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1 / 2）

山顶上只有一人的剪影，宽袖长袍，逆着光孑然独立，他在重重雾霭后面目全非，阴阳怪气地激怒霍枭，俞心驰就算打开神识也捕捉不到霍枭的实体在哪里。

可风里的哭泣叫骂声非常清晰地告诉他，霍枭现在心情十分不好，他暴怒且伤心，似乎还有莫大的恐惧。

恐惧大巫继续耸人听闻，而他阻止不了。

大巫附身在活人身上，霍枭的进攻犀利精准，杀死一个，大巫便放弃一个，寄生的目标信手拈来，那些唯唯诺诺的信徒，还有受邀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他现成的容器。

而霍枭毕竟已是鬼王，只要他想，轻轻松松便能勾出地狱业火烧光这座山，别说活人，连魂魄都会被蚕食殆尽，俞心驰不知道冥府对剥夺阳寿未尽之人的生命是否有什么具体的律例，但绝不可能允许滥杀生灵，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霍枭似乎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俞心驰不免有些担心。

记忆回溯并不好受，上次在壹号院门口，撕开第一层禁制时霍枭痛苦得跪地不起，只要捱过去就会好，但他不愿意，他不能当着俞心驰的面再撕开第二层。

宁愿让俞心驰看见自己疯癫无状的模样，让他惧怕远离，也不可以把因果□□裸地摆在面前，哪怕一丁点。

霍枭惧怕的是俞心驰恨他。

所以他横冲直撞地用蛮力去摧毁这个幻境，虚虚实实，和大巫——数不清的活人较劲。

终于，他捏住了大巫的脖颈时，与此同时，俞心驰的金丝缠上了他的手腕，大巫的魂魄几乎在同一时间逃离了那人的肉身。

被掐住脖子的男人精神恍惚地盯着一脸凶煞的霍枭，忘了叫喊，脚都吓软了。

“霍枭，停下来。”俞心驰脚下泛着金光，手上勾着丝线，独有的供奉气味让霍枭有些怔愣，他温声重复道，“停下来，他们不是大巫，不要滥杀无辜。”

霍枭听话地丢开手里的男人，站在原地，放任金丝慢慢包裹住自己，俞心驰走到他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不急这一会儿，我知道你不好受。”

“嗯，我很不好受。”霍枭抱着头跪坐在地上，他已经不想控制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了，任由他们四处飞散，俞心驰只好在两个人周围圈了一层结界，防止怨煞越散越多耗光这座山上所有的精魄。

俞心驰食指触上他的眉心，用最纯净的功德渡进他的身体，霍枭一直垂着眼睛，俞心驰问：“你在怕什么，看着我呀。”

他不敢看，闭上了眼，倔强地摇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俞心驰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腕替他把手放下来：“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事。”

霍枭还是摇头。

大巫找到了新的容器，依旧不远不近地站在山巅，捏着权杖往地上沉闷地一砸：“俞策，待看过他是怎样的人，你会收回这句话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们一起崩溃的场面了。”

话音刚落，霍枭最不堪黑暗的那几年，像挥散不去的噩梦呈现在俞心驰面前。

他也终于明白，两个人之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是阴差阳错下勾连起的最深的羁绊。

命运开的这个玩笑足够无稽，也实在避无可避。

……

其实那场声势浩大的人头祭祀是为俞策一人准备的。

大抵是从俞策控制了北疆，蛮军节节败退开始大巫就有了这个谋算，有将如此是一国之幸，可若是敌对，便成了灾难，大巫肯定他的才华和能力，便想据为己有，加上后来蛮王死在俞策手上，这谋算里还添了些复仇的意味。

归根结底，大巫依旧只是为了南疆人长久的福祉，要把俞策从神坛上拉下来。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霍图锡尔抱着首级掉入大鼎是横生的枝节，大巫要用这口鼎再重塑一副俞策的肉身，控制他的精神和魂魄，岂料凭空多出一个人。

但这并不会影响计划本身。

霍图锡尔小小的身躯掉入鼎中立即就融化了，包括他怀里的将军首级，血和肉，筋骨和脑髓，他们的精神，思想，乃至记忆，两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散溶解于黑油之中，经历了漫长的十年，重新融合成了一个人。

北疆小孩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还能以这样的方式重生，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死了，还是一直活着。

他在黑暗里走了许久，寻着那道勾着他魂魄唤醒他的声音睁开眼时，发现身体是陌生的，环境是陌生的，连自己都是陌生。

他没有记忆，没有名字，稍微动念，想从脑子里翻找点什么有用的信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便是披着长袍手握权杖的人告诉他，他十八岁了，是巫神赠予南疆人的礼物，他是战神的化身，大巫是他师父也是父亲。

“你姓霍。”大巫慈爱地看着他，对亲手造就的“人”十分满意，想了想道，“没有名字，我送你一个可好？”

“你是谁？”十八岁的他眉眼已经长开了，褪去了稚气，棱角逐渐分明，那种北疆异族混着中原血的丰神俊朗实在是灼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大巫：“我本名叫迦乜，他们都唤我一声大巫，我是巫族的大祭司，也是你师父。”

“师父……”

“乖。”大巫揉着他一头扎手的小辫笑了笑，“为师赐你一名，枭，取自南疆最勇猛的凶禽之名，它能给你无限的勇气和野心，带领族人杀出重围，获得福祉。”

“我叫霍枭。”他茫然地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我叫霍枭，是南疆最勇猛的凶禽，我要带领族人杀出重围。”

十八岁的霍枭在大巫的悉心教导下，学习巫术咒法，而剑术和兵法，他却能无师自通，这也是让大巫最为意外的，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