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阳照常升(1 / 2)
费遐周醒来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家里。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温暖的被窝包裹着自己。转过身,聂瑜早已换回了最熟悉的黑卫衣,正趴在床沿打瞌睡。
费遐周一有动静,聂瑜立马就惊醒了。
“唔……你醒了啊?”聂瑜伸了个懒腰,问,“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吃的。”
“等……等一下。”费遐周拽住他的衣袖,“我们什么时候到家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聂瑜说:“半个小时前就回来了。我看你睡得挺沉的,不想叫醒你,就把你背回来了。”
“背……背回来的?当着顾念他们的面?”他受惊般拼命眨眼。
“怎么了吗?”聂瑜茫然。
聂瑜无辜而自然的表情反而令费遐周不知该如何回答,噎了半天只好说:“没……没什么……”
晚饭极其丰盛,炖猪蹄、糯米排骨、粉蒸鱼、甲鱼汤……
费遐周茫然地问:“今天过年了吗?”
“这不是给你补身体嘛!”聂瑜给他夹了一块排骨,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医生说了,你就是太瘦了,要多补充点蛋白质,还有维生素……维生素几来着?随便吧,反正就是多吃水果蔬菜。明天给你买点橘子。”
费遐周汗颜:“我爸都没你这么啰唆。”
聂瑜哼了声:“我要是你亲爹都好了,绝不可能让那臭小子……”
又提到那件让人不快的事,他噎了噎,扯开话题:“说起来,这件事真的不用通知你爸妈吗?”
费遐周摇摇头:“算了,我爸的公司一团糟,我妹妹身体又不好,他们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我还是别添乱了。”
聂瑜吃惊:“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妹妹去年六月份出生的,叫遐迩,费遐迩。”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她出生起就有先天疾病,在国内怎么都治不好。我爸一直忙着赚钱没时间待在家里,直到她夏天突然昏迷,送进了医院,我爸这才下定决心,要去国外找最好的医院治好她的病。”
“你爸妈去国外了?所以你上次没说完的是这个事?”
“是我自己想留下来的。”费遐周摇了摇头,“我爸想让我去国外念书,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呢?
聂瑜想这样问,却没有说出口。他转移话题道:“你妹妹一定长得很可爱吧?”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聂瑜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就长得很好看啊。”
“咳咳咳!”费遐周一阵猛咳,两颊泛起了红色。
“这是怎么了?你慢点吃,咱不急。”聂瑜顺了顺他的后背,没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任何不妥。
这个人还真是个傻子……
费遐周在心里叹气。
睡觉前,聂瑜再次敲响了费遐周的房门,他要帮对方换药。
“换药?我……我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你了。”
费遐周嘴上说得客气,行动上却扯着被子拼命往后躲。
聂瑜意志坚定:“不行,你背后还有伤呢,你自己看得到吗,就说你可以?都是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啊。”
他将药膏挤在棉签上,命令伤员转过去。
费遐周只好不情不愿地背对着他,极缓慢地将后背的衣服掀了上去。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聂瑜还是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全是伤痕。费遐周的后背上染着大片大片的青紫色,间或交杂一两道划痕。医生说,他还算运气好,没伤着骨头,万一脊椎受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聂瑜咬了咬牙,握住棉签温柔地抹上药膏。棉签刚刚触碰到敏感的伤口,费遐周浑身一颤,捏紧了手里的被子,咬紧牙关。
“疼吗?我轻点儿好了。”聂瑜慌忙道歉,“你要是疼了就告诉我。”
“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聂瑜挨过揍,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伤连他也未必挨得住,更何况是费遐周。
他的胸膛好像被谁打了一拳,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像潮水有时起有时落,却从不停息。
明明就扛不住这个罪,嘴上还不说实话,聂瑜心里生气,动作反而更重了。
“咝——”费遐周疼得打了个激灵,皱眉怒斥,“聂瑜你故意的吧?”
聂瑜冷哼:“不是不疼吗?你不是挺能装的吗?疼就说,你是哑巴吗?”
