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三(2 / 2)
我此时已看清那人正是色克图,却见色克图嘿嘿笑了几声,伸臂向身侧廊间暗处一扯,却拉出一人来,双手反剪,竟是慧心,随即一抬手,那钢刀已架在慧心颈上。我大惊失色,顾不得其它,忙冲过去叫道“你快放开她,我哪里也不去”
慧心挣扎着急道“格格你快走千万别让他绊住了”
允祺面色发冷,也回手拔剑在手,指住色克图怒道“你若敢碰她,今日也便活不了了”
风动林梢,一群宿鸦蓦地啊啊拍翅飞起,盘旋空际。色克图仰天一望,长叹口气,忽收刀走开丈许,背对着我们凝身站住,道“请恒王爷这就带了格格走吧”
允祺皱眉不语,不愿靡时多问原故,挥剑割断慧心腕上绳索,扶着我偕慧心就要快步离去。我脚下一滞,回头对色克图道“我初见大人总觉面善,大人也始终尽心护我周全,可你我却的确原本从未见过,不知何故,大人可否见告。”
色克图并不回身,默了一会,淡淡道“奴才嫡亲妹子,名叫溶月,从前与格格十分亲厚。格格这一去,奴才不可不报,但也只能拖延得三日而已,格格自己一切小心。”
我咬唇默立片刻,眼中潮热,福身至地,道“大人保重”方转头和允祺、慧心举步而去,只听身后那鸦鸣阵阵,犹自经久没有散去。
一路催马急行,跟从允祺而来的俱是镶白旗下驾驭好手,车马熟稔,不出十五日已赶过平定州,虽沿途频频更换马匹,但此际既近冀边,允祺恐我身体不支,便令些微放缓了行速,又走两日,终于到了保定府界内。
彼时保定虽为京辅首地,然而街面之上却并不如何喧嚣繁华,往来道路纵横宽绰,屋舍齐楚,但却甚少见商铺客店、酒肆茶舍之类热络招摇,四处干净冷清的几近诡异,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车马驰过市口,允祺当先领着又行片刻,才听车外引缰驻马,停了下来。允祺打了车帘,也不说话,只用眼神稍一示意,我轻轻点头,和慧心一并下了车来。
却见这是一处青瓦矮舍,四围只砌了半高的土坯泥墙隔住,灰扑扑地颇为简陋,惟有墙下野生的几株蓖麻很是油绿肥厚,微生鲜活之气。允祺带着我与慧心启扉进到屋中,其余从人自去外间守侯。
屋内陈设素朴,可是十分干净,显是早有布置。允祺待我坐下,方道“这里住着只是权宜,只好叫你勉强凑合了。”
我微笑道“这些身外事我早已不在乎,你为我的这许多,我都只能记得。”
允祺悦然一笑,反比我出言谢他更为开怀,指点着慧心去作了热水来,又拾掇了床铺扶我歇下。孩子虽然还未足月,可是这十数日连续颠簸加之心绪焦灼难宁,肚子里的孩子这些天也愈发动得厉害起来,精神更是疲乏不堪,躺了一会,便即睡熟。
再睁眼时,天光已然黑透,原来不觉竟睡了大半日。慧心过来笑着道“格格先吃些东西吧,五爷未正就出去了,只说要去见个人,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略一思量,起身胡乱吃了两口粥,换过件衣衫,便坐在灯下等候允祺。直至子初,方见允祺归来,见我相候,
也只一笑,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去见的人是李绂。”
我脑中回转,不禁脱口道“李绂”
允祺端茶喝了几口,道“我当年因爱惜他才华,曾卖过他一个救命的恩情。我果然并没看走眼,他确非寻常,这几年忍辱负重,如今重蒙恩赉,已做到了直隶总督。现下九弟恰是由他和最近圣躬最为倚重的侍卫胡什礼一并看押。”
我心中一定,喜道“如此最好。”
允祺也欢颜道“我原本并未求报,只是他见了我之后,格外殷勤客气,对当年之恩念念不忘,我还未开口直言,他已先说知道老九是我同母亲弟,我便不提,他也要想法儿叫我兄弟见上一见,以慰我心才是。”顿了顿,又笑道“我已和他计划好了,皇上要正刑典、彰国法的旨意在这儿搁着,明着去见自是不行。明晚入夜二更前,他将看守的兵士借故调开半刻,虽不能会面,可也可隔门和九弟说上几句话。”
我低下头将手按在小腹上,淡淡含笑道“来日之事,皇上如何处置,我早已不敢希图。我就想让九爷他看看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他马上要做阿玛了。”允祺半晌也未接言,许久,才笑着道“我满洲向来把女儿看得贵重,我希望这是个女孩子,和她额娘一样子的女孩子”
我抬头看着他,微笑道“五爷,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这个孩子好的。你曾对我说过,生为爱新觉罗家的人,是天定的命数,活着离不得,死也离不得我不要我的孩子永远活在挣不开的宿命里,我只希望她是草原上一个平凡快乐的蒙古姑娘”
允祺眼角濡湿,隔案伸出手臂远远握住我手,哽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该有多好永宁,我也希望她能够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辈子,会甩着马鞭歌唱,再不要有这种种爱恨,一场情错”
次日过午,允祺即带了几名侍从出门去,临走前与我说定,到了时辰便来接我。
