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1 / 2)
甫一进热河地界,行宫中已颁下旨来,康熙将在这日申时按例设宴召觐来朝的蒙古诸王。
我跟在阿爸身后,心里有种奇异的虚幻,此时这热河行宫历经数载营建,才始成规模,四处皆是楹宇敦朴,丹霞叠岸,一派山俊水媚,全不似几百年后在如梭游人脚下磨的那般凸露残旧。
转过偏廊,东宫福寿阁前已密密地立了乌沉沉一片人影。我随着阿爸,默默依次站定。不到一盏茶时间,殿口的石阶上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筵席已得齐备,皇上宣谕各位王爷、贝勒、台吉入殿觐见。”
话音未落,已有两名执事太监引了众人从大殿侧门鱼贯而入,我看阿爸神色肃穆恭谨,自然也不敢出声,只低首相随。站在殿心,所有人按了身份列排而立。巨大的宫纱灯下,后面人的头脸笼在前面人投下的影子里,蒙蒙绰绰,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山呼声中,众人皆齐齐伏身拜了下去。
执事太监远远地喊了声“免”
还未起身,就听见大殿正中一个浑厚温和的声音道“都快起来吧”
众人闻声又拱身一拜,齐声应是,方才站起,由小太监引领着各自就位。
我悄悄偏过脸,抬眼细看高居御座之上的康熙,只见他脸庞清矍,眉目祥和,仿佛只是个慈蔼的老人,只是身上那明晃晃的龙袍仍在提醒着我,他就是那个运筹帷幄、经纶天下的伟大君主。
康熙启声又道“这围班是年例,咱们君臣一年方始得见这一回,今日也不必拘礼,本就是咱们君臣欢宴,大家自在些也就是了”说罢,端起面前金盏,向大家遥遥一举。
在座的蒙古王公们虽说都是草原上的粗豪性子,又得了皇上准许,但终究仰祗天颜,也未敢尽兴放开,俱都惶恐站起应和,一杯杯沾到唇边只是浅尝辄止。
康熙在诸人身上逐次扫过,虽面色恬澹,目光稳凝,唇角却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来。忽然不知怎得,我就有些不合时宜地模模糊糊想到了那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由背心发寒,陡
生悚然。
康熙这时转头向坐于最上首的一名男子道“敦多布多尔济,朕那四格儿,她可还好吧”
那男子慌忙离座俯身跪倒,回道“蒙皇上垂问,和硕恪靖公主一切安好,只时时惦念着皇父圣体安康。因去年岁尾新添的小子还离不得额娘,因此公主此次未能同来,特托了奴才给皇上磕头问安。”
康熙面上稍露宽慰之色,随即叹道“四格儿自康熙四十六年在归化给朕请过安后,虽时有书信,但终归是几年未见了。”怅然地笑了一笑,又道“听说丹津多尔济今年倒带了女孩来,可让朕瞧瞧么”
阿爸见叫,急忙起身拽我趋前,一并双手垫额跪在当下,声音竟有些颤抖,答道“奴才的小女顽劣,不值皇上一哂。”
康熙含笑道“倒要看看你这勇武之人生出怎样的宝贝。”继而道“抬头让朕看看。”
阿爸忙低声吩咐我道“还不听话”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仰起脸来。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兰膏明烛,那宫灯的光线便也分外刺目,这时一道道皆映照在我的面庞上。
一时之间,殿内似沉入死水,一片无声静默,皇上不作声,谁也不敢作声。我看见康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稍动了两下嘴唇,依旧直直地盯迫着我,手指头用力地捏在胸前交缠的血红结珠处,朝冠下的双眼遮在阴影中,透出一丝异样的光芒,思绪竟像是已经飘忽在千里之外。
半晌,我早已跪得膝下硌疼,才听康熙缓缓开腔道“魏珠你瞧,她可像谁么”
康熙身侧一个团头白脸的太监忙应了一声,眼梢在我脸上冷冰冰一转,随即回身弯腰弓背,未语先笑地道“奴才回皇上,果然有三、四分像的。”
康熙眯眼“嗯”了一声,略微点了点头,这才挥手道“丹津多尔济,和你女孩起来回话吧。”
阿爸又叩首行了一礼,应了声是,才拉我起身,垂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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