费遐周还想反驳,聂瑜顺势又来了一下,痛得费遐周浑身发颤。
“你……你……你刷漆呢!”费遐周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疼……”
尾音发颤,是难之又难的认输。
聂瑜叹气:“死鸭子嘴硬。”再下手,力道轻了许多。
药膏抹上之后,整个后背都冰冰凉凉的,火辣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费遐周放下衣服,转过身。
聂瑜倒好了温水递给他,要吃的药铺满了瓶盖。
见他把药都吃了,聂瑜这颗老父亲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嘱咐:“吃完药早点睡吧,有事打电话,我搬到你隔壁睡,不用下楼找我。”
费遐周垂头,撇嘴:“隔壁也是我的房间,谁准你睡了?”
“行啊,那我就不上来了,你半夜要是疼醒了,自己解决。”聂瑜叉腰看他。
“咳咳——”费遐周摸了摸脖子,目光飘忽,“就……那什么……反正是要上楼睡,我觉得我房间……还挺大的。”
五分钟后,聂瑜抱着被子和枕头上了楼。
费遐周的房间很大,因而也显得特别空,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什么装饰品,只有成堆的课本和辅导书,却少了点生活气息。
聂瑜打好地铺,躺下前习惯性地关了房间灯。
顶灯熄灭,床头的小灯却仍亮着,一簇暗淡的蓝光照亮房间一隅。
“你平时睡觉还开夜灯?”聂瑜问。
费遐周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个蘑菇似的小脑袋,找借口道:“起夜的时候比较方便。”
“你不是不起夜吗?”聂瑜疑惑,“除了梦游的时候。”
“这你都关注了?”
“你是不是怕黑?”这答案得出得轻易,几乎不用思量。
费遐周不吭声了。
聂瑜转移话题:“开着灯你还能睡得着吗?”
“关你什么事。”
又是一个不诚实的答案。
聂瑜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将夜灯关了。
房内瞬间黑了下去,厚重的窗帘掩盖窗外路灯的光芒,只从缝隙里漏出斑驳的光影。
“安心睡吧。”聂瑜说,“有聂哥在呢,什么都别想。”
“我没你这个哥。”
“嗯,晚安。”聂瑜稳如泰山。
“晚你个头。”
“嗯,好梦。”
“……”
霸天在巷口叫了几声,衬得夜晚更加宁静。
费遐周极缓慢地深呼吸一次,闭上眼,垂下的睫毛遮盖住眼中的光亮。
糟糕的梦境再一次包围住了他。
如果再让费遐周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再给常漾一次机会。
常漾会将那些嘲笑费遐周乡下口音的臭小子赶跑,会往费遐周的抽屉里塞满零食。他每次吃饭都要拽着费遐周陪同自己,在对方学习时搞恶作剧。
费遐周偶尔会觉得不耐烦,却又偶尔觉得开心,于是便以为,这就是朋友该有的样子。
可常漾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朋友。
渐渐地,常漾开始将费遐周拉入自己的圈子。他将自己的兄弟们介绍给费遐周,那些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看不清真实模样的男生,盯着费遐周的目光充满了嘲讽,像在看一只从乡下来的笨兔子。
常漾尝试教费遐周打架的技巧,但费遐周手脚笨,学不会。他最终放弃,要求费遐周在一边旁观,他说,你看着就行。
欺负一个人往往是不需要理由的,看你不顺眼就是最大的理由。
费遐周被勒令站在男厕所门口望风,他背对着门,即使不用眼睛看,耳朵也能听见那个男孩的惨叫和求饶。
一开始是不习惯的,费遐周第一次见到棍棒交加的场面时,几乎吓得拔腿就跑,常漾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拖了回来。
常漾说:“怕什么,该怕的是他们,他们都害怕你。”
别人的畏惧能够成为自己的铠甲吗?
费遐周不知道,他站在那里,丧失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背后的恶臭和身前的冷风像刀子,令他瑟瑟发抖。
遍体鳞伤的男孩瘫倒在地上,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像只蠕动着的可怜虫。
费遐周借口要上厕所而留了下来。等常漾那些人都走了后,费遐周蹲在男孩的面前,问:“你……是不是很疼?”问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很讽刺的那种。
费遐周从口袋里掏出藏好的药,递给对方,关切道:“这是红药水、创可贴还有红花油,我也不知道你该用什么就全……”
“啪”一声。
那男孩明明站都站不起来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挥手打翻了所有的药品。玻璃瓶摔得粉碎,满地赤红的药水,沿着瓷砖的缝隙渗透进地下。
他从齿间挤出几个字:“你别假惺惺的了,浑蛋!”
