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最后一节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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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天蓝色的礼盒袋,被周菡萏原封不动地拎回了家。

它像装了铅一样沉,轻盈的纸星星成了石子,把她憧憬雀跃的心埋回了灰落的坟堆里。

“今天吃得怎么样啊,”妈妈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好好感谢老师了吗”

周菡萏强撑起嘴角,僵硬地点了两下头,走回卧室。

周菡萏脱力地倒回床上,悄然无息地躺了会,她翻了个身,拿起枕边的手机。

短信界面,她和林老师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互道晚安上。

晚安前,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问了他电话,而林老师不假思索就告诉了她。

他为什么没来

突然,一股子剧烈的悖约感和不甘心狠狠攥住了她心脏,硬生生的疼,迫使她点进对面的头像,拨通了他电话。

那边很快传出声响。

周菡萏慌张地把手机拿远,但下一秒,她发现那是个女人平直的腔调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周菡萏立即掐断了,她甚至想发消息去质问,老师你为什么没有来

她被浇了一头冷水,尽是空欢喜。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够格。她有什么资格为他的失约闹脾气,她是谁,她算什么。

学生而已。

万千学生之一。

想着,一滴泪从周菡萏脸颊滑了下来,泪水瞬间如倒闸般,越来越多,都来不及抹。

周菡萏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周菡萏都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她立即摸到身侧手机,屏幕上,多了条短信提醒。

看到来信人名字后,她鼻子瞬间酸巴巴。

林老师的。

家里有点事,没去谢师宴,抱歉

周菡萏唯恐慢了地回没关系老师您先忙自己的,等你忙完了我再来打扰你。

她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可这条讯息像是抛进了大海,再无回音。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也没有。

整整一周,林老师再也没联系过她,扣扣头像也是一成不变的黑白。仿佛人间蒸发。

周菡萏不受控制地多想,林老师是不是预感到什么了,预感到她头脑失

常的表白,所以躲着她,用一种温和慢性的方式婉拒她,传达自己的态度。

之后的几天,周菡萏愈发闷闷不快,她真的很想、很想把那罐纸星星送出去。

哪怕林老师对她并无好感,她也想让他亲手拆开,亲眼所见,自己那一颗一颗,经年累月的心意。

酷暑如砖窑,周菡萏终于受够了等待和忍耐的煎熬。

她为什么不主动去联系林老师呢。

她再次打开通讯簿,咬咬牙,拨通了林老师的号码。

嘟了两声,对面接起来。

“喂。”

男人的声音,林老师的声音,像夜晚忽而亮起的星。

周菡萏激动、惶恐、慌乱,以至于浑身都开始打抖。

“林老师”她唇瓣颤瑟,所有情绪都糅杂在这个气息不稳的称呼里。

过去的那些天,在她最绝望的梦里,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林老师嗓音再度响起“周菡萏”

她赶忙答“是我。”

他叫出她的名字,几乎能让她落泪,周菡萏揉了揉高热的眼眶,不知该诉说什么,思绪百转千回,到口边只成了一句关乎近况的客套询问“您最近还好”

“喂”

突然间,林老师仿佛听不到她讲话。

周菡萏又叫了一声“林老师。”

耳边的林老师,语气无奈且疲倦“我这边信号很不好”

“你在哪”

这句话下意识冲出来。

可林老师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愿回答,只说“听你讲话断断续续,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好。

心再次跌到谷底,这个字如鲠在喉。

周菡萏张张嘴,接连试了好几次,才把它强作轻松卡出去

“好啊。”

出声的同一刻,对面断了通话,再无动静。

窗外的世界暗下来,灰沉地绷着脸,像暴雨的前奏。

八月,林渊回了市里。

他在山里待得太久,再见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竟有了几分隔世之感。

突如其来的第二次中风,彻底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悲恸之至,林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历来家规要求长子必须去山中守七七,料理好后事,林渊便把父亲的骨灰带去了城外深山,那里有一块林家墓地,流

水环绕,林木蓊郁。

林渊暂宿的老宅山庄,信号奇差,别提没有网络,就连发短信打电话都要靠运气。

小山庄平常由一对年迈夫妇打理,粗茶淡饭,抱朴含真,如隐居世外的高人,讲的方言他也听不大明白,幸好他带了十来本书和颜料画本,每天勉强能靠阅读写生打发时间。

山庄虽然地处阴翳,清凉如水,奈何蚊虫缭绕,不胜其扰,来这住下后,林渊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

搬回市区公寓后,林渊没忙着补眠,冲完凉就回了房间,取出抽屉里那张纪念册。

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他错过了当日的谢师宴,也因此没有把这张早已写好的东西交给那个学生。

这阵子,他凡事缠身,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这些事,他也不想同周菡萏讲,高考完了就该全身心的快乐自在,他绝不会把这些本就不需要她承担的负面情绪带过去。