眼见夕阳已坠,我却坐立难安起来,不断走到门边张望,心中只是说不清的忐忑。慧心只得笑着宽慰我道“格格你不为自己,好歹为了小阿哥啊,奴婢求你可别走来走去的了
。”
我腰上也觉有些发紧,叹了口气,走回床边坐下,苦笑道“这孩子还真是调皮古怪,倒像是七手八脚的,动个没够。”
慧心偏头想了会儿,哧得一笑,道“从前在喀尔喀时,奴婢曾听乌力罕阿沃格家的小婶婶说过,她怀着她那一对双胞小儿子时就是这样,格格的孩子说不准也是双生呢”
拍手笑道“一个小阿哥,一个小格格,可有多好。”
我一忖,知她说得不错,也不由解颐而笑,笑着笑着却又倍加忧虑起来,当下停了笑,怅然默叹,怔怔出神望向屋外。
直等过戌末,已就要起了二更,允祺却未如时回来,我心中那种不安更甚,正焦灼着没奈何,忽见院里急急走进一人来,正是此来跟着允祺的一名长随,名叫塔斯哈的,见了我抱拳道“五爷说要见九爷非比旁人,好不容易才妥了,因此耽误了些时候,这会不敢脱身过来,只恐有变,著奴才来陪格格速速过去,五爷自在那边相候。”
我听他这般一说,才始松了口气,忙起身匆匆随他而去,慧心不肯独自留下,执意要和我同去,我也只好任她相伴。
塔斯哈亲驾了辆轻便骡车,载了我与慧心,我只觉车子灵巧地绕街过巷,不消多时便即停靠一处。塔斯哈小心地伺候我下了车,压低声音道“转过这里街角,便是直隶总督衙门,九爷所关之处就是在这衙前辕门外所建的平房内。格格请跟奴才来吧”说罢,当先拔脚就走。
我跟在他后面,拐出停车的窄巷,果见前方沿街一所气派极大的院落,门楣之上白地黑字的直隶总督部院匾额在两侧鼋灯映照下看得分明,右手朱红辕门外几间房外,高高的拦了新灰泥垒起的砖墙,只留了一扇极其狭小的木门作为进出之用。
虽此际时节还未过中秋,但夜半寒凉,已让人瑟瑟,四下里一片寂静。不知李绂如何调拨了人手,只作哑然不知,偌大的总督衙门前此刻已空无一人。
我胸中激荡,不及多想,一径就朝那房前奔去,慧心忙也疾步而随。其时夜风骤起,吹过路边白杨,沙沙的刮下几片落叶来。我猛然一惊止步,拧眉对慧心道“不对,五爷没在这里,他
怎会如此行事不稳妥”慧心拉住我手,掌心也生出冷汗,吃惊地道“格格,咱们赶快走。”我俩急忙回身,谁知方才还在身侧的塔斯哈竟是已然没了踪影。
忽然就听人声大作,脚步纷沓,四面顷刻兵刃声响,无数黑幢幢的人影移动,已将我和慧心围住。
月光宛如水银泻地,借着月光只见一名华服官员拨开人丛走到近前,面白儒雅,神情潇洒,却是负手狞笑道“你们也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圣谕,公然攀会悖乱谋叛之人可不就在这里当场拿获,还不知罪么”
几名兵卒见长官发话斥责,早就不耐,急欲贪功,不由分说大喇喇就将我和慧心推搡在地,慧心惟恐我受伤,搀着我怒道“你们要做什么”那几名兵卒轻藐大笑,其中一个反手就在慧心颊上抽了一掌。
我又气又急,护住慧心向那官员冷声道“你可就是李绂”
那人面上一怔,随即道“正是本官,你待如何”一边就有人呵斥着我道“反了你了,连总督大人的名讳也敢直呼”
我冷笑道“你连救过性命的恒王爷都能出卖求荣,也不过是枉称君子,甘居下流的猥琐小人”
李绂勃然大怒,气冲上头,几步跨到我身前,飞起一脚便踹在我小腹上,叫道“你是谁,竟敢讽刺本官,活够了吧”
我疼得眼前一黑,腹中撕绞着坠痛,伏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来。慧心尖叫一声,扑过来抱住我骇得哇哇大哭。
我意识一片混乱,忽然周遭灯火大亮,两队提了羊角灯笼的锦衣御前侍卫分开那些直省兵卒过到李绂之前,为首一名侍卫朗声道“李大人,接了你昨夜急报,怡王爷夸赞你实心任事,特意亲自过来瞧瞧。”
话音一落,即弓身让出后面一人,平常的石青行褂,却戴了红绒结顶朱纬折檐帽,李绂一见慌忙仆地叩首道“下官直隶总督李绂给怡王爷请安”一众兵卒也都忙不迭跪倒齐道“奴才们见过怡王爷”
允祥脸色平淡,摆手道“都起来吧”又向李绂道“你说有那阿其那、塞思黑党羽至此,可就是这两个么”
李绂媚笑着道“下官恐信札不周密,倒叫这些逆党
闻风走脱,因此信上还有一事未奏明。”故作神秘环顾一张望,才知情识意地慢慢道“恕下官僭越,其实这人是恒王爷他领来的下官斗胆,已自做主张留了恒王爷在署衙内奉茶”
允祥微微色变,走上几步便欲细看,慧心方才惊吓欲绝只顾哭泣,这时情智才稍定,闻声回头,仰面之下恰与允祥目光相对,允祥登时一呆,慧心哭道“十三爷,你快救救格格啊”
允祥浑身颤抖,夺步奔到我身边,一把搂起我,脸色煞白,失声道“永宁怎么会是你”随即醒悟过来一般,转头嘶声喝道“今早色克图递折奏报可是此事”肃立的那名为首侍卫忙战战兢兢回道“是是,是王爷您吩咐回去再说的。”
我身上冰凉,双腿麻木的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觉身下衣袍尽湿,已被血水浸透,伸指紧攥住允祥的手,用尽微弱的气力努力支持着哀求道“十三爷,不要害五爷放他快走”
李绂万不成想竟会如此,一时傻在当地,甚是茫然。
我的眼睛再也无力睁开,只依稀模糊听到允祥大吼着“快找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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