浑蛋。
费遐周呆在原地,犹如被打了一记耳光。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在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帮凶。
那日后,费遐周试图劝说常漾回头。
在无数次不耐烦的“你烦不烦啊,读书读傻了吧你”后,费遐周渺茫的期待最终化为灰烬。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在当天敲响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
“同学间小打小闹而已,不要讲得这么夸张。你不是常漾的朋友吗?在背后说朋友这种坏话,很不好的。以后不要再打这种小报告了。”
班主任却这样答复他。
他挣扎着说:“可我亲眼看见……”
“你说你看见了就有用了?证据呢?他要是被人揍了,自己不会来找我吗?”班主任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费遐周,你爸把你转来我们学校费了不少劲儿,跟你没关系的事情不要瞎管。”
于是,他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刚走出办公室,费遐周的头发被一把扯住。天旋地转中,他听见了常漾的声音。
没有生气,没有暴怒,常漾无比冷静地说:“费遐周,从今天起,咱俩不是朋友了。”
算了吧你。
费遐周在心里想,别侮辱“朋友”这两个字了。
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和那些被常漾欺负过的同学一样被暴揍一顿,受些皮肉之苦?费遐周以为,这个结果他是能经受得住的。
而常漾冷静的表情下却藏着他难以想象的愤怒,这愤怒酝酿出的恶果在每个黑夜悄然滋长。
费遐周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被抓进幽暗的角落,自尊和整洁的校服一起剥落。挣扎的羔羊躲不开猎人的屠刀,他被推入沼泽深处,被荆棘贯穿,像一个泛着青色的苹果,从内里撕裂、在核心腐烂。
常漾挟持了他的秘密,剥夺了他发声的能力。
一周后的早晨,费遐周发现自己在书桌旁醒来,满手墨水,草稿纸上画着杂乱的曲线。
舍友小心翼翼地对他说:“费遐周,你昨晚……是不是梦游了?”
“小费……小费……醒醒!费遐周!醒醒!”
噩梦被呼唤声击碎,费遐周猛地睁眼,昏暗的卧室内,聂瑜紧挨在他的床边。
“做噩梦了?”聂瑜眉头紧皱,“你刚刚吓死我了。”
费遐周还没完全清醒,双手仍保持着握拳的姿势,额头上冷汗淋漓。
天还没亮,淡灰色的光透过窗帘隐隐照进来,他看了一眼闹钟,深夜三点。
“我……我刚刚怎么了?”他开口,声音发哑。
你刚刚全身抽搐,嘴里说着胡话,神情十分痛苦。
可话到了嘴边,聂瑜说的却是:“哦,没什么。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还把你的存折密码说出来了。”
费遐周语塞:“聂瑜,我没有存折。”
对方摸了摸嘴角,佯装镇定:“是吗?那可能是你的银行卡密码?”
“算了……”
被聂瑜这么一搅和,费遐周忘记了去回忆刚才的噩梦。他实在累极了,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
“我接着睡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少在我睡觉的时候觊觎我的财产。”
聂瑜不屑地哼了两声,也躺回了自己的被窝。
这次,他面朝着费遐周,注视着费遐周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而他自己,却睡意全无。
费遐周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还没下楼,一股鲜香的肉味儿就飘上了楼,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听见楼下聂瑜打电话的声音。
“姑姑,上次你给奶奶炖的那个母鸡汤怎么做的来着?生姜蒜,还要再放点什么?”
“料酒?哦,好好好。大火转文火慢炖是吧?谢谢你啊,有不懂的我再向你请教。”
聂瑜系着围裙站在煤气灶前,左手小灵通右手锅铲,嘴里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费遐周走过去,茫然地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又逃学?”
“我是这种人吗?我跟李媛请过假了好不好?”聂瑜不服气地说,“你一个人在家里不方便,反正这两天周末也是写卷子,我到时候补上就行。”
费遐周摸了摸鼻子,朝锅里看了看,问:“你在煮什么呢?”
“鸡汤,我特地去菜市场买的老母鸡,饭店里买的绝对没有这么好的汤。”聂瑜用锅铲盛起一小口汤,吹了吹,递到他跟前,“你尝尝。”
“我……我自己来……”他刚伸手摸到铁锅铲,就被烫得一个激灵。
聂瑜翻白眼:“铁导热你不知道啊?”
