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1 / 2)
窗外的天色亮着黑下去,又一分分重新黑着亮起来。我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将孩子紧紧贴抱在心前温暖着,可他那小小的身体还是在我怀里一点点的冰凉硬冷了下去。
当第二天的黄昏来临时,我终于听到门畔微动,随即那织绣着行龙云水的袍摆徐徐荡到了眼前。
我抬起头看住他,雍正那一双黑瞳深湛如墨,却是无波无澜,只静静凝睇着我。我微微一笑,柔声薄嗔道“皇上,我盼了你很久了,怎么才来”
雍正眼中一丝稍瞬,即刻不见,语气和缓,含笑道“你真的一直等着我来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当年应承皇上或三年、或五年便会从西宁回来,难道你当我只是一时哄你的么我又骗你作什么呢”偏转开头,不再看他,犹自默然而坐。
满室静谧之中,只能听到雍正绵长的呼吸细微起伏,渐促又渐缓,良久,他方踱到我对面椅上撂袍坐下,淡淡笑道“九弟行事,向来心计深沉,邪僻难料,四月间光只盛京地方便查抄出了他大粮庄九所,田地一万八千亩,从人三百余名。其余乐亭、香河、保安、延怀各处的属人丁口、田产官房更是不计其数。永宁,你不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在老十那里搜出的没烧掉的字头折子上所记,其余那些再无凭据的还不知有多少朕虽明知他这些隐行匿举,可也真是捏不住他实打实的把柄呐”
我摇头叹息道“这是他执迷不悟了。”
雍正紧盯着我微笑道“其实许多事,何尝也不过就是执迷不悟这四个字呢”我回望住他,道“可那未必就是对的,现下我才明白这个道理,却只怕已经迟了。”
雍正神情淡定,目光平和,并不接言。我见状凄然一笑,猛得将怀中孩子向他手上一送,俯身跪地,扯着他衣角恻然道“永宁如今什么都不敢想,只求皇上帮奴才好好葬了这个孩子吧”
雍正面色大震,烫了手一般捧着孩子的尸体,胳膊只不住颤栗,瞠目骇然道“永宁”
我扭脸不理,只是掩面哀哀饮泣。雍正长叹一声,一迟疑间,还是伸出只手来抚住我肩头
,软语道“你现在懂得了,可也不晚。”
我噎声道“这孩子没了,可也未必不是他的福气。识托浮泡起,生从爱欲来,我与允禟终究是缘尽于此,前尘往事,一如梦蝶,可见冥冥之中早有因果,这并非人力可以强求。”
雍正静了少时,面容不兴,抱着孩子走到门口,转头道“永宁,明日便是九弟的生辰,你可愿再去瞧瞧他么”
我咬唇立了一忽,才道“也好。”雍正舒了口气,笑着道“那过了明日,你便和朕回京去吧,从此心中也可再无牵挂。”
凝望着我,似是有些恍惚,慢慢又道“永宁,这真的还是你么朕真的能够相信你的话么”
我盈盈福身,点头浅浅笑道“是,奴才答允下了的,自然不敢欺君妄上”
我拎着食盒站在直隶总督署门前,连日雨后的天空水洗一般,初升的太阳照着我,四围只觉一片融融暖意。
胡什礼率了数十精干侍卫亲来把守,总督署的衙役取钥匙开了小门上互扣住的几把铁锁,我刚欲迈步而入,一旁的胡什礼却忽而上前,将臂一伸,拦道“格格莫怪,规矩所在,奴才要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
我冷冷一笑,不急不忙打开盒盖,讥哂道“我这里就是一碗添了鹤顶红的汤圆,大人你可也要尝尝么”
胡什礼颇是尴尬,哼了一声,气咻咻调头大步走开。清风拂过,吹起我身上鹅黄陈留锦蒙袍的襟角,衙前那百尺杆头的一面绣金大旗,这时也鼓动着扑拉拉作响,遮的地面上交叠着隐隐一片影动。我目不旁视,自顾便走进院去。
那院内只三间孤落落的矮房,残破阴森,灰黑色的地砖和墙垣上,生了粘腻的青苔,交错着新鲜又陈腐的气味。
我静站了一会,这才提步走入屋中。
允禟坐在窗前,穿了半旧的素缎袍子,背脊依旧挺直,只是身上瘦削得厉害。闻声抬起头来,眉目之间仿佛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一样十年燕月歌声,几点吴霜鬓影勾起嘴角,微有笑意,招着手平静地对我道“丫头,你过来。”
我将食盒放在桌上,顺从地依言走过去,伏在他膝头,仰面微笑着道“我在这里。
每次只要你这样叫着我,我便听见了”
允禟手指凉涩,触过我的腮边,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不过是个生辰,作什么穿的这样子好看,还要搽了胭脂来”
我心酸如割,已不能控制地涌出泪来,回按住他手背笑道“九爷,你知道么咱们的孩子是个小阿哥,我给他取了名字叫布日固德,只盼他就像是喀尔喀碧空万里上的雄鹰一般他和你生得一模一样,我有了他在身边,便会像是你永远都在身边陪伴着我一样,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他就会追着我喊额娘了”
允禟戚然笑道“我可真想看看他让他再不要知道过去种种,远离恨憎,把不该记得的都忘了吧。”
“会忘了的,我们都会忘了的”我粲然一笑,牵起他手道“可我答应今年生辰做汤圆给你吃,却从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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