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之所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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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脑海中瞬间就响起了这首歌的曲调。

当年巡游天下,行至潇湘,正逢深秋满月夜。他在龙船窗边批阅奏书,却忽而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彼时茫茫江水一望无际,所见皆是银霜般的月色,一叶扁舟横在江心,恰在月影的中央。舟上有人轻轻歌唱,歌声渺渺,时远时近,其声呜呜然。

他手执竹简,被这歌声勾起许多往事,便问身旁侍奉的赵高这是什么曲调。赵高是从隐宫出来,一路摸爬滚打爬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这些不入流的乐曲自然知道。赵高恭敬地回答“这是越人的歌,唱的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的爱慕。”

恰巧那时,唱歌的也是一个清透的少年的声音。

嬴政觉得有些意思,让赵高细说。

赵高低眉道“鄂君子晳是楚王的弟弟,有一日坐船出游,有个爱慕他的越人抱着船桨对他唱歌,鄂君为其歌声打动,让人译成楚歌,得知是越人倾吐爱慕之语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与越人相拥共寝。”

嬴政低低笑了一声,“还有这种事”

赵高温声道“是的。后来的楚国大夫庄辛,在楚国襄成君受爵之礼上路过,心中欢喜,上前行礼,想要握襄成君的手。襄成君认为失礼而不予理睬,庄辛洗了手,将这越人歌的故事讲给襄成君听,襄成君听罢便与他握了手。”

故事而已,嬴政听听就算了。只是那歌声不知怎么记得真切,在日后的岁月里偶尔回想起来,还能清楚地记起来。

嬴政自己都没察觉,就随着那曲调轻轻哼了出来。

赵政回到寝室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若有若无的低唱,他的脚步猛的顿住了。

歌声清冽,不似字里行间那般充满爱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赵政扶住了屏风,悄然走出,看向床榻上的人。

嬴政也注意到了他,抬眸那一瞬像是月色落在了无边寒江上,清清冷冷,却不失柔和。他唇边一抹同样轻柔而浅淡的笑意“怎么不出声”

赵政站在帷帐下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一道低缓而怅然若失的声音“先生。”

嬴政轻轻招了招手,目光依旧落在竹简上“过来吧。”

赵政从阴影中走出,里面是一身白色里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软薄的白袍,身后的长发还时有时无地滴着水。

他坐到嬴政对面,用细绢擦拭着头发,白净的脖颈泛起一层浅淡的红“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诗歌,好听。”

“第一次听到”

“嗯。这种歌宫里不许唱的。”

嬴政像是才想起这么回事,是了,的确如此。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思绪。

“先生为何会唱”赵政趴在案上,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臂,浅浅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嬴政,漂亮又狡黠“先生不像是会唱这种歌的人。”

嬴政还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将他一军“大王也不像是会读这种诗的人。”

不仅读了,还亲手写了,写了也就罢了,还放在榻边的案上,明目张胆,生怕他看不见一样。

赵政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先生,越人歌唱的”

说着他有些拘束地掩唇清了清嗓子,“唱的是”

少年的眼角漫上薄薄一层绯色,不知道该怎样向眼前人隐晦地吐露心声。

他原本是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可是此刻,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唱的是男子之间的爱情”嬴政淡然地接了话。

“对”赵政正是在等这一句,他近乎试探的地看着嬴政,“先生怎么看”

嬴政若有所思道“不合礼法。”

看着赵政黯淡下来的眼神,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不过礼法是一回事,情之所至,又是一回事。”

赵政怔怔抬起头,发现先生正在看他。那目光说不出的幽沉和深邃。对上这视线的那一刻,原本的欣喜一下子冲淡了,他有种心思被窥探干净的感觉,不由轻声道“先生。”

嬴政别开了视线,“大王正当年少,情窦初开也是难免。以后想来,或许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吗”赵政黯然道,“先生也有过喜欢的人”

“我”嬴政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从未有过。”

所以他不懂赵政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他不免有些好奇“传说妺喜喜欢听裂帛声,夏桀便让人将无数精美绢帛一一撕碎了给她听。美人实为亡国之物,王不可受。”

赵政道“先生说得极是。比起征服一个人,征服这万里河山更让人心驰神往。”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然而。”

嬴政转头看他“然而”

赵政低首,一缕碎发垂落在脸侧,阳光照着他的脸,莹白得近乎笼了一层细腻的光。他展开了越人歌的竹简,笑道“然而情之所至,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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