费遐周背过手去,绷着脸尝了口汤。
“味道还可以。”他的评价很保守。
“要不要再加点盐或者……”聂瑜转头看向他,突然抬高了声音,“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费遐周慌忙撇开脸:“你懂什么,我这是气色好。”
“你是不是昨晚冻着了?还是伤口发炎?不行,还是得量个体温。”聂瑜扔下锅铲跑进屋翻药箱。
“真……真没事!”费遐周冲着聂瑜的背影喊,对方却充耳不闻。
发你个头的烧啊,你的脑子都被烧坏了吧。
费遐周看着锅里炖得发白的汤,无声地叹气。
什么都不明白,你别是个傻子吧。
母鸡汤刚出锅的时候,沈淼和枚恩就赶巧来了。
聂瑜开了门见是他俩,静默了两秒,抬手就要关门。
“干吗呢,干吗呢,怎么还赶客呢!”沈淼眼疾手快地冲了进来,“我是来送慰问品的好不好。”
她将一盒脑白金搁在了餐桌上。
聂瑜的眼皮跳了跳:“小费这是外伤,你给他送脑白金,什么意思啊?”
沈淼尴尬一笑:“这不那什么,我爷爷奶奶保健品太多,吃不完了嘛……俗话说得好,送礼就送脑白金!”
聂瑜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枚恩,问:“你的慰问品呢?”
枚恩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口琴,坦坦荡荡:“没钱买,给你吹首曲子行不行?”
“我怀疑你们就是来蹭饭的……”聂瑜一眼看穿。
自从奶奶回乡下后,聂瑜做饭的手艺开了马达般迅速提升,小到三明治大到炖猪蹄,没有他做不来的,为了一块五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也是常有的事。
什么育淮山鸡哥?不存在的。现在留下的只有费遐周的专属保姆而已。
今天的主菜是母鸡汤、虾仁炒玉米,另外还有一盘西红柿炒蛋和炒韭菜,四个人吃还是不太够,聂瑜又翻了翻冰箱里剩余的食材,做了一锅乱炖。
沈淼最不客气,握起筷子就夹住鸡腿。聂瑜和枚恩的视线双双扫射而来,她委委屈屈地咽了咽口水,将鸡腿夹给了费遐周。
“学弟,你多吃点,瞧你瘦得!”她干笑两声,给自己舀了勺汤。
费遐周受宠若惊,有些踌躇地看了聂瑜一眼。
“看我干吗,吃啊。”聂瑜说,“一只鸡两条腿,正好你和沈淼一人一个。”
沈淼惊讶:“还有我的份儿?”
“当然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腿嘛。”
“什……什么意思?”
聂瑜微笑,命令却不容置疑:“这两天我和费遐周的作业啊试卷什么的,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沈淼指着枚恩,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让他去?”
枚恩喝了口汤,冷静地说:“我们搞艺术的,不管这些闲事。”
费遐周到底有点过意不去,撑起笑容对沈淼道谢:“真是麻烦学姐了。”
“哎哟,帮帅学弟跑腿算什么麻烦啊!我求之不得呢!”沈淼咯咯直笑,“来来来,这个鸡腿也给你,学姐不饿,都给你吃,都给你。”
聂瑜额头上青筋直跳,咬牙:“我做的汤,你在这儿充好人?”
沈淼充耳不闻:“哦呵呵,小学弟怎么啃鸡腿也这么好看哦。”
费遐周只在家歇了两天就接着去学校上课了,高二教学进度快,落了一天的课都要花很大力气补回来。费遐周的好成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几天就回归了正常的学习节奏,熬夜做题做到眼眶泛红。
聂瑜这段时间都在楼上打地铺。费遐周的梦游症有复发的迹象,也时常半夜被噩梦惊醒,聂瑜实在放心不下,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惧地上冰凉。
到了周末,聂瑜替费遐周收拾房间时,却意外翻出了一堆外伤用药。
各种药膏和药水都开了封,但容量基本是满的,明显只用过一两次。聂瑜只帮费遐周上了一次药,之后对方就再也不愿意当着他的面露出后背。聂瑜只当小孩害羞,只每天叮嘱他按时涂药,却没想到这小子满口答应,却都是敷衍。
“你解释一下。”
费遐周洗完澡回了房间,聂瑜将一大包药扔到了他面前,双手抱肩,表情严肃。
他只扫了一眼,说得镇定:“解释什么?药呗。”
“你这周有按时抹药吗?”虽是问句,但聂瑜心里早已得出结论,“我说你的伤口为什么痊愈得这么慢,每天病恹恹的,搞了半天你压根儿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是不是?”
