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十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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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在何有禄身后默默退出,正遇见陈起敬捧了大红朱漆的承盘碎步走过来,一盅子的人参保元汤温在暖套之中,热气蒸散,隔了丈远,犹是能闻得见那苦冽刺鼻的味道。见了我,只稍了一步,将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聊作见礼,忙又赶着进暖阁去了。

我伫立在乾清宫的高门之下,仰望着那苍穹浩淼,夜空万里,雪幕重重掩覆的星月无踪,竟不知明日可否真的便是雪霁云开呢

跟着何有禄向咸若馆一路走回,刚转过月华门,远远便望见几人正成群站在小长街的琉璃随墙门前,及至再走近些,已瞧清正是方才宣进宫来的一众阿哥,皆未披着雪裳,那海龙皮帽和紫貂披领上沾满了雪花,却都兀自立在雪中不肯挪动,几个小太监正赔着笑劝道“各位阿哥先进屋歇着吧,这会儿还没旨意下来呢奴才们必不会误了通传的。”

我脚下一顿,随即加快步伐继续走去,何有禄亦是低眉顺眼,不动声色。诸人正自低声揣测议论,这时见我从乾清宫内出来,都是一怔,不由凝眸盯住了我。

我只觉那一道道目光仿若尖刀,恨不得是要将我戳透了,好剖开看个原委究竟一般。心下只是更为镇静,走过他们侧旁,略一福身,低头一瞬间,看见胤祥食指在袖下微不可见地向西作势一指,我随即面容如常直起身来,也不看他,仍朝咸若馆方向而回。

何有禄将我送回咸若馆内,替我上了灯,笑道“格格,奴才瞧这雪这一晚上也是停不了的,格格自己可要仔细呢”说罢,弓了弓腰,回身关了门,才一径走了。

我又坐片刻,天越发黑得沉了,起身走到门边试探着轻轻一推,果然那门并未如常锁死,只晃着一拨,扣叶已自开了。不及多想,连忙匆匆跨出屋来,反手把门一带,疾步朝养心殿西的大佛堂走去。

北风如啸,遮住了踏在雪上的细碎脚步声,我避过巡夜的宫监,沿着甬路直走了盏茶工夫才到大佛堂前,环顾着四处一望,并不见胤祥身形,不由有些焦灼,正没奈何,忽听不远处檐影下有人低声叫道“永宁”原来正是胤祥,心中

一松,忙迎了过去。

胤祥抓住我手,又回头看了看,方小心拉着我进入佛堂院中,这才笑道“都是不好相与的,好容易才脱开身。”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郑重道“永宁,我要你现下帮我去做件事。”

我咬唇想了想,道“你难道竟不问皇上刚才传我是何事么”

胤祥沉默片刻,转头淡淡道“什么事”

我见他言虽如此说,可脸上却并不是诚心要知道的样子,不禁大为不解,心中微一思虑,盯着他道“皇上是为当年敏妃娘娘被人毒害之事,皇上这么多年一直爱着她念着她,皇上是一定要找出元凶来”

胤祥面上并不见喜怒,半晌,幽幽道“永宁,这紫禁城中的生或死,也并不能说是谁害了谁。”

我只觉愈发不安,皱眉道“十三爷,当初在养蜂夹道时,你曾对我说过的关于敏妃娘娘身故的那些话,到底还有什么隐瞒着我的敏妃娘娘当年到底做过什么”

胤祥面如寒冰,静默片刻,冷冷道“你可知道,昔日汉武帝时,太子刘据因巫蛊事败而亡,武帝欲立少子刘弗陵,却担心少子之母钩弋夫人借机骄蹇掌政,以外戚擅权,故此在立储之前便先将钩弋夫人囚杀于云阳宫中,以绝后患。”

冷笑两声慢慢道“这便是帝王心术所谓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你说,是也不是”

我心里隐隐生出惊惧,道“难不成当年”

