷。
费遐周装好人,劝道:“奶奶,没关系的,我们就是说话比较大声而已,我没被欺负。”
聂瑜气得鼻孔冒烟——你还反过来装好人!
聂奶奶接着骂:“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凶什么凶!再凶一个我看看!”
聂瑜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绕着沙发躲避攻击,只好求饶:“我错了,奶奶,您别激动,揍我是小事,气坏了身子可是大事!”
客厅内鸡飞狗跳。
费遐周打了个哈欠,踩着蓝色拖鞋上了楼。
聂瑜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幽怨。
这个死孩子。
睡前,屋外又飘起了毛毛细雨。
聂瑜睡前才想起来阳台的衣服还没收,赶忙穿上鞋去了二楼。
一般没有要紧事,聂瑜是不会上楼的。至于费遐周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占用两间房,他也没兴趣管。有钱交房租就万事大吉,只要不把家给拆了就都行。
费遐周还没睡,楼上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锁,聂瑜将阳台外的衣服收进来后,才发现窗户边还站着个人。
为了防贼,房间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网,外面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却也出不来。窗户是打开的,费遐周握着防盗窗的护栏,紧咬嘴唇,神色紧绷。
聂瑜问:“你站在这儿干吗?”
费遐周朝窗外瞥了一眼,嘴硬道:“你管不着。”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怎么了,活生生长成了一位被宠坏的小孩,张口闭口就是“要你管”“你管不着”,没了曾经的资本也不肯在气势上输人一等。
聂瑜倚着墙看他,问:“到底怎么了?你屋里闹鬼吗?”
费遐周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我走了。”聂瑜作势要走。
“等……等一下。”费遐周挣扎了片刻,还是喊住了他,“房间里有……有……”
“有啥?”
“蟑螂……”
聂瑜愣了:“你说啥?”
“蟑螂!”费遐周吼了声。
聂瑜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是因为房间里有蟑螂,所以躲在外面?”
“……”
“你怕蟑螂?”
“……”
“哈哈哈……你是小朋友吗?”聂瑜笑喷了,“你小时候就怕蟑螂,怎么这么大了还怕它啊?笑死我了。”
费遐周也怒了:“你家蟑螂太大个了!”
“哈哈哈,蟑螂太大个了,哈哈哈哈哈哈!”聂瑜笑得直不起腰来。
“别笑了!”费遐周急得脸都红了。
“行了行了,我不笑了。”聂瑜平静下来,“那你开门,聂哥帮你打死它。”
费遐周却突然不出声了。
聂瑜问:“怎么?不想让我进去?”
“也不是。”他抿了抿唇,“门锁上了。”
“那你开锁呗。”聂瑜以为他说的是门插销。
“开不了……”费遐周咬了咬牙,指着阳台内挂着的一件衬衫,“你看看,那件衬衫口袋里是不是有一把钥匙?”
聂瑜一头雾水,但仍按他说的办了,果真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费遐周接过钥匙,在门前捣鼓了一番,“咔嚓”一声,取下了一把锁。
“你……不至于吧。”聂瑜皱着眉,“你要是担心有人会进你房间,把插销插上就行了,实在不行,我把备用钥匙交给你。”
“不是因为这个。”费遐周摇摇头,开了门。
他面色不太好,本就因为蟑螂受了惊吓,又被困在房间许久,五官皱在了一起,好看的面容堆满了复杂的神色。
聂瑜放弃了追问下去的想法,不再废话,脱了鞋进屋。
楼上的房间比楼下大一些,装潢也更好,地上铺的是木地板。只不过毕竟是老房子了,夏季容易潮湿,冒出一两只蟑螂不稀奇。在聂瑜小的时候,还经常逮下水道的老鼠玩呢。
但费遐周从小就怕这些,聂瑜用死老鼠吓唬他的时候,他能逃到两条巷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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