等一切处理妥当,他的肩头和她一样轻了,才好平等地向她倾诉,他的那些心里话。

林渊垂眼看那张同学录内页,蓝色纸皮,老师寄语下方,是劲挺俊逸的钢笔字,书写着一个不同旁人的特殊话语

“致我的学生周菡萏

显然可证,我喜欢你。

一个不大合格的数学老师”

林渊默念几遍这段话,撑着额头,自嘲一笑,人年纪越长,似乎越不懂得如何恰如其分表达心中所想。

思来想去,还是选了最符合自己身份,也最为直接干脆的法子。能把教师寄语写成情书,他也是奇怪。

只愿不会惊到她。

不过,得约个时间把这张纸先送出去先。林渊拿起手机,找到通讯簿里的“小荷花”,拨打出去。

可林渊并没有等来小姑娘的声音。

他试了好几次,都是关机。

心一紧,林渊上qq找她,周菡萏的号是下线状态。紧接着,他留意到她的签名栏,那是一段乱七八糟的广告文字和网址字符。

林渊点进她空间,状态栏被虚假兼职信息充溢着。

最后一条属于原号主的状态,停留在谢师宴前一晚

“祈祷今天可以睡着,做个香香甜甜的美梦。”

不多久,开学了。

那个学习小组再无动静,像蓬勃盛夏

终会走向冬日清寂。

得知周菡萏去了复旦,林渊虽有怅然,但仍理解祝福她的选择。

他想向齐嘉佳打探周菡萏近况,可又怕给她徒增困扰,她初入高级学府,忙着融入,忙着适应,还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九月中旬,林渊忍耐未果,只能去群里故作随意道很久不见你们在群里说话了。

齐嘉佳回得很快因为我们都上大学了啊。

一句话,似钝击。林渊怔然失语,胸中微涩,但还是往下问道你们去了不同学校,还有联系吗

齐嘉佳周菡萏

林渊嗯。

齐嘉佳回了个奸笑表情她忙着跟社团学长眉来眼去,哪有空理我啊。

林渊了然勾唇,附和了她玩笑话两句,不再多言。也是,是他失约在先,他怎可生怨。

周菡萏的确被盗号了。

申诉问题她几乎忘光了,她心急如焚地尝试着各种有可能的答案、有希望的办法,只因为林老师还在上面,等来的结果,也是一次次的审核失败、密码错误。

她突然绝望到极点,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这或许是上天旨意,想趁此机会,割断他们师生间的所有交集。

八月初,周菡萏跟着母亲去了上海。

成绩出来后,失去林老师回音的她,心灰意冷,在长辈的建议撺掇下,鬼使神差填报了复旦大学。

提前过来也无他由,打算先在上海亲戚家住一阵,熟悉周边环境。

出发前,周菡萏把跟着通知书寄来的si卡插进新手机,老卡被她丢在了家里抽屉。

月底,周菡萏去复旦报道。

新生如蚂蚁,密密麻麻挤在同一片晃眼的白光下,学长学姐比头顶的艳阳天还热情。

她的室友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的个性。

刚入学,大家带着挥霍不完的新鲜劲,除了军训回来会抱怨两句,其余时间都在好奇而愉快地张望探索这间神秘庞大的“新基地”。

晚上她们就开卧谈会,聊着高中往事。

偶尔也会谈及老师,能进这间院校的学生,多是曾经班里的佼佼者,深得老师赏识和器重。

周菡萏缄默不语,听着她们谈论老师的那些好,似乎和林老师待她的那些“好”,并无多大差别。

也许林老

师只是欣赏学生,善待学生,而她却浮想联翩,逾矩越界,对他产生了过多期待,超出伦理道德的非分之想。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他把线画在那了,她却跃跃欲试要跨过去,难怪逼得林老师掉头就走,渐行渐远。

原来如此。

大一上学期,周菡萏也进了学生会,参加各种社团,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也有男生同她搭讪表白,可不知怎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他们和林老师比较。

她也绝望发现,再没人如林老师那般好。

她再也遇不到比林老师更好的男人了。

一学期,周菡萏看似享受和融入,实际心底郁郁寡欢,如果还有林老师联系方式就好了,她还能像朋友一样和他分享自己在大学的趣闻轶事,也许他听了之后还能笑一下,再和她说几句他学生时代的事情,那样该多好。

其实也不是忘了林老师的手机和qq,相反,她记得滚瓜烂熟。

可她不敢再存,也不敢再加。

她不敢再打扰他。

未毕业的时候,她曾无比渴望不再是他学生的那一天;

现如今,她却做梦都想着时空倒转,回到过去。

这样的话,她还可以像蜗牛那般躲在身份的伪装壳下,再顺理成章小心翼翼地探头,接触到他。

林老师一定还在教书吧,

一定还有很多女生仰慕他,

也许他已经有了漂亮登对,和他一样优秀从容的女友,

他打算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最后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应当一生顺遂,周菡萏却越想象越难过,躲在被子里悄无声息地淌眼泪。

她可真想他啊。

她还是那么喜欢她的老师,哪怕人事已非,岁月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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