胤祥悲叹一声,道“当年皇阿玛被我额娘及其汗部蓄谋算计,心中确曾有过即时易储之念。然彼时皇太子尚能尽孝事父,并无过失,且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异常之变,必招臣庶不安,流言惑乱,必致败坏国家,戕贼万民。皇阿玛乾纲独断,迅即清醒,明白此中悖理之处,于是便任由他人下手,诛戮于我额娘。我知皇阿玛爱我额娘,以致再废太子之后,将托合齐挫尸扬灰,将齐世武以铁钉钉死于壁,皇阿玛向来仁爱,此番处置却手段残苛,无非是多年以来始终意气难平。我额娘在这宫里挣扎一辈子,终究还是无法抗拒这身不由己四个字。这里的人又有谁为自己活过我额娘没有错,错的只是她不该身在这

紫禁皇城之中”

转身深望住我,道“永宁,我在养蜂夹道这么多年,已渐渐懂得皇阿玛为我计量之深谋远虑,不论是不是与他当初禁锢住我的初衷相符,但有些事,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我心里恍然彻悟般地疼痛,颤声道“十三爷,原来你心里都知道都懂得”

胤祥笑了笑,拉起我手,柔声道“就是因为懂得,才学会了放手。永宁,只因为皇阿玛将你托付给了我,只为这一件,我决不会再让宝儿像我妹妹们一样的命运,我也决不会再让你像我额娘一样的命运。这种放手,我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仰头一笑,紧攥住我手,我只觉掌心内一凉,一块盘螭赤金的牌子已扣在我手中,胤祥手上微抖,道“今日之事虽是急变,可四哥早已有备,只苦于此时我与他两处受困,这是隆科多九门提督关防,可调畅春园、树村汛、静宜园、乐善园及左右翼守备官员、步甲两万人,你速执此令去贞度门,交与接应之人。”

那金牌僵冷坚硬,我手心滑滑腻腻一片凉汗,肺腑之中却已五内如煎,闭了闭眼,倏然睁开,定定道“好我去”

话甫出口,突听院内公孙树下漆黑的阴影里一个声音冷笑道“丫头,你哪里也不准去”

我只如轰雷掣电般半点也动弹不得,脚下再难迈出,猛然回身,只是怔怔看着他一分分走近。

胤禟慢慢走到胤祥身边,阴恻恻笑道“你还真是好手段,竟在我之上了。”话虽是向着胤祥说,可那淡灰色的眼眸却自始至终没离开过我半分,目光那样的尖锐阴森,竟都只是冰冷。

胤祥怒视着他,道“九哥调集数处人马的印信这时只怕是已在路上了吧福祸荣辱之间,咱们不过彼此”

我偏头再不看他,竟自往外便走,胤禟沉声冷喝道“不准去”

我足下稍一驻,漠然笑道“除非你杀了我。”说罢,也不停留,又向前走去。脚下所触积雪已久,早已冻到麻木,可一步步却更是稳凝。

忽只见眼前一泓锋芒划过,一柄利刃已抵在我胸口,正是胤禟腰间素日所藏绕的软剑,那刃上泠泠流光,霜锋如芒。

胤祥急踏

一步,骇然道“九哥”我低头向那剑上一看,竟是不觉如何的惊慌害怕,眼前茫茫,莞尔笑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胤禟手上着力,将剑锋递近厘许,那丝袍一经沾刃,经纬立时破开,我胸前肌肤微疼,胤禟道“你以为我怕你死,便不会下手么”逼对着我的双眼,笑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

胤禟,这世间此刻,我只愿就这样永远平静地注视着你,我明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可还是爱你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爱你。

胤祥刚欲抢上,却听胤禟身后一人窃窃低笑道“奴才僭越,劳驾九阿哥先搁下兵刃吧”