费遐周垂头,故意说得难听:“谁让你多管闲事,啰啰唆唆像个老妈子一样。”
“我?老妈子?”聂瑜气极反笑,“我起早贪黑给你准备那么多营养品都进了狗肚子了吧!是,我是多管闲事,我就不该管你,由着你在建陵被人给打残了才对是不是?”
不经意的话语往往是最伤人的利刃。
费遐周一直不懂得这个道理,把利刃当刀鞘,肆意挥舞。聂瑜一直相信他是无心,也一直劝说自己习惯就好。
但刀锋从不欺人,割到心坎,是真的会疼。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聂瑜冲上前去扯费遐周的衣服。
费遐周退后几步却来不及阻挡,“刺啦”一声,宽松的睡衣从领口扯下,露出颈部和后背大片瓷白的肌肤,而在这之上,却遍布着溃烂的伤口。
伤口没愈合之前不能洗澡,聂瑜体谅他爱干净,给他准备好保鲜膜,再三嘱咐伤口不能碰水,千万小心。
结果他全没听进去。
不对。聂瑜眉头紧蹙,心里想着,他不是没听进去,是压根儿不想听。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费遐周平静地将领口扯了回去,理好衣服,冷漠的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这点伤死不了人。你不需要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一样照顾,这种程度的伤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常漾过去发起疯来比这个还狠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聂瑜愣住。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其实那天在建陵的事情也不算意外,那个人,也就是常漾,跟我认识三年了。”
费遐周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上他了,他揍过那么多人,偏偏盯着我一个不放。他有我的把柄,我奈何不了他,想着高中考去远一点的学校好了,结果他偏偏来借读,甚至又跟我一个班。见面礼就是……又被揍了一顿呗。”
他无奈般地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还好,常漾后来自作自受,惹了大麻烦,我过去补了一刀,暂时脱身。我搬到襄津,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避开他。我知道还是会有他再找上我的一天的,但没想到这么快,还牵连了你,对不住。”
费遐周还想继续说下去,嘴唇动了动,几次想要开口,冲上喉间的却是刺痛声带的酸涩。他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却明明连在梦里都无法挣脱阴影,一旦入夜便是遍体生寒。
听着这一切的聂瑜丝毫没有获得知悉秘密的快乐。
他见过费遐周被扼住喉咙、喘不上气时的痛苦神色,他没办法因为所谓的好奇心而去戳他人痛处,才因此什么都没问。
但这不是为了让费遐周亲自揭开伤疤。
“行了,不是非得说下去。”聂瑜打断他,“我爱多管闲事,但不爱窥人隐私。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养伤,而不是……这些事。”
费遐周深吸一口气,坐在床边。
“你知道吗?看着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一遍又一遍,时间久了,就会觉得痊愈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还不如不愈合,这样下一次的新伤就不会来得那么快。”
他抬起头,对上聂瑜的视线。
“聂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嗯,蠢死了。”
聂瑜蹲在费遐周的面前,以从下往上仰视的角度看着他。
“饭菜太咸你会埋怨我做饭没脑子,伤口化脓你反而什么都不说。你是不是有病?还是故意针对我?”
费遐周瞪他:“你做饭本来就太咸了。”
“那就说出来。”聂瑜一字一句,说得诚挚,“不喜欢、不想要、不愿意、不开心。我没那么聪明,你说出来我才会知道。”
费遐周活学活用:“你刚才凶我的时候很吓人,我不喜欢,你向我道歉。”
聂瑜无语:“不是让你用来针对我,你是蠢蛋吗?”
“你人身攻击我,道歉。”
聂瑜白眼翻上了天。
过了好久后,费遐周听见对方说:“咳,对……对不住。”
在道歉这件事上,聂瑜十分生疏。
“只要你好好养伤,我以后……以后不凶你了。”
这个人啊……
费遐周的心里宛如坐过山车,前几秒还在悲伤,这会儿却感动得想掉眼泪。
你还是凶一点好了。他这样想。
否则,你一旦变得温柔,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软刀不伤人,却能一剑刺心。
深夜一点,费遐周彻底睡熟了,聂瑜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出了家属区再过一座桥,在桥下的码头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平房,里头亮着灯,走近了还能听见吉他声。
聂瑜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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