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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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隆宗门,无论何人均要按例落轿,步行而入后廷。

此刻已近戌正,虽暑气稍减,但偌大的紫禁城中,除后宫庭院外向不植树,那宫墙无边,巍然耸立,仿佛与天幕彼此接连蔓延,无穷无尽,只压迫得人胸口隐隐生郁。

胤禟在前由御前太监陈起敬打了风灯引领而行,我则错后一段,身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相陪。

一路光影明灭,胤禟却始终也未曾回头,我也只是默默跟随,快近月华门时,却见身边那小太监正歪头好奇地打量我,不由微笑问他道“我三年不在宫内,想不到许多人竟已不认得了,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小太监弯眉笑眼,口齿伶俐地道“可不敢当您一问,奴才周新贵。”

我点点头,随口道“前面的陈起敬公公可是你的师父么”

周新贵面现得色,笑道“可不就是”低头走了两步,按捺不住似的又笑道“奴才师父前两日刚升了御前副侍,连带着奴才也沾光在皇上跟前伺候了呢”

我脚下略驻,转头看着他未脱稚气,喜不自禁的脸,怅惘片刻,慢慢道“原来的御前副侍太监是顾延忠公公。”

周新贵眨眨眼,撅嘴道“顾公公上月犯了绞肠痧,已过世了。”继而又是惋惜又是羡慕地道“说是皇上亲自给宣了太医来瞧,都没救成。做奴才若是恩宠到顾公公这份儿上,也算不白活了。”

我心内怆然,那一个又一个曾经遇见过的面孔,交替着在眼前浮现涌动,暗红的宫墙就像是凝固的陈年血渍,一个又一个生命留下的血渍。

忽然腕上一凉,一只手已握上了我的手,没有用力,只是平静地握着。

胤禟瞥着周新贵,淡淡地道“你师父没教过你这宫里侍奉的第一条便是群居守口,独坐防心么”目光阴冷一扫,周新贵已骇得兀自抖了个激灵,齿间咯咯作响,吓得回不上话来。

陈起敬白了脸,慌忙回身小跑过来,一边迭声地道“九爷息怒饶了这不知事的奴才吧”一边反手抽了周新贵个嘴巴,怒道“往日的规矩都立到哪里去了越来

越是僭越放肆”

周新贵眼里转泪,捂了腮帮,委屈地肩膀一耸一耸,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眼看着陈起敬这一巴掌声响力沉,但双目之中却是又惊又怜的神情,想来心中仍是疼惜这孩子。默默叹了口气,俯首在周新贵耳边低语道“你师父打你便是心疼你,你记住,甜言蜜语不见得都是好意,对你笑的也不见得都是好人,若有机缘,还是求个不要紧的差事去做吧。”

周新贵似懂非懂地朝我点点脑袋,陈起敬忙跟着弯下腰去,一脸茫然,显然并未听清楚我究竟说了什么。

回头望向胤禟,他身后的浩瀚苍穹之上,正是新月皎皎,漫天朗星,若今日不是身在这紫禁城中,这般景象又该是怎样让人忘忧

胤禟面无表情,并不多看我一眼,只转身继续向前而行,我的手笼在他袖缘之下,依旧被他握住。

眼泪无声滑落,喉头哽咽,低低地恸声道“我恨你”

“我知道。”

“我恨你”心间抽痛,可又只觉一片凄迷,再发不出声来,竟仿佛这世间此刻,只有他知道我,我知道他。

那甬路尽头,深邃暗沉,爱恨生死,永无断绝。可明知如此,却仍是放不得手。

转过月华门,乾清宫已赫然在望,胤禟却忽停下了脚步。陈起敬与周新贵方才惊魂未定,这会儿见状忙远远站开,垂首而立,再不敢凑前。

我只觉胤禟握住我的那只手越发冰凉,良久,才听他缓缓道“我今日将你送回来只怕已铸大错。”

我轻声道“皇上谕旨,九爷怎能违抗呢”

胤禟冷笑道“我当初生怕被你算计心思之时,怎能想到今日竟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当日将银锁予人,只当是料中我心,可我与你之间根本就没有棋逢对手,不过都是我爱你而已。”

我心中直如翻江倒海,笑诘道“九爷爱我什么爱我便要折辱我么爱我便要折磨我么”强自克制,脚下再也不敢停留,疾步往乾清宫前走去。

陈起敬恭谨地立在殿前月台上做了通传,未几,便出来一个当值的内侍太监引了我们进入明间之内。

殿内两只巨大珐琅熏炉内檀麝氤氲,那隔断的门楣上垂挂着一幅珠帘

,透过珠子间隙,康熙那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正团膝盘坐在内进的炕上,伏案而书,身侧一架宫扇正呜呜地被魏珠牵扯着转动。

那内侍太监弓身秉道“皇上,九阿哥和永宁格格来了。”

康熙好似未闻,动也不动,犹自执笔书写,笔势圆转连绵,意态从容。

胤禟面色如常,跪地叩首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我随着敛衣跪下,亦是低头道“奴才永宁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片刻沉默,随即帘声拨动,只听步履缓重,慢慢靠近,我垂下眼睑,凝神静气,半晌,方听见康熙低沉的声音命令道“抬头。”

我紧紧闭了闭眼睛,蓦地睁开,缓缓仰起脸来。

眼前的康熙比三年前越发衰老,辫发几乎全白,背脊佝偻,唯一没有改变的,却是那一双眼内的熠熠精光。见我抬头回看,面上稍一怔,神色却渐转柔和,挥手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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