三人都是一惊,不料此际还有人匿身于此。说话那人这才缓缓转过前来,竟是一身的灰青小太监服色,手中扣了一支细长的西洋火铳,顶在胤禟后心,笑道“九爷可莫要奴才再说二遍了吧”

我只看着那小太监面善,急迫间倒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胤禟朝那火铳轻藐一扫,勾笑道“你可要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么”

那小太监本拟胜券在握,一着便迫胤禟就范,谁知胤禟却不理睬,竟是丝毫也没瞧在眼里似的,不由有些乱了方寸,双手哆嗦着把住扳机大叫道“九爷您可别诈唬奴才,奴才一慌神,这手上可就没准儿了”

胤禟哼了一声,也不再看他,长身冷立,只对着我道“你还要去么”

我伸出一只手慢慢攥住剑身,那砺刃深入掌腹,一线殷红如注顺着剑身刹那直流到他手上,都是甜腥的血气,胤禟腕上轻抖,目光渐暗,终于与夜色溶的模糊难辨,静默良久,“啷”的一声,将剑一把抛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远。

胤祥走过来搀住我,方要去看我手上伤口,却被我挡住,自己用帕子胡乱一缠,只怔忡浅笑道“不疼。”

胤祥面色苍白,呆了片刻,才道“速去吧,迟恐生变。”

我点了点头,揣实金牌,直往贞度门方向跑去,遥遥仍听见身后那小太监向胤祥谄笑道“奴才现在鸟枪处当差,从此肝脑涂地,愿供十三爷驱使。”

穿过右翼门,贞度门已

经近在前方,门下侍卫手中一溜儿的羊角灯笼明灭着昏黄的光影,我甚至依稀可以听到他们低沉地语声。

“韶华盛极,顷刻之间”,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就冒出这样的字眼,脚下不由自主地一慢,回身怔了一忽太和殿前的广场空旷辽远,飞檐崇脊的体仁阁、弘义阁在雪夜中弥散着令人怖悸和敬畏的气息,一切都恢弘而鼎盛。在它们的面前,我们不过都是历史的匆匆过客。

回头加快了脚步,贞度门前的那片光亮越离越近。

一众侍卫远远见了人来,都大喝道“何人入夜至此还不站住”厉喝声中,“呛啷”一片声响,刀皆已出鞘,齐刷刷对准我的方向。

宫中守门护军虽向携佩刀,但究竟是宫禁深重,绝无此等不分青红便虎视耽耽,白刃相向的道理,我一见之下,心中雪亮,随即不由暗暗心惊,宫内竟已如此,那九门内外不知现已是什么情状了。

走上几步,朗声道“劳烦叫你们参领出来我有要事相见”

那群侍卫听是女声,不禁都是松开口气,一名侍卫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番,我在风雪中吹冻时久,不由面白唇青,瑟瑟颤栗,那侍卫见了,还道我害怕,又见我孤身一人,服饰平常,当下摸着下巴咧嘴笑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不好好伺候主子,怎得大黑天乱跑可是叫人瞧了也心慌啊”说着,随手色迷迷就来扯我袖口。

我心中大惊,又转而大怒,反手向怀里一摸,掏出随身的小银刀来,“唰”得一刀已划在他手背之上,那侍卫措不及防,竟没躲开,那手上早给这一刀割得血淋淋的一道口子。不禁大是光火,恼羞成怒,捂着手叫道“臭丫头,作死么”

周边侍卫见状,立时纷纷围拢,方才那侍卫匆忙裹了伤口,抄起刀狞笑道“今时不比往日,老爷们皇命在身,凡作乱者,一概在此格杀勿论”说罢,刀随声动,已向我落了下来。

我看他如此庸鄙,心里又恼又急,却也不得不赶紧向后退开,意欲先避开这一刀。

那一刀还未砍到,只见从旁跃出一人,手臂一抬,已硬生生格住了那侍卫手腕,喝道“混帐,还不住手”

那侍

卫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那人,忙急惶惶地收了刀,弯身道“卑职见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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