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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将尽的北京自来天高气清、晴朗澄霁,纵然是相隔了三百年的岁月也依旧不变。

康熙銮驾一过阜成门便即换乘了楠木礼舆,浩浩荡荡再行至大清门下,依例在此仍须换辇。

我远远地便见那巍峨的大清门下,接驾的皇室子弟、满汉重臣人千人万,所集之处,骈肩叠迹,均是垂手肃立,一乘十六人抬的朱红步辇早已备在正中。

康熙的礼舆方始停稳,当先恭迎的一名穿了明黄吉服的男子已越众而出,口中称颂道“臣等恭迎皇上圣驾,皇上万万岁”说罢,领着身后众人尽都伏地跪拜下去。

我偷眼观看,这人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派高视阔步的天家气象,既为众人表率,自然就是留值京中的皇太子胤礽。

康熙叫了平身步下礼舆换乘,自有一众卤簿又再上前,簇拥着康熙仪驾从正门先行入宫而去,。

不一刻有跟车的小太监掇了脚凳,依次来请诸宫眷更换软轿。我不待那小太监来扶,自顾轻轻一纵就下了车来。

这时恰正立在那大清门下,我不由仰起头来,仔细打量那城门之上嵌了“大清门”三字的巨大石匾,青金石琢制的字体在艳阳之下变幻着流丽的光晕,耀人眼目。我忽然就想起许久前看过的一则典故来,今日亲身在此,跨越时空,却只觉满是诡谲怪诞。

慢慢转过身,向来时路回望过去。

身后是宫阙锦绣,眼前是人世繁华,我却不知此身为谁而来。

就在这恍惚迷离间,在那千万人的身影中,我猛然触碰上了一双淡灰色的眼睛,宛若寒潭,阴森凌厉,正自盯视着我。此刻见我发现了他,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转头间冠顶的红宝石直如血一般的猩红。

正懞懞憧憧,忽只听身侧有人低声喝道“古古怪怪作什么,还不快走”忙回神一看,却是胤祥随众按班而过,想是见我在此踟蹰,怕我有所差池,不得已才出言催促。

我见胤祥身边一干随班大臣此时皆都背过身去避讳,不敢看我,情知已然逾矩,当下也不敢出声答他,只微微点头应承,赶忙转身离开。

软轿轻

颤着从幽深的城门拱洞下穿过,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挑开一线轿帘,又回头向后望去碧蓝的天空已徐徐隐没在龙檐琉璃瓦之间,而刚刚的那个人,也隐没在人海中终于不见

康熙回京未及两日,又即回驻畅春园侍奉皇太后。只令我暂住于宁寿宫旁的一处偏所,待皇太后回宫后再行面见。并由延禧宫宜妃处调拨出一个丫头,改名为明心,与慧心一道在我身边。

转眼过了丙辰,天时愈短,才刚申末,屋外已是暮色四合,蒙蒙地黑了上来。这一天忽听明心在外间秉道“格格,魏珠公公来了。”我心中一动,不禁思虑暗转,这魏珠虽只首领乾清宫事,却是阶在四品的总管太监,不知是什么事,倒要他亲自跑来。

正想着,魏珠已笑意盈盈躬身进来,并不抬头看我,只低眉顺眼笑道“皇上已奉皇太后回宫了,皇太后叫格格这会儿过去见见。”说完也不寒暄落座,仍是站在当下等候。

我心中虽略感奇怪,宁寿宫传召来得反是乾清宫的人,但也只当是康熙口谕,便不再多想,匆忙整了衣裳,跟在他身后一径而出。

此刻天际定昏,但因尚未到酉时,宫内各处按例还没上灯,日暮苍苍之中,四周的殿阁景物皆是一片朦胧混沌。

那魏珠不知怎地脚力甚好,我随在后面,渐渐竟觉追他不上,只见他几下转弯,拐过数棵参天古树去,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我心下发急,正想出声唤他,却突然腕上一痛,竟是已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那人随即用力向后一按,便将我的手腕牢牢地压在了身后宫墙之上,我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那人另一只手已从我的颈后滑了过来,蛇一样凉冰冰地紧勒住我脖子,将我整个人也一并压在了墙上,继而将脸贴近,森森地低笑道“你若是喊叫,大家都没有好处。”

他这时欺身迫近,离我不过寸许,一股樟脑的清冽香气透鼻而来,我这才看清那一双淡灰色的眼睛,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上酥麻,竟是无力挣扎,只蹙着眉轻轻求道“你弄疼我了。”

那人看住我的眼睛,盯了片刻,并不卸力,反将颈间那只手掐得更紧,冷笑道

“你这丫头果然狡猾,你可不要来算计我的心思。”

随即又道“你家还不死心,这回送了你来,又是要打谁的主意”

我颈间疼痛,呼吸窒塞,根本无法答他,只能颤抖着不瞬目地看着他,眼中哀哀地便要转下泪来。

那人冷哼一声,冰凉的嘴唇几乎要蹭在我的耳珠上,阴阴地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不要教我知道你使半分机心,否则我便立时杀了你,你可总要记得今日的话才是。”一语言罢,撂开手迅即转身,一忽就消失于暗夜之中。

我被他松开脖颈,这才一下子呛咳出声,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只觉腕上颈上俱是一片火辣辣刺痛,不敢声张,只死命捂住嘴无声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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